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出世
檀香高燒,鐃鈸悠悠。漫長悠揚的誦經聲音迴盪在祈年殿四周。方知曉早已侍立在苻堅身後。大秦最有名的四大猛將都板著面孔,按著佩劍,隨著福建肅立。高台之上,懷素端坐在法座之上。潔白的俏臉滿是莊嚴聖潔的表情。低聲隨著誦經。經懺表文,在祈年殿四周的大銅鼎內熊熊焚化。滿殿大秦百官,都拈香次第行禮。每到經文告一段落,就是苻堅親自拈香,率領文武百官上獻。
不僅僅是這祈年殿一處,整個長安城二十萬百姓,都陷入了這一種莊嚴神聖的宗教情緒當中。不知道有多少處香爐在同時燃燒,不知道有多少功德同時許下。苻堅為這次法會就許下了四萬匹絹帛的功德,大秦文武百官,加上長安百姓許下的更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若論經濟實力,彌勒宗其實還遠超一些國家之上。
方知曉警惕的站在苻堅身後,盡著他大儀仗隊員的職責。但是他的目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苻融、苻登、懷素這三人臉上。可是苻融苻登都是面色平靜如常。懷素更是一副聖女模樣。難道今天真的就這樣平安度過了?他隱隱約約的總覺得其中似乎少了什麼。但是偏偏又想不起來自己忘記了啥東西。正在滿心不自在的時候,北面突然響起了一陣古怪悠長的吟唱。他渾身繃緊的肌肉一動。接著才反應過來,這是那些氐人自己民族的祭司也開始了他們的儀式。混雜在這滿宮經聲悠揚當中,卻總有些奇怪。
慕容秋……這個時候大概也步上高台了吧?他下意識的轉頭向北面那處高台望了一眼。煙霧瀰漫當中,卻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自己的右手,又開始了隱隱的刺痛。
慕容秋一身白袍,略帶金色的秀髮柔亮的垂在自己背後。冬日的冷空氣拍打著她露在白袍外面的肌膚。高台之上,同樣火炬熊熊。她這個鮮卑的女孩子,卻不得不全心全意了為了另外一個民族祈禱。掛在胸口的白鳳璋靜靜的垂著,偶爾閃過一道誰也注意不到的五彩光芒。數名矮小結實的氐人祭司在她身後,念著他們民族的禱辭。語調高古,音韻漫長。四周大鼎滿是祭品的香氣和白霧。
她立定在祭壇之前,不自主的轉頭向南看去。
那個人,在那裡麼?
接著她就誠心正意,端正的拜了下去。高台之下,儘是擒生軍官兵。目眩神迷的看著她窈窕修長的身影。慕容秋抵秦,露面次數不多。但是這個鮮卑女孩子的美麗還有聖潔氣息,已經成了不少秦人心目中最好的氐族聖女。自從前氐族聖女在數十年前屈辱的被石虎納入了他的後宮,氐人們經歷了多少磨難。才讓另一個民族最美麗的女孩子也同樣的成為了他們的聖女!
在更北方,是一片冬日仍然顯得幽深的叢林。正是大漢王朝上林苑的遺址。高台設於此間,正有一種遺世而duli的氣質。正如高台之上,萬眾矚目的那個女孩子。
噹的一聲鐃鈸響亮。就見懷素起立。所有人都肅立而待。她雙手合十,向四方八處行禮。底下誦經聲加倍的響亮。然後就見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從下向上看去。懷素的眼神變化萬千,最終卻歸於平靜。靜默半晌,才聽見水波乍破的聲音:「咄!百年冤魂,未墮輪迴。受此追奠,看破四方!各入輪迴轉生大道!這百年英雄,還有何等堪不透,放不下?眼前胡漢英雄,無非也如爾等,總是歸於塵土!」
語調蒼涼,向四面八方漫去。所有曾經經歷了這些年來喪亂變故殺伐爭雄的英雄豪傑們。不管此時懷著什麼樣的心思,都被這聲音擊中了心底深處。有的人還抬頭茫然四顧,似乎真的以為那些逝去的豪傑梟雄,就在他們周圍,隨著懷素一聲斷喝,紛紛隨風散去一般。
苻堅已經閉上了眼睛,微微揚起了頭。不知為何,眼角已經有淚水。他低聲祝禱的聲音,被很多人聽清:「堅雖為氐人,但願承此天命!非為氐人一姓一族富貴。但為天下混一,胡漢各族,不再互相攻殺。此浩浩江山,不再流血千里,黔首百姓,不再死亡相繼於路……如昊昊上蒼,願將天命付與我手。使堅可得混一天下,縱然轉瞬即逝,終歸塵土,又何足道哉!謹聞!」
