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棲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便獲救即使是在守候於他身邊的三名清風樓弟子突然
倒下時牧野棲仍不敢相信自己能從清風樓眾弟子的手中逃脫。事實上從遭遇丐幫的攔截那
一刻起他便已存有必死之心。
當三名清風樓弟子倒下後不久他便見地面上的一塊青石突然升起在青石的下方有一
雙手臂高掣著。
當目睹平整的地面底下突然冒出一個人時無論是誰都會極度吃驚的。
但牧野棲卻只是略略一怔他之所以如此鎮定只是因為這種接近目標的方式五年前
在江南華埠鎮的「風客棧」中他就已見識過。
當他通過一段臨時挖掘的地下通道重新回到地面時清風樓弟子所燃起的那堆篝火已在
十幾丈開外而且與他之間還隔著數道斷壁更重要的是清風樓弟子似乎已料定他絕無脫身
的可能所以他盡可跟隨救他的人從容離去。
一番曲折迂迴之後牧野棲忽然現自己已置身於一條不甚寬闊的河邊河面兩側林木
茂密枝葉將半條河面遮住了。
一艘小船悄無聲息地自上游漂下因為小船漂流而下時沒有絲毫聲音此時又是在黑夜
中因此直到小船已出現在兩人面前時牧野棲才現。
那個將牧野棲救出的人在其身後低聲道:「上船吧。」
從他的話中聽不出任何感情。
對於一個連行走都需要他人扶持的人而言在如此境遇中他已別無選擇。
牧野棲半倚半躺在船艙中他聽不到任何划槳聲因為小船本就是隨波逐流加之河道
平緩且沒有彎曲故小船一直飄行了一里多水路一直不曾有什麼意外。
牧野棲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道這艘小船將駛向何方也不知自己將面臨
的又是什麼。
但他知道把他救出的人決不會是風宮中人否則在他脫離危險的那一刻起清風樓的人
就應立即陷入風宮弟子瘋狂的攻擊之中!
無論是在黑白苑還是風宮牧野棲都目睹了無數江湖險惡與詭謐所以他知道雖然對方
自清風樓武林正盟手中救出了他卻未必是出於善意。
也許這不過是從一個惡夢走向另一個惡夢。
牧野棲試著提運內家真力但很快他便覺察到體內有一種空洞虛無的感覺現實再一次
殘酷地提醒他:如今他已武功盡失形同廢人!
若非親身經歷沒有人能夠體會到牧野棲此時心中的絕望與仇恨。
仇恨的火焰愈熾烈牧野棲就愈想到他己永遠無法親手報仇於是絕望之情更甚!
在絕望與憤怒的交替侵蝕下牧野棲的理智正一點一點地被吞噬!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身子開始不可抑止地顫抖而且顫抖得十分厲害以至於整個船
身都因此而震顫。
不知不覺中他已把自己的右手咬得鮮血淋漓!
※※※
除夕將至思過寨內開始張燈結綵。
在這一年中思過寨生了太多的不幸正因為如此思過寨眾人心中更希望以喜慶來
沖淡那股沉鬱的氣息。
爆竹與大紅燈籠更多地是為了淡忘一年中的辛累與不快。人總得活下去而除夕的喜慶
就是給人繼續活下去的理由與信心——哪怕曾經有過再多的不幸。
寨中上上下下甚至開始商議是否趁著這股喜氣讓范離憎與穆小青成親?此事只有范離憎
與穆小青不知情。
范離憎已在潛意識中把思過寨當作了他的家一半是因為穆小青一半則是因為他原本
沒有家而思過寨也的確未將他視作外人。
此時范離憎剛送走佚魄之妻元攬秋。元攬秋為他送來了她親自縫製的新衣讓他在除
夕之夜穿上。
他沒有想到出身武門的元攬秋竟還能縫衣頗感有些意外。當他接過衣衫時元攬秋笑
道:「今年大嫂替你準備新衣明年就該是我妹子的事了。」
范離憎怔了怔終於明白了元攬秋的話意不由像個孩子般笑了。
這是一件冬衣色澤淡青很厚實也很暖和。
待元攬秋走後范離憎掩好門試了試新衣很合體他有些笨拙地來回走了幾步忽
又顧自笑了。
笑時他的眼中竟有些濕潤。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溫馨。將新衣脫下後他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
床邊想了想又重新將衣衫放入一個木櫃中。
這時外面響起了輕輕地叩門聲范離憎將門打開叩門者是燕南北。
燕南北道:「范大哥有人專程來寨中找你了。」
范離憎有些意外忖道:「會有什麼人專程找我?也許出求會這麼做但他在洛陽劍會
後便不知所蹤多半已被三藏宗的人帶走只是不知三藏宗的人用意何在?何況若是幽求
又怎能輕易進入思過寨?
