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陵不喜言辭但他知道自己對「足劍」這分情有多珍視。在冷酷血腥的江湖中
「足劍」是惟一個能讓他感到溫暖的人。
甚至連師父都無法讓他領略到這種溫情。
而在「足劍」心中又何嘗不是如此?
雖然都陵身在風宮極少有機會與她相見但任憑時光如梭流逝他們的情意非但沒有
因此而淡漠反而越來越濃越來越深。
以至於不可分解……
當都陵突然出現時秦月夜著實吃驚不小。
而當她現都陵正以一種溫情的目光望著遠方的黑暗處時她更是驚愕不解憑著女性
的直覺她感覺到了什麼。
都陵收回目光轉向秦月夜道:「你不能殺他!」
此言一出幽求心頭一震立時升起一個念頭:「莫非他是阿七的人?」在這個世上
似乎也只有容櫻一人會阻攔別人擊殺他了。
秦月夜看出都陵的身手不弱不由有些懊惱當下沉聲道:「閣下何人?為何要助這殺
人如麻的魔頭?」
都陵冷然道:「無可奉告!」
秦月夜忽然笑道:「冷峻如石用左手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是風宮白流的
都陵是也不是?」
都陵微覺有些意外但既已被她認出亦不否認道:「是又如何?」
秦月夜道:「我只是覺得奇怪據說風宮白流與幽求向來仇隙頗深為何你卻反而要救
他?」
都陵沉聲道:「風宮的事從來不喜外人插手過問。」
秦月夜已猜知附近必有都陵的同伴以都陵一人之力她尚沒有必勝的把握何況另有
他人?如今她與風宮玄流已結下怨仇若是再與風宮白流衝突以偏安東海的一個**門
又怎能與風宮玄、白兩流同時抗衡?
當下秦月夜只好放棄眼看唾手可得的戰果歎道:「既然幽求有風宮自流護著我**
門只怕是難以得手了。」
卻聽得幽求吃力地道:「我幽求不需要任何人……幫助!
「只見他竟已奇跡般地緩緩站起雖然身軀在微微搖晃著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但畢竟
他已站立起來而不是半跪於他人面前。
都陵的聲音彷彿不帶絲毫感情:「我只是奉命行事。」
幽求古怪地笑了笑道:「是牧野靜風讓你來救我的?」
「幽求你是被逐出的風宮中人竟敢直呼我聖宮宮主的名字?」
一個陰摯至極的聲音忽然自黑暗中傳出。
幽求哈哈一笑竟仍是豪氣干雲。
「禹詩相別四十餘年你我總算重聚了今日是你取我性命的大好時機!」
※※※
幽靜祥和的亦求寺。
妙門大師在默然打坐。
佛像莊嚴梵音悠遠。
佛像神態寬容、慈祥、安寧、平懷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容無所不能。立身佛堂之
中就有一股莫名感觸湧上心頭隨即又很快漸漸消彌於無形。
那股莫名感觸說不出、道不清卻也無須說、無須道。
莫非這就是佛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妙門大師微闔的雙眼倏然睜開了。
他緩緩起身在陪他打坐的兩名弟子驚訝的目光中走出寶殿。
原來妙門大師每日午後打坐二個時辰從來不會中斷今日他為何中途起身?
