書房裡靜悄悄的,雲殊並沒有在這裡,書桌上的茶杯還微微的冒著熱氣,看來她剛離開沒多久。
天下走到書桌後面坐下,疲憊的感覺襲捲而來,趴著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下突然被人搖醒,她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看到的是嫣娘慌張而又蒼白的臉。
天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鎮定的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夫人出事了,姑娘快跟我來!」嫣娘焦急的拉起她,走到東牆底下,伸腳踢了牆磚一下,牆上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座暗門,天下有些訝異,她從小跟娘在這間書房裡讀書,可是都不知道這裡居然也有這樣一條秘道。
嫣娘對這裡的路很熟悉,在黑暗中左轉右轉,不一會兒就來到一間密室。
這間密室不大,但是只放了一張床,所以並不顯得擁擠,借助於牆壁上油燈的微弱光芒,天下一眼就看見雲殊了無生機的躺在床上,而天鷹——嫣娘的兄長、雲殊的貼身侍衛,正半跪在床邊,握著雲殊的手運功護住她的元氣不散。
看到天下來了,天鷹連忙收功站起來退到一旁,天下隱隱還看到他嘴角的血絲泛著詭異的色澤,她快步走到床前,輕輕拉起雲殊有些的冰涼的手,巧妙的用身體擋住後面那兩人的視線,把手搭在了雲殊的脈門上,這脈象……
天下心裡暗暗吃驚,雲殊分明是身上中了一種奇毒,毒素已經侵入了五臟六腑,中毒時間少說也得有兩三年了,而現在又被人一掌重傷了心脈,真的是無力回天了。
她轉過身厲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天鷹一臉哀傷的說道:「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保護好夫人!」
「我問的是,究竟是誰傷了我娘?」天下眼中透著殺氣。
「是——」天鷹剛想說,床上卻傳來了雲殊的輕咳聲。
天下連忙轉頭看去,雲殊已然醒了。
天下知道,這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依雲殊的脈象看,她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天鷹剛想近前,就被雲殊伸手止住了,她吃力的說:「你們兩個……先出去,我有話跟,跟天下講……」
天鷹跟嫣娘面帶戚容,退到了門外。
天下沒有哭,只是緊緊地握著雲殊的手,跪在了床邊。
雲殊吃力伸手想從懷裡拿什麼東西,可是手卻不聽使喚,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天下伸手從她懷裡掏出了一個荷包,從已經泛黃的顏色來看,一定已經用了很多年了,天下不解其意的看著她。
雲殊點了點頭,像是在鼓勵天下打開看看,天下慢慢的解開封口的緞帶,將裡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裡面只有半截玉簪、一隻墨玉扳指和一封信。
天下把玉簪和墨玉扳指放到旁邊,打開了那封信,上面的聊聊數語盡敘離愁別恨,這些在她看來都不算什麼,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最上面的抬頭和最後的落款。
抬頭上寫的是阿儺,落款寫的是那羅延。
天下正在疑惑中,娘低低的聲音說:「雲殊是你外婆為,為我另取的小名……我其實叫獨孤伽儺……我父就是前周大司馬獨孤信……」
獨孤信?這個名字好像有些熟啊,是在哪裡聽過?對了,天下突然想起來,當今皇后獨孤伽羅的父親不就是叫做獨孤信嗎?獨孤伽羅?!天啊,難道——
果然,雲殊接著說道:「我與當今皇后本是姐妹……只是嫡庶有別……我這庶出的女兒遠不如她得寵罷了……我跟她鬥了一輩子……輸的一塌糊塗……失去雖多……但是有你……我也就知足了……此生……不怨……不恨……不悔……」
「那時候……原本我是為了跟著七姐嘔氣來著……才故意跑去接近那羅延……可是……後來……後來卻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了他……」雲殊的表情像是陷入了對舊日時光的回憶,嘴角含笑,眼神迷茫,仿似又回到了那段青春歲月。
天下臉上黑線叢生,如果聽到這兒她還猜不出來這個叫那羅延的人就是文帝楊堅的話,她這幾輩子都白活了!
原先天下以為是跟楊林有那些不清不楚的關係的時候,就頭疼的夠嗆,現在可好,原來正主是楊堅,那獨孤皇后可是出了名的妒婦,是個能逼皇帝發誓不生異母之子的厲害女人。
天下暗暗發愁,在獨孤伽羅死前的這段日子她可怎麼熬過去呀?