除此之外還會有誰?」
燕南北見范離憎怔怔出神忽又道:「找范大哥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
范離憎怔怔地望著燕南北像是不認識對方一般但他知道燕南北是絕不會說謊的心
中更是納悶異常轉念之間他忽然低聲道:「難道是她?」
「誰?」燕南北奇怪地追問道。
范離憎醒過神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我只是隨口說說。」
此刻他心中浮現的是水依衣那張絕世容顏。
但水依衣怎會來思過寨找他?他們之間毫無關聯而且因為血厄劍之故水依衣與思過
寨已有仇隙她又怎會前來思過寨要求見自己?
范離憎不由為自己的念頭感到驚訝他想到了穆小青更為自己的念頭而愧然不安。
一路上范離憎皆在暗自揣測著要見他的女子的身份但卻毫無頭緒。
當他隨著燕南北進入思空苑時。看到了穆小青與另一個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的絕世容
顏猶在穆小青之上但范離憎根本不曾見過此女子穆小青正與那女子說著話。見范離憎進
來時兩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范離譜不曾料到穆小青也在場略有些尷尬還是穆小青先開了口:「這位姑娘是專
程來找你的。
范離憎面向那陌生女孩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道:「恕在下眼拙竟記不起在何時何地
見過這位姑娘。」
那年輕女子道:「你並未曾見過我敢問這位大哥可是范離憎范少俠?」
范離憎道:「在下正是范離憎只是『少俠』二字受之有愧。」
那年輕女子又道:「令尊可是當年霸天城的城主范書?」
范離憎心中微微一震隨後以平靜的語氣道:「正是!」
那女子聽得此言眼圈便漸漸紅了她強定心神顫聲道:「大哥我叫阿雪是……
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范離憎、燕南北、穆小青同時怔住了。
※※※
風宮清幽秀美的閒鳳閣。
葉飛飛的目光隨著在屋子裡不停來回踱步的牧野靜風而移動她終於忍不住道:「穆大
哥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
牧野靜風掃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後方道:「即使是個圈套又如何?對方早己算準我為了
棲兒定然會冒險前去的!」
「也許……他們真的是好意救下了棲兒也未可知。」葉飛飛此言與其說是安慰牧野靜風
倒不如說是安慰她自己。
「若是如此他們為何不在送來的信中透露其身份?」頓了頓牧野靜風又道:「但無
論如何我也會按照他們信中的要求獨自一人前去見他們。即使這是一個圈套要想對付我
也絕非易事!」
葉飛飛已可明顯看出懷有身孕牧野棲的失蹤使她顯得憔悴而不安。她忽然又想起了什
麼臉上略有喜色地道:「送信之人堅持要將信直接交至穆大哥手中。而不肯由他人轉遞
這是不是因為他們擔心如此一來棲兒落在他們手中的事多半會被別人知曉從而對棲兒有
所不利?」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保障棲兒的安全?」牧野靜風反問道。
葉飛飛點了點頭。
「風宮人員很雜的確有洩密的可能你的說法不無道理。」牧野靜風輕輕地吁了一口
氣接道:「獨自出生入死的感覺對我來說已是久違了這次休說對方不欲讓風宮其他人知
曉此事即使無此要求我亦不會向禹濤等人透露這事。」
葉飛飛輕聲道:「三天後就是除夕了……」
牧野靜風眼中有著絕對的自信:「你放心我會與棲兒一同在除夕夜之前平安歸來的!」
他再度將放置於長几上的書信展開目光落在最後一行字上:
「臘月二十八夜戌時初傲天峰!」
※※※
思過寨金戈樓。
范離憎百感交集地聽完阿雪的訴說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他的父親范書、母親如霜皆是在他降臨世間的那一天離開人世的因此他對自己身世的
瞭解完全來自於將他撫育成*人的水紅袖。
范離憎幼時曾聽水紅袖提及過段眉在水紅袖的口中如霜的不幸一半是因為范書另
一半則是因為段眉。由於受水紅袖的影響范離憎對從未謀面的段眉有著一種難以揮去的憎
惡但這種憎惡是模糊不清的。畢竟他與段眉之間所存在的時間、空間的距離已錯位。
而今天眼前這位自稱是「阿雪」的女孩卻讓范離憎想起了以前有關父親范書的一幕幕
他可以對段眉不加理會但對這個與他一樣體內流著父親范書的血液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阿雪
他又怎能置之不理?
