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這才轉過身來目光由面具後射出落在范離憎身上停留片刻後語氣甚為和
緩地道:「能被你看中的人必有過人資質!他既然是范書之子也就不足為奇了。不過
收范書之子為徒只怕會有後患!」
幽求不以為然地道:「我就盼著有一天他能擊敗我那時縱是死於他的劍下我也心甘
情願!」
范離憎忽然冷聲道:「若要敗你十年足夠!」
幽求聞言不怒反喜欣然道:「夠氣魄!柳風十年之後此子若是殺了我你千萬
不可為難他!你我相識四十年我從未對你要求過什麼這是惟一的一次!」
柳風苦笑一聲道:「我答應你。」頓了一頓又道:「我知道你一生孤獨難得尋到
此於為徒必定十分開心。你放心吧從今日起十年之內他絕沒有機會叛離你!當然也不
會有人能夠傷他性命!」
范離憎與幽求同時一愕。
幽求輕笑道:「你總說我過於狂傲沒想到你比我更為狂傲!」
柳風不置可否地一笑道:「由此處向西二里之處就有一居所你可以居住其間我
擔保絕不會有人驚擾你們!」
幽求目光一閃緩聲道:「我覺得你越來越神秘了!四十年來你一直不肯讓我見到你
的真面目難道你要永遠瞞著我?」
柳風搖了搖頭道:「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廬山真面目只是那時也許你會後悔看
到真相!」
范離憎心道:「這人行事古怪多半極醜幽求老賊雖然殘忍狂傲但他年輕時定是才
貌出眾這女人刻意瞞著他也就不足為奇了。」
幽求道:「我本欲去北方沒想到今天竟連遇兩位絕世高手以至重傷只好先暫棲此
地了。」
柳風一怔道:「兩位絕世高手?難道除了古治那老傢伙外還另有高人?」
幽求道:「正是!他的武功與當年祖誥老兒的『空寂**』甚為相似但卻又不盡相同
戰局本應是他佔了上風沒想到最後他竟也受了傷!」
柳風喃喃地道:「空寂**……祖誥……」沉思片刻似有所悟。
范離憎心中頗為沮喪酒樓一戰眼看幽求性命堪憂姨娘水紅袖之仇即將得報不料
這詭異女子突然出現非但救下了幽求更揚言要困住自己不讓他有機會叛離幽求這使
范離憎對此女子恨之入骨!
卻見柳風對幽求施禮道:「幽郎柳風告辭了你多保重!」其聲柔情款款竟似一溫
柔妻子對夫君的叮嚀!
柳風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她與幽求之間又有一段怎樣的淵源?
幽求再未開口只是默默地望著柳風。
柳風緩緩倒退幾步雙足倏然一點人已如風飄起。少頃竹林深處傳來幽幽簫聲其
聲婉轉纏綿如歌如泣漸漸離去。
幽求靜靜地聽著簫聲忽然輕輕一歎低聲吟道:「樽中有酒不成歡一夜簫聲入九天;
醉愁蝴蝶夢來纏賺得月下酒千杯……」其聲竟與簫聲相呼相應絲絲入扣!
※※※
禹詩料定牧野靜風必會派寒掠去攻擊歷代宮主繼位的必到場所——「戰風台」所屬無天
行宮!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攻擊失敗後牧野靜風竟沒有藉機問寒掠的罪寒掠心中之吃驚
更是難以言喻他轟然跪下嘶聲道:「多謝宮主不殺之恩寒掠必為宮主赴湯蹈火萬死
不辭!」
牧野靜風擺了擺手道:「此次失利與我佈署失誤亦有關聯怎可由你一人承擔?你
身上傷勢頗為不輕就好好歇息幾日吧!」
寒掠的確傷得不輕當牧野靜風派他前去攻打「戰風台」無天行宮時他斷定這是牧野
靜風借刀殺人之計一旦自己沒能完成任務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故在攻打「戰風台」之時
寒掠全力拚殺以免授與牧野靜風把柄!
但對方的防守力量之強大遠遠出乎已方預料寒掠的屬下死傷近半仍是無法得手寒
掠自己亦多處受傷!他本以為向牧野靜風覆命時必被對方藉機問罪沒想到事實卻並非如
此!
寒掠恭恭敬敬叩拜之後便告退而出卻聽得牧野靜風道:「慢!我尚有一事!」
寒掠心中微震回轉身來道:「但憑宮主吩咐!」
牧野靜風道:「宮中事務繁雜白辰那小子再留在我身邊多有不便你不妨將他安置於
你麾下將來他若能為風宮出力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葉飛飛大驚!她心忖白辰與風宮四老有不共戴天之仇白辰一旦離開牧野靜風棲身於
寒掠麾下豈不是羊入狼口?
正待開口相勸牧野靜風已道:「白辰你可願意?」
白辰竟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掃了葉飛飛一眼道:「難道你對寒老不放心嗎?」
葉飛飛一怔她不曾料到牧野靜風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直言相問頓時一股委屈之情油然
而升當下緊咬下唇再不言語!