雲殊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嚇的天下趕緊收起了那些胡思亂想,握住她的手小心的幫她運氣,看看能不能讓她再多支持片刻。
不大會兒,雲殊就醒了過來,眼神清澈明亮,天下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
雲殊勉力指了指那只墨玉扳指,說道:「這是我們雲氏一族的信物,你一定要妥善保管,日後或許另有機緣……」
「雲氏一族?那是什麼?」天下不解地問道。
雲殊卻像是沒有聽到天下的問題一般,自顧自地說道:「天下……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其實七姐日子也不好過……你一定要答應我!答應我!……」雲殊說著說著激動了起來,緊緊抓著天下的手,身子吃力的微微的向上仰起。
天下不忍看她如此,便點頭道:「我答應你,好,不為你報仇……」她又在心裡悄悄的加了句:只要獨孤伽羅不來惹我,我就決不會去惹她,可是如果她不肯放過我,那麼我也不會束手待斃就是了。
雲殊聽了天下的話,心安的躺了下去,淚從眼角滲出,顫抖著嘴唇喃喃的念著那羅延的名字,就這樣去了。
天下一陣的淒涼,這樣的情形讓她想起了前世,不知相思死後,深愛相思的他是不是也這樣喊著相思的名字辭世,或許能忘記更好吧!
天下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是天性涼薄,她這會兒根本哭不出來,也有可能她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所以對此早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情緒。而且現在也不是哭的時候,雲殊為什麼會受的傷還沒搞清楚,天下總感覺事情不會就此完結,層層謎霧越攏越重。
她把玉簪、墨玉扳指還有那封信都放回到荷包裡,又把荷包小心翼翼地貼身收好,才打開門,平靜的將雲殊的死訊告訴了天鷹和嫣娘,他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仍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天下讓嫣娘回去準備雲殊的後事,然後跟天鷹一起送雲殊回天一閣。她小心的幫雲殊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又將雲殊的面容打理好之後,就把天鷹叫到側廳問起了雲殊受傷的前因後果。
原來,天下的外婆是獨孤信的寵妾,但卻早逝,留下雲殊無人護持,加之獨孤信的元配嫉恨天下的外婆得寵,所以在她死後,對雲殊是不聞不問,任由小小年紀的她自生自滅。由此種下了雲殊跟元配嫡女獨孤迦羅,也就是如今的獨孤皇后之間的禍根。
當然,若是獨孤信能當年對雲殊好一些的話,或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般地步,可是,自古男兒皆薄性,天下間美人那麼多,獨孤信又怎麼會去記掛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和她留下的女兒呢?就這樣,終於有一天雲殊忍無可忍的爆發了,她在獨孤迦羅跟楊堅訂親後,千方百計的認識了楊堅,並且讓楊堅險險為她退掉了跟獨孤迦羅的婚事,大大的落了獨孤迦羅的面子。
據說,雲殊的本意原是想嘔嘔獨孤迦羅的,可是,誰後來竟假戲真做,真的喜歡上了楊堅,最後卻因種種形勢,而落得個有緣無份,更是因為此事而被獨孤信的元配給趕出了獨孤家,一起被趕出來還有她從街上撿來的天鷹和嫣娘。
離開獨孤家後,雲殊不甘心就此認輸,於是多方網絡人才,費盡心血才建起了天一閣。
這中間天鷹和嫣娘也是功不可沒,他們二人當時年紀雖小,但卻是出自武林世家,父母被仇家所殺,他們兄妹二人若非被雲殊所救,只怕也難逃一死。他們為了報恩,這麼多年來便一直跟在雲殊的身邊,並以自家當年的情報網為基礎,為雲殊撐起了一片天。
再後來,雲殊與楊堅再見時,楊堅已經登基為帝了,但卻也更加的不自由了,不過,能偶爾見見面,二人也就知足了。
當時天下還沒有完全平定,南梁、後陳積勢未消,雲殊憑借手中的力量,沒少為楊堅出力,但兩人當時都還能發乎情、止乎禮,不曾逾距,可是當天下一統之後,兩人之間少了戰事做憑借,再見時不免你儂我儂,最後就有了天下了。
天下出生之後沒多久,就被獨孤迦羅知道了,於是她便命人暗中在雲殊的茶裡下毒,也是雲殊命大,那茶沒喝到嘴裡,便失手打翻了,看著地上兀自起著煙霧的毒藥,她心灰意冷,隨即帶著初生的女兒遁跡江湖,再沒回過長安。