在大秦四大猛將的簇擁下,苻堅的身材雖然更加顯得矮小。面容也一如既往的醜陋。但是那種渾然天成的帝王氣度,卻震懾全場。就連方知曉,也忍不住有一種為面前這個人效死的衝動。
在人群當中,王猛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低聲自語:「天命……天命……」
苻堅猛的轉過了身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位大帝身上。連台上的懷素也被他搶走了風頭。苻堅的目光凌厲,看著他統領的一時豪傑,背後是四名拱衛他的天下無雙鬥將。
「各位,往事已不可追。從匈奴奮起中原,天下大亂,已經垂百年之久!我大秦當初只是為後趙石氏防備東晉的一個小小部落。經過數十年轉戰,終於奄有中原一半。虎倨於關中之地,放眼而去,等待我們的,只有整個天下!匈奴劉氏,石勒如此英雄,石虎戰無不勝,而冉閔更是威蓋當代!但是都俱往矣!百年以來,多少英雄前仆後繼,都想將天命掌握手中,現在也終於輪到我們苻氏了!生聚十年,我大秦已有數十萬虎賁,糧草器械,堆積如山。天下人心思定,混一中原,其是時也!更有彌勒宗門為我大秦祈福。燕國微弱,又不斷啟釁,正是天與人歸之時!朕在此宣佈,祈福法會之後,我大秦將士,將聯代並燕!
如果說現在有一個人能承受失落百年的天命,那就只有朕了!」
聲音震懾全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躍躍欲試的興奮神情。燕國微弱,中流砥柱吳王都已經來奔長安,現在成了苻堅的得力鷹犬。燕國聖女,現在成了秦國象徵。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秦國並燕之勢,已經箭在弦上。大家都在猜測什麼時候苻堅將會宣佈此項大計。也果然如大家所料,他在彌勒宗法後親臨的最莊嚴盛大的祈福法會上正式宣佈了這一切!
在他話語背後,未來將是數十萬將士捨生忘死的廝殺,將是英雄建功立業的最好時機!如此亂世,這樣的機會如何能錯過?又有多少英雄,將在這天下變動的大局當中脫穎而出?苻堅話音未落,就是一陣發自肺腑的歡呼揚起!看著場中群情激奮的樣子。苻堅微微而笑,揚起一支手接著大家的歡呼。方知曉也興奮得呼呼直喘氣。他踏入這個時代,早就誓言要一飛沖天,這次伐燕大舉,正是他揚威的時候!以他大秦第一勇士的身份,只要能在這場戰役當中建功立業,他的前程,同樣不可限量!
這麼多場腥風血雨下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有變得越來越強大,才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一切,再不被別人隨意播弄他的命運!
歡呼聲漸漸停息,苻堅微笑轉身,向台上靜靜等候的懷素微微點頭行禮:「現在恭請懷素比丘,為我大秦國運祈福!」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陛下,且慢!」
所有人都轉過了頭去,發出聲音的,正是苻融。
苻堅有些疑惑的轉過身來,看著同樣一身華服的陽平公。苻融神色淡定,只是靜靜的看著苻堅。方知曉渾身肌肉一下繃緊。下意識的掃了慕容垂和王猛兩人一眼。就見慕容垂神色不動,目光卻向別處看去。而王猛嘴角更是似笑非笑,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一切。再看向懷素。這個女人更別想看出什麼深淺出來了。
,苻融他們還想搞什麼花樣出來?
苻堅不豫的道:「陽平公,正是大典舉行之時,還有什麼話要說?」苻融上前行了一禮,朝苻堅身後的苻登示意一下。苻登頓時轉身走出殿門。苻融如此魯莽的舉動,讓苻堅臉上更是堆滿了烏雲。幾乎馬上就要喝罵了出來!