無論如何;阿雪已是他惟一的親人了。范離憎望著面前這個顯得有些茫然無助的妹妹
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責任感他在心中對自己道:「父親的錯誤造成了我與她的類似的不幸
我身為范家的惟一男人理應肩負起保護妹妹的責任!」
當下他斟字酌句地道:「你……如何確信自己是……是我的妹妹?」
阿雪苦笑了一聲道:「成為他的女兒又有什麼好?」
范離憎心中微微一震他當然明白阿雪口中的「他」就是指父親范書同時也明白她為
何會這麼說初聽此言時范離憎心中略有不滿暗責阿雪既然為人子女即使父親有不是
之處也不該如此說。
但當他看到阿雪的神情時又感到自己不應該指責阿雪。在此之前他也飽嘗了身為范
書之子的滋味而阿雪身為一介女流自是更難忍受他人的各種排斥了。
范離憎忖道:「不錯又有誰會假冒父親的女兒?只是別無選擇而已。想必她已因為這
個特殊身份而飽受了許多委屈這使她對那個從未謀面的父親頗有怨言。」
他望著面前這個陌生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道:「我雖非思過寨弟子但思過寨卻也未將我
視為外人既然你與……你娘二人無棲身之地。不妨稱暫住思過寨內佚寨主古道俠腸一
定不會推拒的。」
阿雪搖了搖頭道:「我不能連累思過寨。」
范離憎有些意外地道:「為何如此說?」
阿雪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嘴道:「其實處境再難我與娘親也不至於無處棲身。今日之
所以前來找你其實與風宮有著莫大的關係。」
乍聽「風宮」二字范離憎不由心頭一震暗忖道:「此事怎會與風宮亦有牽連?」當
下道:「難道你們竟與風宮結下了怨仇?」
阿雪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大哥可知當年……
父親與牧野靜風之間的事?」
范離憎點了點頭。
阿雪道:「那麼有關霸天刀訣和霸天劍式的事大哥也應是知曉的了。風宮之所以會留意
我們母女正是因為霸天刀式的刀訣!」
當下阿雪便將風宮設計奪取刀訣的曲折過程敘說了一遍范離憎這才知道因為霸天刀
訣阿雪曾數次與牧野棲相遇而白辰被牧野靜風廢去武功也與霸天刀訣有關。
末了阿雪道:「直到牧野棲的身份暴露後我與娘親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不是為了幫
助我們而是要設法得到霸天刀訣因為鄂賞花的出現他的計劃被打亂了。後來他便與
我們分道揚鑣當我與娘親趕到龍羊城時現霸天刀訣不翼而飛竟被牧野棲搶先一步據
為己有!」
范離憎道:「你如何能斷定是他取走了刀訣?」
阿雪道:「有關刀訣的事非但我娘不欲讓外人得知包括牧野棲在內的風宮屬眾也同
樣不希望更多的人知曉此事。換而言之此事除了我與娘親之外應該只有風宮中人知道
而當初追殺我和娘親的風宮屬眾是以牧野棲為。」
范離憎暗自沉吟:「段眉在父親被牧野靜風所殺之前並無子女。所以阿雪就應是父親的
遺腹女兒如此說來她應與我一般大只是月份遲早不同而已。
從她分析問題時不難看出這個同齡妹妹頗有見解這自是與她自小就與段眉相依為命
有關她必須比同齡人更成熟這樣才能照顧好自己!」
阿雪接著道:「風宮得到刀訣後就欲殺我們母女二人滅口風宮勢力之強又豈是我
們母女所能抗衡的?天下雖大似乎已沒有我和娘親的容身之地。
後來我們無意中聽說大哥在洛陽劍會中出現非但劍法高明而且是十大名門之一思過
寨的人我娘就……
讓我來見你了。」
范離憎已明白段眉為何要找他了當今武林惟有正盟一直與風宮針鋒相對。