可饒是如此,這八年來獨孤迦羅也一天都沒放鬆過對她們母女的追蹤,三年前雲殊去濟南府辦事的途中,被人暗算,中了對方一針,針上的毒厲害異常,請教了無數名醫都無法根除,最後在平陽縣一位不甚出名的山野大夫那裡得了一個方子,就是每月服用一粒特製的藥丸用以緩解毒性,只是這藥丸中有一味叫做清凌草的草藥非常難得,只長在這大夫所居之地,移而不活。
所以,每個月天一閣都會派專人去那裡取藥回來,為了方便,鷹叔跟嫣娘更是在平陽買田置產,讓她們母女長住了下來。
可是這個月初去拿藥的時候,卻發現那大夫被人殺了,清凌草也被人悉數盡毀,雲殊自知命不久長,所以才有了天下的登州之行。
雲殊送天下去登州只是一個試驗,她想試試看天下的才智能力是否有資格繼承天一閣,如果,天下在三天之內沒有從登州趕回來,那麼嫣娘就會著手解散天一閣。
天下一路上的一舉一動早有人用飛鴿傳了回來,所以,雲殊才會事先知道天下回來了,並讓沁月等在秘道的出口。
聽了天鷹的話,天下不禁將出生後的事細細想來,雖然有些人和事已經記不大清楚了,但大部分還是跟天鷹講的對的上號的。以前她們總是居無定所,直到三年前才在這平陽縣定居下來,雲殊這幾年總是慵慵懶懶的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又對她總是淡淡的不太喜歡她親近的樣子,原來雲殊是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身故,所以才會對她對樣的冷淡嚴厲……
天下整理了一下思路,問道:「那為什麼娘又會受傷了呢?」
「前些時候,咱們京裡的堂口送來了線報,說是有人出高價要通過天一閣送一封信給夫人,他們小心的把信拓了一份送來,又怕被人追蹤,所以讓人帶著正本南下去了,那信上的筆跡是……是……」天鷹「是」了半天也沒說出下文。
天下不耐煩的問:「是那羅延的?」
天鷹臉色一變:「你知道那羅延?」
天下眼神有些淒然,模稜兩可的說:「娘死前都在叫著他的名字,我怎麼會不知道?」
天鷹長吸了一口氣,說道:「不錯,那信上的筆跡正是那羅延的,信上說他已經知道夫人中毒的事了,也私下裡查清正是獨孤迦羅所為,如今已經得到解藥,準備派人專程送到山東來,但不知道夫人在什麼地方落腳,所以讓人在那山野大夫的舊居等著夫人來取,我們雖不知道這消息是真是假,但寧可信其有,於是便派人暗暗盯住了那山居,昨天竟真的有操著長安口音的人到了,所以我和嫣娘一大早就一起去見那人,想取解藥,誰知那人竟說不見到夫人絕不給藥,我心裡當時也是有所懷疑的,但因為盼著解藥也就沒多想,當下讓嫣娘先回來給夫人報信,我就在那繼續盯著那人,他並沒有什麼異動,只是堅持一定要見夫人,今天早上他見夫人還是沒來,便要離開,我怎麼肯放他走?於是便放信鴿請夫人定奪,夫人可能是接了信鴿就趕過來了,可是見了那人,夫人臉色立時就變了,聽到夫人叫他的名字,我才知道他就是獨孤家的四公子,獨孤陀!」
獨孤陀?天下一皺眉頭,回想起以前因為無聊而翻看過的那幾卷獨孤家的秘聞,據說這獨孤陀十年前就已經被逐出家門了,他在獨孤家的的評語就只有八個字:荒誕無稽,不學無術!
天下疑惑的問道:「獨孤陀不是跟我娘一樣都被逐出了家門,為什麼還要殺她呢?而且,他送來的信還是楊堅的親筆,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嗎?」
天鷹自責的說道:「這中間有什麼隱情,他為什麼要殺夫人,我都不知道,但是雖然他是乘我不備才打傷了夫人,可照後來我們交手的情況看,就是我有所防備,也未必能保護的了夫人,他的武功很詭異,我,不是他的對手……」
聽到這裡,天下總算想通事情哪裡不對勁了!
那獨孤陀就是不打傷雲殊,雲殊也活不了幾天了,可是他仍然偷襲了雲殊,雲殊不會武功,但他這一掌雖狠,卻沒有將她立斃於掌下,而天鷹明明不是他的對手,卻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獨孤陀是有意如此!這招天下在登州也用過的,只是當時天下是引蛇出洞,如今獨孤陀是順籐摸瓜,他這次是想要一網打盡!
想明白此中關鍵,天下眼中精光一閃望向窗外,高聲喝道:「獨孤陀!既然來了,又何必在外面藏頭露尾的故做霄小之態呢?!」
暗夜之中,悠揚的童音遠遠的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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