苻融淡淡道:「陛下,我大秦正當極盛之時,誰又想到其實危機四伏?滅燕大舉,其實正給了某些人傾覆我大秦,重新復國的機會!」
話音才落,底下人就是一陣嗡嗡的議論聲音。連誦經的僧侶都停了下來。整個祈年殿,只剩下煙氣在緩緩飄動。
苻堅怒極反而笑了出來:「原來你還有這樣的見識,真是我憂心國事的好弟弟!你說說看,到底是誰想傾覆我大秦?」
他心中自然也是震怒,自從他接秦國國君這個位置以來。對他威脅最大的不是異族的人物。而偏偏是他們氐人的王公!即位之初即有五公之亂,叛亂地區佔了當時秦國快一半的地方。加上燕國同時大軍壓境。讓氐人政權幾乎就要滅亡!當時要不是自己籠絡的其他民族的豪傑如王猛、鄧羌、姚萇等人捨死忘生的給他打平了那些反叛的王公,他苻堅早就不知道在哪裡了!從此以後,苻堅更是優待異族,反而對氐人自己提防警戒。苻融雖然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但是總是下意識限制他真正掌握軍政大權。
這次祈福法會,正是在燕國慕容垂投靠,代國派來了使者聯和,秦國決出了第一勇士等一連串大喜事最後的**。秦國民心士氣正是到了最高漲的時候。藉著這股勢頭一鼓作氣宣佈伐燕。誰知道偏偏在這個最興高采烈的場合,苻融卻出來危言聳聽!
苻堅的目光,已經很有些陰沉。
苻融卻視而不見的淡淡道:「陛下,臣弟此言,自然有所而本……我大秦氐人不過二十萬,現在更是隨著吳王來奔,鮮卑充斥長安上下左右。已有賓客壓主之勢。如有人懷有二心,禍起就在反側之間!更有這次陛下的戰略是聯代滅燕。陛下高見,自非常人能及。如能和代國兩路並進,燕國自然不滅待何。可陛下之寬仁,卻讓某些居心叵測之人上下手於其間,想藉著和代人同是鮮卑血脈,想一舉傾覆陛下的大業!其人早就和代人有所密約。當我氐人健兒千里轉戰之際,一下發難。不僅借我大秦之力除去迫他遠走逃奔的仇敵。而且能讓我氐人健兒不得歸鄉!他正好收復鮮卑故業,聯合代國,反而來傾覆我大秦基業!陛下,臣弟愚直之言,已經不得不發,我大秦繁盛背後,滿是危機啊!」
誰都知道,苻融話中所指,就是現在大秦賓徒侯,原來燕國的絕代雙驕之一。吳王慕容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場中的慕容垂父子。慕容垂神色淡定,慕容令慕容楷等人卻氣憤得鼻翼忽張忽合,狠狠的瞪著苻融。
苻堅一直秉持的政策,就是優待降人,讓天下英雄為他所用。苻融作為血統親貴大秦國公,一向也是寬仁隨和的樣子。慕容垂來奔之後,在他的影響力之下。因為燕國皇帝慕容偉的倒行逆施,大量的鮮卑族人紛紛逃奔秦國。都得到了優厚安置,以慕容垂為首。秦國上下,已經無慮有數萬鮮卑族人。氐人本來就已經感到了相當威脅。他們和鮮卑一族已經爭鬥了十多年!但是苻堅待慕容垂一門親厚。現在他的一個女兒入宮,一個女兒是大秦聖女。子弟業得到重用。更有傳言伐燕大舉,秦主苻堅將任命老馬識途,深知燕國內外虛實的慕容垂為帥!雖然僅僅是傳言,但是按照苻堅的氣度和一貫行事的原則。這是大有可能的事情。長安城內外因為這個,已經是暗流湧動。但是氐人五公之亂以後,氐人權貴已經無人能夠反抗苻堅的權威。只能側目而已。苻堅身邊,大概就苻融能說上話。但是這位陽平公爺,一向都是不怎麼攬權,只懂得享受富貴般的人物。不少長安勢力,反而奔走在了王猛門下,希望用王猛來牽制鮮卑人的勢力。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位一向好脾氣的陽平公爺,居然在這種場合,在這樣的氣氛下。以最嚴厲的言辭指斥慕容垂有陰謀,一下就和鮮卑勢力扯破了臉!嗡嗡的驚呼議論聲音不可遏制的響了起來,各種各樣的目光都投向了慕容垂。更有人的目光轉向了王猛。長安風雲,難道這個算無疑策的大司徒,秦國的第一智囊就沒有料到?還是這樣的場面,早在他的預料當中?本來莊嚴神聖的氣氛,一下消除無遺。祈年殿就像變成了一個大馬蜂窩!
方知曉更是渾身精神都貫注了,自己還是沒有料到。苻融對慕容垂的忌憚是如此之深。竟然如此毫不猶豫的要將他扳倒!他為何如此有把握?那金匱之盟,難道真的他堅信能打動苻堅?懷素竟然配合他到了這種程度?還是在自己掃平那些代人死士之後,他們連夜破釜沉舟商議出來的?到底是自己太天真了,還是他們太魯莽了?