在段眉看來範離憎既然是代表思過寨參加洛陽劍會就必定是正盟中人若范離憎願
意幫助她們母女二人她們便無異於依附了正盟這也是她們惟一能應付風宮毫無休止的追
殺的辦法。
范離憎很快便拿定了主意他知道思過寨與風宮早已仇深似海縱然因為段眉的緣故
使風宮更敵視思過寨但這並不會影響現狀。
所以該如何對待段眉、阿雪母女二人關鍵在於他自己至於會不會牽累思過寨並
無須思忖太多。
※※※
臘月二十八酉時末。
傲天峰。
傲天峰四周地勢低緩這便更顯傲天峰之孤立。
也許正因為如此此峰方有「傲天」之名。
牧野靜風順著依勢而鑿的石徑拾階而上以他已臻「虛通」之境的內力修為夜幕不會
對他的行動造成任何影響。
由此峰環視週遭的情形牧野靜風不由暗自佩服約他至此之人的眼光因為只須立足峰
巔四周情形便可盡收眼底若是他不依照對方的要求孤身前來而試圖讓風宮弟子接應
定會被對方察覺。若將風宮弟子佈置於離此峰太遠的地方那麼又無法對對方構成有效的威
脅。
牧野靜風的步伐不疾不緩雖是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竟也有一種奇異的節奏而他的
內息則進入一種類似通天徹地的境界!方圓十丈內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被他清晰無比地捕捉到。
未聞任何鳥鳴蟲啾之聲!
是不是因為牧野靜風週身所散的那凌壓萬物的氣息竟使蟲獸遠避?
當他距傲天峰之頂尚有半里山路時已察覺到在山巔之上有人存在。同時他亦感覺到對
方並未有臨戰之前所特有的興奮與緊張更未捕捉到任何殺機。
這反而讓牧野靜風心中更為不安對方若是對他存有敵意卻能以平靜如止水的心境等
待他的到來那足以證明此人的修為絕對不在他之下。
惟一的例外就是此人對牧野靜風並無敵意那麼事實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當牧野靜風走到最後幾級石階時他已將自己的修為提至驚世之境。此時他所踏出的
每一步的步距和度都是完全相同的縱是腳步踏及之處絕難立足他竟能在重心完全失衡
的情況下極為平穩地踏步而上讓人感覺到即使前面就算是一片虛空他仍能踏步虛空安
然登上山巔。
牧野靜風終於立足於傲天峰之巔!
天地開闊卻無星無月天地間仿若己在一片混沌之中。
牧野靜風很快見到了那個早已被他察覺的人。
那人在離他三丈之外的地方面向他而立兩人之間是一片沉沉的暮色。
但暮色卻難以阻隔牧野靜風的視線當他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時雖然此刻他立於山巔
一塊頗為平坦的草坪上但仍是身不由己地踉蹌了一下。如果沒有夜色的包融可以看到此
時牧野靜風的臉上有著極度驚愕的神情。
他的聲音竟有些低啞顯得很是艱難地吐出二個字:「是……你?」
與牧野靜風約見於傲天峰之巔的人究竟是誰?居然讓名震天下的風宮宮主牧野靜風亦震
愕如此?
※※※
年關將至龍羊城亦是張燈結綵縱是再貧困的人家在這樣的日子裡也要添置一些年
貨龍羊城的街市因此而顯得熱鬧非凡。
但熱鬧的是街市在城西那一片低矮破落的街坊庭院中存在的只是更多的蒼涼。
這是一座十分古舊的殘破庭院穿過一條縱是在晴朗的天氣也顯得陰暗的巷子在胡同
中幾隻目光陰鬱的黃狗注視下范離憎與阿雪站在了一扇己辨不清本色的門前。數日來的天
氣一直十分晴朗陽光明媚可胡同右側的屋頂簷溝仍在一滴一滴地向下滴水讓人更覺郁
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