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都這一場雪來的好奇怪,當我跟著傳話的公公走到皇城邊的時候,天空的陽光驀地收斂了起來,一大團的烏雲不知從哪裡滾滾而來,像是早有預謀似的,大片雪花呼呼地從天而降。
「又下雪了……漂亮!」小公公站住了腳,仰起頭向著天空張望,臉上露出難得的真心讚歎。
我伸出手去接那大片落下的雪花,在我居住的南邊,很少見這樣的鮮明生動落雪場景,幾乎想要在這茫茫天地之中打兩個滾,可是這涼涼的雪片子落下,在手心嗖地融化,冷了我的手又冷我的心,於是我縮起脖子,只是笑。
穿過空曠御街入了皇城內部,腳步聲在耳畔如此清晰,咚咚地回音十分空落。
小太監將我帶到赤龍殿,便住了腳步,上前高聲通報了一聲,照例是裡面說了一聲「宣」,我才邁步進入。
邊走邊偷眼向前看,龍座上少玄正略低著頭奮筆疾書,似乎沒空閒看我。
我默默地走上前:「臣玉鳳清叩見皇上。」
「嗯,」他淡淡答應了一聲,頭也不抬,也不說平身。
我只好半跪在那裡,無法動彈。
如此一刻鐘過去,膝蓋有點酸,我皺起眉頭輕輕地挪動了一下。
「累了嗎?」輕飄飄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不敢再抬頭,想了想,謹慎地回答:「臣不累。」
「嗯。」他再哼了一聲。
我偷偷地瞟一眼,他仍舊低著頭,似乎正認真看著什麼。
如此卻又再度沉默。我亦不好再出聲,於是一直跪,一直跪到我覺得腿真的已經酸了。身子也逐漸地麻了半邊,而且琉璃地面的冷一點一點沁入全身。我渾身開始抑制不住地打抖。
「怎麼?不舒服?」龍座上那人又問,聲音冷冷的。
「皇上,」我忍不住出聲,他是否對我有意見?我若死撐下去,恐怕真的成為這舜都第一個因受冷而倒斃赤龍殿地倒霉鬼。也是舜都史上最為短命的武狀元。
「嗯,朕聽著。」他說。
於是我厚顏說:「太冷了,能不能起身。」
「哦?你還知道冷嗎?」他略帶譏誚地問。
「自然,不止冷,而且非常累。」
「哦,玩得那麼盡興,我以為你不會覺得累才是啊。」他歎。我的心一動,這傢伙……果然是在尋我地不是了。
我立刻分辯:「臣是有一點私事耽擱了,請皇上恕罪。」
「私事。什麼事?」他問.,,
「這個……」
「怎麼?不能說?」他略微惱怒。
「皇上……」我悶哼一聲,身子一晃,忍不住了。真想直接趴在這大殿上。龍座上一陣沉默,過了片刻。他終於大發慈悲地說:「起身吧。」
我感激的差點迸出眼淚:「謝皇上。」
腳一動。身子因為跪地太長所以掌握不好平衡,頓時摔倒地上。
「笨手笨腳!」少玄冷哼。「做什麼能做好?」
我心頭氣苦:這還不是你讓我跪的時間太長,所以才腿麻了的?有本事你自己來跪跪看,是不是還能生龍活虎。
他說歸說,身子站起,繞到我的身邊,伸出半臂,僵著聲音說:「摔到哪裡了沒有?要不要請太醫來。」
我只好苦笑:「沒,臣皮糙肉厚,摔不壞。」
可是腿上很疼,跪了半天早就僵硬,忽然跌倒,也不知骨折了未曾。
我已經打定主意出了赤龍殿後即刻奔赴太醫院掛急診。
而攀著少玄的胳膊,好歹站了起來,這麼一摔,腿地麻木倒是慢慢散去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又癢又酸的感覺,上下流竄,竟然比麻木著更加難受。
我皺著眉一時沒忍住,呻吟出聲。
又怕鬆手了就這麼跌倒,太失面子,於是只能牢牢攀定他,可又怕弄疼他,只好不停地平衡腿上力氣,這一掙扎,彷彿有無數螞蟻在腿上咬來咬去,更是難受百倍。
少玄低眉看著我:「怎麼啦?不過讓你跪了一會,真的傷到了?」他冷冷一哼,那雙眼睛,懷疑又不屑似的看過來。
我心頭一寒,實在忍不住,一把甩掉他的胳膊。
身子踉蹌後退了兩步,我咬緊牙關站直。「你……」他望著空落落的手臂,似乎很氣惱,望著我,卻又說不出話,瞪了半天說:「不知好歹!」
我扭過頭,冷冷說:「是的!我是不知好歹,你試試看自己跪那麼長時間是不是還會行走如初?你懷疑我裝痛給你看?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寧可有什麼痛都忍住在心底,我值得嗎?我如果入不得皇上您的法眼,您直接下令斬了我亦或者不用我都成,幹嘛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腿傷到,但是聲音未曾傷到,字字清晰,傳入他耳。
我就是要逆龍鱗了,又怎樣?