白辰卻徑直走到寒掠身邊寒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年齡尚幼先在我身邊
吧!」
白辰緩緩點頭目光卻是落在遠處。
葉飛飛忍不住顫聲道:「孩子你……多保重!」
白辰望著葉飛飛靜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很漫不經心的笑容!彷彿世間的一切都已
被他看得很淡很淡!
葉飛飛一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望著寒掠離去的背影禹詩心中歎息一聲暗道:「宮主今日如此待你他日若是再對
付你那麼誰也不會懷疑宮主是公報私仇!可歎你此刻也許還是對宮主感激流涕!宮主將這
姓白的小子交給你多半不是因為信任你而是要消去你的警惕之心!其實這小子對宮主來
說並不重要而在你看來那小子是宮主交給你的人身份特殊就絕不敢讓他在你手上
出什麼意外……唉寒老啊寒老宮主之妻死於你手上你是凶多吉少在劫難逃了!」
※※※
三個月後。葉飛飛在風宮雖不是地位然但要見一見白辰仍是不會有人攔阻的。
大概是對牧野靜風不殺之恩的感激寒掠甚至親自陪著葉飛飛去看白辰走在寒掠身後
葉飛飛心如潮湧:「身前三尺之距就是殺害敏姐的兇手而自己卻不能為敏姐報仇!穆大
哥有為敏姐報仇的機會卻莫名其妙地放過了!難道這血仇就永遠也不能報了嗎?」
正自思忖間忽聽得寒掠道:「白辰何在?葉姑娘要見他!」
葉飛飛猛地清醒過來抬眼望去只見兩名風宮弟子正垂立於寒掠身前。
當葉飛飛走進白辰幾尺見方的居所時看到白辰盤腿坐於地上弓腰低手中拿著一
根草莖口中唸唸有詞他的頭凌亂如草直到葉飛飛走到他的跟前他才被驚動猛地
抬起頭來見是葉飛飛眼中立時閃過驚喜之色一躍而起叫了聲:「姑姑!」
葉飛飛這時已看清白辰用草莖撥弄著的是一對蟋蟀其中個頭稍大的那只斷了一根長鬚。
葉飛飛心中頓時很不是滋味她皺眉道:「這蟲子是你餵養的嗎?」
白辰用髒兮兮的手摸了摸臉頓時在臉上留下五道指印他道:「這叫蟋蟀大的那只
是『沖天將軍』小的那只叫『小鬥士』『小鬥士』可凶了……」
葉飛飛打斷他的話有些不滿地道:「玩物喪志整日提籠架鳥多半是不成器之人。」
說到後來幾乎有些聲色俱厲!
白辰轉著手中的草莖低聲道:「寒老身邊人多很少用得著我我便整日閒著——再
說我們臨安老家養蟋蟀的人頗為不少我七歲那年有一個叫黑七的人馴養了一隻叫『翼龍』
的……」
「別說了!」葉飛飛的聲音很輕臉上卻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痛苦:「孩子在這兒三個
月你過得還好嗎?」
白辰嘴角輕顫了一下隨即道:「他們待我都很好有人還表示要傳我武功他們說我
小小年紀就能跟隨寒老只要努力用功將來必有所作為……」
葉飛飛越聽心情越沉重!她像是不認識白辰般怔怔地望著他久久無語!
她多想責問白辰責問他是否忘了他的大哥白隱是死在誰手上的責問他是否忘了白家
上下是如何遇難的!但他終究是一個孩子問這些話是否太過殘忍?
屋內氣氛凝重至極!一聲乾咳寒掠緩步而入他似笑非笑地望著白辰道:「臨安白
家為風宮所滅你身為白家幼子難道不恨老夫嗎?」
白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曾經恨過。」
寒掠哈哈一笑道:「曾經?那麼為何如今不再有恨?」
白辰目光投向了冰涼的石壁道:「因為現在我明白仇恨的對象是自己永遠也勝不了的
人若要報仇只會自討苦吃!」
寒掠大笑!笑罷方道:「無論你所說的是真是假能講出這一番話便說明你極不簡單!
以後你常在老夫身邊殺老夫的機會自然不少!」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輕了些像是自語般:「但你要記住你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
否則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白辰一字一字地道:「多——謝——教——誨!」
※※※
幽求與范離憎向西而行但見竹林延綿順著山坡起伏有致行出二里果見一山谷中
隱約現出房舍一間。當二人走近那間屋子時幽求忽然輕輕地「啊」了一聲臉上神色驚愕
欲絕!
但見此屋門前有一青石路彎曲延伸四周以竹籬隔擋屋子西側有三株棗樹綠蔭蒼翠
東側則搭了個涼棚下擺方桌四張桌上各有一筒竹筷一條黃白相間的狗趴在地上正怔
怔地望著兩個不之客。
屋頂上則樹了一桿旗幟一個大大的「酒」字迎風飄揚!
這分明是一家酒鋪!范離憎甚至聞到了從屋內飄出的淡淡酒香!
但此地週遭皆無村鎮縱是傻子也不會在這荒谷中開設酒鋪!幽求是因為這一點而吃
驚嗎?