妙門大師緩步穿過庭院走至亦求寺正門前目光向外望去。
正門外面正有兩個人影行色匆匆地拾階而上。
待那兩人走到正門處妙門大師和聲道:「二位施主一路辛苦了。」
兩人猛然抬頭竟是師一格與別之棄。
兩人神情皆是又驚又喜師一格正待開口別之棄卻已在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隨即兩
人齊聲恭然道:「大師安好。」
妙門大師微微點頭道:「二位施主請。」
師一格與別之棄恭恭敬敬地隨在妙門大師身後不敢越前半步三人進了一間齋房妙
門大師待送上清茶的知客僧退出後便將門閂上轉身之時師一格與別之棄已跪拜於地
開聲道:「弟子參見大師伯。」
妙門大師歎了一聲道:「我已遁入空門並不應再執俗家之禮你們都起來吧。」
師一格、別之棄恭恭敬敬地施完禮方站起身來。
原來妙門大師竟是墨門中人只是厭倦了墨門南北兩支的紛爭方遁入空門他正是
別之棄、師一格二人的大師伯。
別之棄道:「大師伯似乎我與師弟未大師伯就已預先察知大師伯深諳玄學奧妙實
是讓我們折服。」
妙門大師正色道:「論及五行之術又有誰能與玄門的人相提並論?大師伯只是略知一
二而已。七日前夜觀天象時填星搖擺不定且有逆行之象浩蕩之氣不足是土不勝水
故大師伯猜想門中或有變故。」後面的話他隱而不說:一旦墨門有所變故你們多半會來
找我這位已遁入空門的大師伯了。
別之棄接道:「大師伯墨門的確有了變故南支求死谷已覆滅於水族手中!」
妙門大師身於微微一震久久無語。
他清修多年已深居憚心此刻卻仍如此的震動顯然對墨門中事仍念念不忘。他雖已
猜知墨門必有變故卻沒有料到變故竟如此之大。
妙門大師良久方道:「難道真是到了群逆並出天道逆行之時?墨門本已支離破碎再
遭此劫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別之棄忙道:「我們師兄弟二人驚擾大師伯清修正是想請大師伯出山力挽狂瀾扶大
廈之將傾!」
妙門大師搖頭道:「我已是方外之人若再插手墨門中事定是名不正言不順。」
師一格道:「大師伯在墨門中素得眾望又有誰會說三道四?」
妙門大師依舊堅持道:「若墨門有中興之日自會有擔當重任之人。我與墨門既有一段
緣分當然會為墨門盡綿薄之力但卻不敢越佛規一步。」
別之棄見妙門大師絕不可能出山不由歎道:「墨門南北兩支曾各立門主南支之主墨
東風早已遇難北支之主亦於五年前病逝。唉不知何人能一統南北兩支重振墨門。」他
本是為墨玉之事而來此時說到激昂處倒忘了自己最初的來意。
妙門大師見別之棄提及墨東風時語氣已與先前大異不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師一格留意到了略一思忖大致明白妙門大師心中所思於是道:「大師伯我們來
此拜見還有一事要向大師伯請教。」
妙門大師「噢」了一聲頷道:「但說無妨。」
師一格與別之棄交換了一個眼神別之棄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對妙門大師一五一十地述
說了一遍。
聽罷妙門大師如雪壽眉緊緊皺起長歎一聲。
別之棄心中頓生愧然之情他惶然不安地道:「師侄愚鈍墨門已值非常之期我卻仍
在計較個人恩怨得失實是不該。」他們的師父已不在人世而沙門大師在墨門中時德高望
重對他們二人亦有教誨之恩故別之棄對妙門大師既親又敬還有些畏懼。
妙門大師並未責備他只是道:「那兩塊玉可在?」
「在。」別之棄忙將兩塊玉石從懷中掏出忐忑不安地將之遞給妙門大師。
妙門大師接過玉石細細端詳別之棄輕聲道:「紅繩繫著的那塊是……是十幾年前找
到的綠繩繫著的則是近幾日現的。」
「一格你去提兩桶水來。」妙門大師吩咐道。
「用清水可能試不出真假墨玉。」師一格心中如此想著卻並未說出而是依照大師伯
的吩咐去提了兩桶水。知客僧本欲代勞卻被他婉言相拒了。雖然妙門大師乃亦求寺住持
但涉及墨門門內事務時妙門大師亦避開眾僧亦求寺群僧並不知道妙門大師在遁入空門前
的身份。
妙門大師將兩塊玉石分別放入桶中道:「等上片刻便可知分曉了。」
別之棄與師一格神色略顯緊張別之棄甚至連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下意識地轉過身去。
過了片刻別之棄忽然急切地道:「大師伯不用試了我……我不想知道兩塊玉石孰
真孰假!」