這無所謂地氣,我才不受。
「瞪你一眼又怎麼了?」他雖然氣惱,聲音卻有點放平,「朕瞪你你就受不了了?」
我扭過頭,不去理他。鱗我已經逆了,剩下的要殺要剮,你自己看著辦。
「哼,果然是不該放你出去,這剛一回來,就敢跟朕嗆聲了……」他忽然轉開話題。
我心一震,他在說什麼?為什麼無緣無故說到我出宮的事情上去?
「不是那回事,你不要……」我扭過頭,瞪著他說。
卻對上他含笑地雙眼。我一怔,剩下的話統統吞入喉嚨。
「終於捨得看朕了嗎?」他輕輕一笑。慢慢地走到我地身邊,望了我一眼,忽然彎下腰。伸出手捏了捏我地腿,「真的有傷到?朕立刻叫太醫。」
「不用!」我沒出息地鼻子一酸。
「還要繼續賭氣?」他淡淡一笑。揚聲叫,「誰在外面?速速找杜太醫前來。」
「是,皇上。」殿外一個細細聲音應了一聲,腳步聲起。
沉默再度降臨。
「鳳清,」過了片刻。他一直都站在我地身邊,不離開,輕聲地叫。
「嗯……」不知說什麼,我只好悶悶答應。
「你冷嗎?」他問。
「不冷。」我鬱悶地回答。他伸出手,手心向下,擎在我地肩頭之上,盤旋未落:「其實朕……」
正在這時,赤龍殿外傳來一聲清脆叫聲:「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你怎麼了?」
少玄的手驀地縮回。垂下,握在腰間一動不動。
我驚訝抬頭,對上少玄地雙眼。他眼波閃爍,低聲喃喃:「她怎麼來了?」
我隱約覺得這聲音好像有些熟悉。正在思量。赤龍殿門邊人影一閃,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輕輕一躍已經跳了進來。
她看著我。覺得有點熟悉。
而我望著她,心中的冷比剛才更重了三分。
「皇帝哥哥,你傷到哪裡了?哪裡不舒服?我剛才看到那死太監去請太醫……咦,你好像看起來沒事啊……」少女跳進大殿,一陣風似地吹到我跟少玄跟前,靈活的眼珠兒轉動,將少玄渾身上下左右看了個遍。
少玄一笑:「朕當然沒事,你這毛躁的脾氣也該改改了吧。」
那少女眉頭一皺:「誰叫那死太監說話不說明白?害本公主虛驚一場,回頭一定打死他!」
少玄皺眉:「吟月,不可如此任性妄為!」「既然皇帝哥哥開口求情,那麼打斷他一條腿就行了。」少女滿不在乎地說。
「吟月!」少玄雖然不悅,但眉目之間卻仍舊是一派寵溺之色,也沒有進一步地訓斥她。
我聽出那少女的話並非說笑,少玄又如此護短,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一邊趁著兩人說話的功夫偷偷地向後退,指望那少女看不到我。可惜的是天不從人願,在確定少玄沒事之後,吟月公主一眼瞅到我:「你……你……」
她圍著我團團轉,像個跳蚤一樣蹦來蹦去,我恨不得伸出手指頭碾死她。
而她一邊伸出手指指著我一邊問:「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烏溜溜的大眼睛從我臉上掃過。
這麼冷的天,我感覺冷汗涔涔落。「吟月,不可無禮,這是新科的武狀元玉鳳清玉護衛。」少玄笑著說,「你不是說一直很仰慕他的麼?」
「啊!你就是新科武狀元啊!」吟月公主長長地歎了一聲,眨了眨眼睛,忽然撓撓頭,「不過我覺得你真是很面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半低著頭,拚命壓低嗓子,最終嘶啞著聲音說:「沒有,絕對沒有見過,公主萬金之軀,小人怎麼會輕易得見呢?」
「吟月,你又胡鬧了嗎?」少玄在旁邊說。
「不是啊皇帝哥哥,我真的覺得……」吟月公主兀自在嚷嚷。
我心亂如麻,只好仍舊深深地低著頭說:「皇上,臣忽然覺得不舒服,請皇上恩准臣自己去太醫院吧?」
「是嗎?」少玄若有所思,「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謝皇上!」我匆匆地行了禮,趕緊向著門外走去。
「奇怪了……」身後那吟月公主還在說,「我明明覺得似曾相識地……」
似曾相識你個大頭鬼……我加快腳步,雖然腿仍舊在疼,可是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如果被這個小魔王認出我就是在錦鄉侯府將她推落水中的人,不知道她會用什麼手段對付我呢。
那傳話太監真是倒霉,只不過是因為沒說清楚話就要被弄死……
皇上勸了勸,才獲得成為殘疾人的資格?
這種殘暴女子,怎麼會是公主呢?這種恐怖地女子,又怎麼會是少玄的妹子呢?
我苦笑著,順著走廊一瘸一拐地飛速走,生怕吟月公主回憶起來,從後面追殺過來,我是好臣子不與殘暴公主鬥。
走著走著,忽然撞上一個硬硬地東西,我「唉吆」一聲,急速住腳,摀住腦門抬頭看。
一張陰沉著地臉,身子若鐵塔聳立眼前,攔住我去路的來人,居然是飛揚營派來跟隨我地侍衛——史英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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