卻見他臉現茫然之色喃喃低語:「為什麼這兒也有三株棗樹?為何屋子裡陳放的也是
老燒?」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黃白相間的狗身上忽然輕輕地喚了一聲:「小高……」
范離憎一怔卻見那狗猛地立了起來呆呆地望著幽求。
幽求神色更為古怪他又輕聲道:「小高過來過來……」
狗遲疑著一步一步向這邊走來走出十幾步便一溜煙直竄過來在幽求腳邊蹭著身子
出嗚咽般的叫聲。
幽求歎息一聲低聲道:「它果然叫小高……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在范離憎看來幽求一直是冷漠傲然仿若天空中遙遠而孤零的寒星!但自從神秘莫測
的柳風出現後幽求忽然有了讓人吃驚的變化!
幽求彷彿猜知了范離憎的心思他看了范離憎一眼道:「假若你與我一樣在四十年
前就見過與此完全相同的酒鋪就會與我一樣吃驚了!」
范離憎目瞪口呆!
幽求緩緩地接道:「一樣的棗樹一樣的狗一樣的桌子、竹籬……惟一不同的就是四
十年前的酒鋪是在遙遠的北方那兒的冬天常常是冰天雪地。」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甚至連狗的名字、模樣與當年的那一條狗也是一般無二!」
范離憎雖未開口但吃驚之色盡顯臉上。
※※※
四十年前。四十年前的一個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冷得連人的思緒都已冰封。這是一間很簡樸的酒鋪來
這兒喝酒的多半是一些窮苦人。經過一天的辛勞後他們就會來這兒用一碗烈酒換得短暫
的興奮與飄然。對有些人來說生活永遠是那麼的沉重快樂永遠是那麼難求唯有在微醺
的醉意中才能淡忘一些東西獲得片刻的輕鬆。
酒鋪由一老一少打理著老的是爺爺花白鬍子少的是孫女不很漂亮但卻生活得
十分快樂因為快樂便有了另一種美。喝著酒看著一個快樂的女孩忙忙碌碌其實幾乎
可以說是一種幸福!
酒鋪門前有青石板路有竹籬有棗樹——還有一隻喚作「小高」的黃白相間的狗。小
高本是老人兒子的名字後來小高被毒蛇噬咬不幸身亡幾乎每一個酒客都聽老人說過他
兒子遇害的經過。
快樂的女孩就是小高的女兒。酒客們心中暗想:「為狗取一個與自己兒子相同的名字
這是否有些不合適?」當然這樣的疑問只能存於各自的心間。
那一天酒鋪的生意很好但客人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酒鋪中的烈酒固然可以
讓人熱血沸騰但坐久了酒意一退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返回家去絕非妙事倒不如趁
酒意尚在燃燒沸騰時離去!
客人走了一陣又一陣!火爐中的薪木添了一次又一次!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北方冬日
的黑夜總是那麼的漫長!
最後酒鋪裡只剩下一位酒客了他靜靜地坐在遠離火爐的那張桌前重複著兩個簡單而
機械的動作:倒酒、喝酒;喝酒、倒酒。
酒是烈得像北方人性子般的老刀燒一碗飲下如刀割喉體內如火焚燒。
這是一個年輕人他的身材高大偉岸容貌俊朗不凡衣飾華貴。但他那孤寒般的眸子
中有著深深的失落與悲憤!
他是今天第一個出現在酒鋪中的客人從清晨到傍晚他只說過一個字:酒!也只做了
一件事:喝酒!
他與這樣簡樸的酒鋪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他手中所持的本不該是瓷碗而應是金盞玉
杯;他飲下的不該是廉價的老刀燒而應是陳年佳釀;坐在他身邊的不該是一些粗俗的農人
而應是「巧笑嫣然」的美女。更何況他的腰間還有一柄古雅的劍這更讓他人敬而遠之。
一碗。又一碗。沉默如石!沉默如死!女孩幾次想上前勸止但都被她爺爺的眼神阻止
了是老人數十年的人生閱歷在告訴他這不凡少年絕非他們這樣的人所應該接近的。祖孫
二人將一切都收拾妥當只等年輕人離去他們就可以打烊了。
當年輕人喝下第二十碗——也許是二十一碗酒時他忽然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從腰間解
下佩劍將劍緩緩抽出。劍芒如秋水照映著年輕人英俊卻又落寞的臉容。他的手指修長
卻顯得很有力量握劍時的手勢幾致完美無缺優雅至極!縱使如酒鋪中的祖孫二人不諳
武學也能感覺到這是一雙為劍而生的手!默默地端詳著手中的劍年輕人的表情極為複雜!
驀然他「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污穢之物!穢物噴灑在那柄古雅的劍上!
女孩幾乎驚呼出聲!她覺得那樣出色的劍應該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後小心存放著如
此糟踏未免可惜!劍之光芒頓時為穢物所淹沒!
年輕人呆了呆忽然放聲長笑起來。沒有人聽過如此淒厲的長笑笑聲中的無盡悲憤與
難以渲洩的痛苦深深地震撼著他人!
寒風更疾!快樂的女孩竟在年輕人的笑聲中流淚了!那一瞬間她忽然領悟了許許多多
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