這個時候他只知道唯一一點,對於目前這個局勢,他已經無能為力,只有看苻堅如何處斷了!要安撫慕容家,苻融就要倒霉。不然就是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個盟友慕容垂完蛋!
會不會因為要扳倒慕容垂,連他身負的秘密,苻融也一起抖露出來?反正他相信一件事,如果慕容垂倒下,那麼下一個該倒霉的,就是他老人家了!
苻堅的身子,只是在微微顫抖。半晌才冷笑了一下:「好驚人的秘密!陽平公,在如此場合,你這樣危言聳聽,亂我大秦民心士氣。寒天下英雄之心。這一切你見得好清楚,朕不如你!這些話,突然這樣宣揚出來,你有何證據?其實這些證據,朕也大可不必來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喪心病狂的話語,不僅是對朕的賓徒侯的侮辱,更是是傷害我秦代兩國之間的友誼!代國元武王正是法會貴賓……」說到這裡苻堅一怔,轉頭向代國使者元武王拓跋厲鬼應該在的位置看去,那裡專門留出的貴賓席位卻是空空蕩蕩。法會進行當中,他滿心肅穆,竟然沒注意到這一點。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通報打擾。
微一錯愕後他已經加倍憤怒的轉向了苻融:「你到底是何居心!」
底下一陣聲浪同時響起,但是又混雜而不可辨。但是看場中氐人權貴敢怒不敢言的樣子。都是不服氣苻堅居然這麼不給苻融面子,如此的偏向慕容垂!就算苻融舉措魯莽,今天也突然得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但是苻堅維護慕容垂,也太過分了一些吧!眼看苻融就要遭受雷霆之怒。不少人求懇的目光就投向了王猛。這個時候,也只有王猛能說上幾句話了!王猛對投過來了目光,只是抱以微笑。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方知曉也是渾身發熱,站在苻堅背後死死的看著場中變化。苻融到底會怎麼做?下面就該是把金匱之盟的事情抖露出來了!這才是真正的生死關頭!,自己真沒想到苻融這麼有種!
苻融毫不畏懼的對視著苻堅的目光,深深向自己的兄長行了一禮。抬起頭來朗聲道:「燕國吳王慕容垂和代王拓跋什翼犍親訂的金匱之盟,現就在懷素比丘之手!一切所謀,都載於此金匱之盟之上!天幸為彌勒宗所得!陛下,臣弟今日直言,為的也是我大秦江山社稷!」
底下突然爆發出了一聲整齊的驚呼,慕容垂一下就成了萬人矚目的焦點!接著每個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高台之上靜靜站立的懷素。大家剛才簡直都忘了現在還是大秦難得的盛事,彌勒宗法後親自主持的祈福法會當中!
方知曉更是覺得心頭亂跳,咬牙切齒的看著懷素。現在就是一張紙,怎麼樣也不能當作真憑實據。難道你們真的指望這就能把慕容垂扳倒?哪怕沒政治經驗如他。也知道吳王這等人物,樹大根深,有天下之望。如果苻堅還想招攬天下英雄,還想混一中原,就少不得這個已經成名數十年的吳王!特別在要用他分化燕國,統一北方的時候!他不是那麼輕易能被扳倒的!
苻堅的目光也投向了懷素,有些深沉,也有些說不出口的懷疑。彌勒宗在燕國的地位他是深知。雖然這次為了渲染秦國已經是中原之主的氣氛而千方百計邀請彌勒宗前來。但是他還是很警惕不要讓彌勒宗捲入秦國的朝野當中。僅僅彌勒宗在北中國百姓中的影響力,都讓這一代雄主深自忌憚了!而偏偏彌勒宗還是捲了進來!
懷素淡淡微笑,潔白的容顏依然是那樣的聖潔。她合十向苻堅一禮:「釋子手中是有這麼一份金匱之盟……當初燕主在吳王出奔之後,很是擔心吳王在代國有所經營。正好釋子要去代國閉關,燕主就托釋子打聽一下。方外之事本不是我出家人該關心的。但是各國之間如果攻殺不休,卻也不是釋子願意所見……當然,如果天命所歸,興義師而弔民伐罪,卻又另當別論……釋子久居燕國。實不願意看到燕代鮮卑同種之間有什麼事情發生。赴代國之後,也少少的打聽了一下,也是慈悲為懷……結果得到了這份金匱之盟。釋子一向秘藏不予人知。至於為何釋子手中有此物而為陽平公爺所知……釋子實在就不知道了。」
苻堅猛的轉頭看向了苻融,苻融淡淡道:「陛下,臣弟封國即在北疆。臣弟在秦代邊境居住了十年之久。代國虛實,也是陛下要臣弟一直留心的……所以才能知道金匱之盟在懷素比丘手中。比丘有大慈大悲之心,臣弟卻不得不為我大秦著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身姿若仙的懷素。慕容垂到底和代王定下了什麼金匱之盟!難道真的如苻融所說,是一個傾覆秦國的大陰謀麼?一份盟書,難道就能證明一切?苻堅到底會怎麼做?而慕容垂又當如何自處?