師一格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師兄一定是不願看到最終試出在其妻被殺現場找到的墨玉
是真的那就等於證明墨東風極可能就是兇手。
自第二塊墨玉出現後別之棄心中既懊悔自己當年太過武斷同時亦不斷說服他自己:
小草留下的那一塊墨玉才是真正的墨玉。
別之棄多麼希望能為自己找到寬宏南支的理由畢竟墨門南北兩支不和終非他所願。
妙門大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分真假你如何心定?」
別之棄嘶聲道:「假的墨玉一定是十幾年前得到的那一塊一定是我冤枉了墨……墨師
弟……」他竟稱墨東風為「師弟」連師一格也大吃一驚不由暗自欽佩這位師兄。
妙門大師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遒:「既然你能在未知真相前便拋棄對墨世侄的成見
為什麼不能在知道真相後亦拋棄對他的仇恨?」
別之棄道:「我……我……」一時間竟惶然不知所言。
師一格迅偷偷掃了兩隻水桶一眼他已做好盤算一旦結果不如人願他便緘口不語。
只掃視一眼他便現紅繩所繫的那塊玉所在的水的顏色比較清淡而另一桶水則已是一片
漆黑。
他心中一喜脫口道:「師伯孰真孰假是否可下定論?」
妙門大師向兩隻水桶看了一眼點頭道:「清淡的那一桶水中的玉石是假的。」頓了頓
又道:「換而言之當年別師侄找到的那塊墨玉是贗品。」
別之棄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一時間百感交集。
師一格見師兄心結已解暗自替其心喜忙將那塊繫了綠繩的玉石取出另外一塊捨之
不管。
別之棄卻亦將其取出端詳片刻感慨萬千地道:「此物幾乎誤我一生!」說著就欲將
假玉拋出忽聞妙門大師道:「慢別師侄你怎地就對師伯的話如此深信不疑?」
別之棄一怔恭然道:「難道師伯還會欺騙小侄嗎?」
妙門大師道:「其實你心中疑團並未全消只是不願再追究於是索性順水推舟信了
師伯的話是也不是?」
別之棄沉默了片刻果斷地道:「師伯放心從今往後小侄都不會再追究此事。」言
下之意其實已默認了妙門大師的猜測。
妙門大師正色道:「我說你手中所持之玉乃假墨玉是言之確鑿的話你不必姑且聽之
姑且信之。」
別之棄略顯拘促不安。
妙門大師繼續道:「我知道你們心中皆有疑惑:難道連『化水成墨』這種神奇不凡之玉
也可偽作?當然事實就在跟前兩塊玉石中必有一真一假。當年別師侄以玉石為證聲討
墨師侄時師伯亦未細想加上當時墨師侄不曾站出來澄清事實而南支的其他人亦無法交
出墨玉故師伯我也以為真是墨師侄鑄下了大錯也就沒有細加追究以免引起南北兩支
生更大的衝突。今日你們送來這兩塊玉石墨玉真假問題便不容迴避思量之餘我想起世
間有一種武學的確可以做到這一點!」
別之棄、師一格聽到這兒齊齊一怔他們不曾料到偽制墨玉竟與武學有關。
妙門大師神色凝重地道:「天地間有一種武學可以逆乾坤定生死化陰陽亂五行
滅萬物驚鬼神化腐朽為神奇化神奇為腐朽。此武學若能大成世間便再也沒有一種武
學能勝過它……」妙門大師的目光深邃而空洞似乎投向了遙不可及的遠方。
半晌師一格方輕聲道:「難道連本門的驚心訣練至最高境界也無法勝過它?」
妙門大師緩緩搖了搖頭。
師一格、別之棄齊齊變色。
他們知道驚心訣乃墨門三大絕學中的最高武學比無為掌、墨門劍法更具神鬼莫測之威
力而今妙門大師竟斷言即使將驚心訣練至最高境界仍是無法勝過他所說的武學那麼
可想而知此種武學將是何等駭人?
何況墨門的驚心訣如今已是下落不明。
妙門大師沉默了片刻繼續道:「人世間萬事萬物繽紛繁雜不可勝數日昇月落草
木枯榮如此等等似乎錯綜複雜無跡可尋其實天地間的一切皆遵循天道:草木春榮秋
枯太陽東昇西落。但當魔劫之道降臨時天道逆轉一切匪夷所思的事都可能生!」
「魔劫之道?」別之棄與師一格皆愕然道。
「魔劫之道依靠吸收天地間的濁氣而生集世間一切凶逆殘暴苦厄於一身……魔劫之道
勝過天道之日我等所賴以生存的『界』就已成了遵循魔劫之道的『界』!」
他的眼中閃著奇怪的光芒:「而我所說的最可怕的武學就是稱作魔劫之道!魔劫一旦大
成任何絕不可能生的事情都會成為可能包括呼天應地使晝夜混淆。當然亦包括將黑
墨融入墨玉之中。」
別之棄師一格兩人皆目瞪口呆玉石密封無孔又怎能將黑墨融入其中?換而言之
即使真的有這種可能那玉石為何仍晶瑩圓潤?