方知曉已經緊張得滿手都是熱汗。懷素垂首唸了一聲佛號。而成了眾矢之的的慕容垂,卻驕傲的揚起了頭。冷冷的誰也不看。
一片沉默,這個時候能說話的,只有苻堅。能做出決定的,也只有這個秦國第一人。
祈年殿外,安靜得只能聽見一片呼吸的聲音。
苻堅突然打破了沉默,對著一直王猛微笑道:「景略,你怎麼看?」
王猛回報的也是微笑:「陛下,您胸中有的是整個天下……鮮卑氐人,無非都是您的子民。天下英雄,無非都供你驅策……您認為過去的事情,就算是真的,還有什麼意義?陽平公公忠體國,而賓徒侯,現在也只是我大秦臣子而已……」
又是一陣吸氣的聲音,沒想到大秦國內三大勢力中舉足輕重的王猛。居然在這個時候幫慕容垂說話!姚萇抵長安以來一直和王猛走得很近,這位羌人大豪這時也是微笑點頭。誰都看得出來,他是贊同王猛的意見!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場中情勢變幻。等著苻堅做出最後決定。方知曉也沒有料到。一直袖手旁觀的王猛,這個時候居然站到了苻融的對立一面!他表了態,苻堅不能不考慮。當鮮卑勢力和氐人勢力對立的時候,王猛代表的漢人勢力,這個意見就是舉足輕重的!
他這樣表態,到底是什麼意思?方知曉隱隱約約似乎感到點什麼。但是又有些頭暈腦脹的抓不住頭緒。他以為自己已經一切看得通透。但是實際還是複雜得他難以把握!鮮卑勢力在秦國的突然崛起,王猛為代表的秦國這一重要勢力,他一直以為是樂得看氐人勢力和他們鬥個不亦樂乎。但是現在卻偏偏不是如他所想!難道王猛也如他揣測苻堅的心思一般,還是希望維持秦國國內各勢力的平衡?不會為僅僅一份金匱之盟而變動正箭在弦上的伐燕大局?應該還是有什麼的,可是他現在卻偏偏抓不住頭緒!
苻堅朗聲一笑,猛的一擺手:「朕不看什麼金匱之盟!吳王是我大秦的賓徒侯,朕只知道這個!司徒說得好,朕胸中有的只是整個天下。什麼鮮卑人氐人,在朕眼中都是一般的。難道還要讓慕容偉小兒,看朕的笑話麼?陽平公,你是低看了朕,也低看了賓徒侯!祈福法會繼續進行!」
苻堅果然還是包容了慕容垂!場中慕容子弟鬆開了緊張的神色。互相對望一眼,在慕容垂的帶領下,就要拜倒下來。苻融卻冷冷道:「如果是為了天命七寶麼?如果這其中牽扯的還有我們這些入主中原的民族,一直流傳在我們中間的那個關於天命的神話呢?如果是吳王為的是將那天命翻轉過來呢?陛下!」
才轉過身子的苻堅猛的又轉了過來,死死的看著神色陰沉的苻融。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場中的氐人鮮卑人們這次連驚呼聲都沒有了。他們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苻融說的是什麼,才讓苻堅如此震驚!
王猛卻袖著手,低低的,沒有任何人聽得見的低歎了一聲:「天命……終於開始正式轉動了……」
苻融一個字一個字,無比艱難而又無比鄭重的道:「陛下,月華埆已經出世,就在我大秦長安。天命歸屬何方,就在當今之世。所以臣弟才不得不在今日,做此驚人之言。為的也是我大秦基業,千秋萬世!」
苻堅顫抖著聲音,雄渾莊嚴的帝王氣度,在這一刻像是一下無影無蹤。他像是怕驚醒了什麼一樣,低聲問道:「月華埆在何方?」
苻融的目光,投向了站在苻堅身後。一張臉板得有如寒霜一般的大秦第一勇士,死死的握著右拳的方知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