妙門大師似乎看出了兩人的心思解釋道:「當事物達到一個『氣』的境界時就不可
以常理推之以魔劫之道將黑墨融入玉石中固然不可思議但當年先祖傳下來的墨玉能化清
水為墨豈非一樣不可思議?」
別之棄。師一格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妙門大師接著道:「魔劫之道是蚩尤戰族的最高絕學其實墨門乃隱世武門與武林中
尋常門派並無恩怨自然也不會有人要利用假墨玉挑撥墨門南北兩支的關係惟有戰族中人
方有這麼做的能力與理由。」
聽妙門大師提及戰族別之棄二人皆神容一肅。
妙門大師沉聲道:「七日前老衲夜觀天象時已察知五星有逆行之象五星逆行天道
悖亂。墨、懦、玄、皇四門與戰族的爭戰歷千年而不息蚩尤一族敗而不滅今日必將趁
天時而動墨門肩負維世之責卻猶如一盤散沙。唉實是世道堪憂啊!」
師一格道:「請大師伯指示我等應當怎樣方可力挽墨門頹勢?」
妙門大師道:「求死谷覆滅可謂事莫大蔫墨門當召集門下所有弟子共商大事。本
來無論是由北支還是南支出面都不能成功地將所有墨門弟子聚集到一堂但求死谷慘
變之後卻又另當別論了。
一則南北兩支勢力已強弱懸殊二則以追緝殘殺求死谷兇手為名南支的弟子多半不會
拒絕。「
師一格沉吟道:「南支弟子大多數依附於求死谷倖免遇難者的確已經不多但北支又
由誰能服眾?」
說到這兒他想到自八十年前冷囂入魔後墨門已凋零分裂不由有些黯然。
妙門大師胸有成竹地道:「你們手中不是有墨玉麼?墨玉乃黃帝賜給我墨門的神聖之物
有墨玉在手南支的人絕不會不應號召。」
師一格歎道:「可惜巢師叔……心智不清否則由他老人家聚集同門倒更為名正言
順。」
妙門大師道:「此事二位師侄不必顧慮太多只要以誠相待盡可能摒棄成見北支不
因為南支今日勢弱而藉機凌壓相信他們亦會以大局為重。」
別之棄對師一格道:「此事由師弟操持更為妥當。」別之棄雖為師一格的師兄但眾所
周知他與南支積怨多年而師一格卻因其性情寬宏憨厚與南支的關係尚屬和緩。
師一格沉吟片刻道:「我就勉力而為吧。」他心中拿定主意在辦此事前必須先
告知於巢師叔雖然巢師叔半癡半癲並不能做出什麼決斷但他畢竟是墨門目前輩分最高
的人。
妙門大師頗為關切地道:「你們親眼見到花輕塵的女兒沒入藥鼎山的沼澤中嗎?」
師一格鄭重地點了點頭。
妙門大師歎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神情憂鬱。
別之棄自責道:「師侄心胸俠窄不能容人以至於釀成此禍請大師伯懲治。」
妙門大師緩聲道:「人死不能復生復言何益?
若是這孩子之死能讓墨門中人看清時下形勢總算……總算沒有白死。「
這已是對別之棄很重的責備別之棄滿臉愧然之色不敢正視妙門大師的目光。
妙門大師又對別之棄道:「你在藥鼎山十數年有沒有查到戰魔甲的下落?」
別之棄道:「沒有師侄無能。」
妙門大師自言自語地道:「難道是我推測有誤?」
正當此時別之棄倏覺右手一震大驚之下他急忙攤開右掌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他手中那塊假的墨玉不知為何竟已碎成粉末!
目睹此變師一格亦怔立當場。
妙門大師神色大變霍然起身身子與桌沿相撞竟將桌上的三盞茶悉數震翻。
到底生了什麼事?竟讓心如古井的高僧妙門大師震驚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