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當然不指望包飛揚會來向他認錯請罪,他甚至後悔讓苟亮學去叫包飛揚,等包飛揚來了他要怎麼說?將縣客運公司與運輸公司、航運公司等整合成交運集團的事情是上一次常委會上表決通過的,有正式的會議決議,包飛揚完全可以給他頂回來。
不過苟亮學去得太快,這讓惱火的徐平懷疑他是故意的,這傢伙不知道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想要故意讓自己難堪?
等到包飛揚出現的時候,徐平已經調整好情緒,他板起臉,貌似很認真地在看一份材料,等了足足有十分鐘,這才抬起頭來,好像是剛剛看到包飛揚一樣,非常意外地說道:「啊,包縣長來啦,他們怎麼也不提醒我一下,你看讓包縣長你等很久了吧?以後千萬不能夠這樣,包縣長你什麼時候過來,我這邊都要停下來,包縣長你現在可是縣裡面最忙的人。」
包飛揚聽到徐平話裡的酸味,在官場上,忙跟不忙,有時候可以用來衡量一個人實際權力的大小。現在縣裡最忙的人就是包飛揚,望海縣當前最重要最核心的工作都是他在負責,而徐平等人反而要配合包飛揚的工作。
包飛揚笑了笑說道:「徐書記說笑了,不知道徐書記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情?」
隔著辦公桌,徐平心情複雜地望著對面的年輕人,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是真不想和包飛揚發生衝突,可是作為一個市委書記。如果不能夠把握縣裡的局面,就像他的前任周知凱一樣,那無疑就是失敗的。所以哪怕知道包飛揚在望海縣的影響力,他也必須要爭一爭縣裡的主導權。
「哦,包縣長,是這樣的,聽說審計局的人去了客運公司,要對客運公司進行審計?」徐平問道。
包飛揚點了點頭:「是的,根據交運集團重組的工作安排,要對縣客運公司、運輸公司等幾家單位的情況先進行審計。客運公司是第一家。我們希望客運公司盡快完成整改,以滿足縣裡日益增長的客運需求。」
包飛揚知道徐平找自己來肯定是為了審計局要對縣客運公司進行審計的事情,他必須要讓徐平明白,在客運公司這件事情上。自己是不會做出讓步的。隨著工業區建設規模的不斷升級。未來對客運能力的要求將會越來越高。縣客運公司必須盡快完成整改,才能在這個過程當中跟上地方發展的要求。
現在徐平等人想要捂著客運公司維持現狀,就是在拖後腿。這是他不能夠容忍的。
徐平注視著包飛揚,不時點兩下頭,似乎聽得很認真,等到包飛揚說完,他沉吟了一下方才說道:「是啊,縣裡即將迎來跨越式的發展,可謂是百廢待興,時不我待,這些我都能夠理解。不過縣客運公司的情況有些特殊,剛剛出了罷工罷運事件,警方的調查還沒有結束,縣紀委又因為幾封舉報信進駐客運公司,紀委的調查組剛剛走,審計局的人又來了,我聽說這件事發生以後,外面都在說縣裡是故意針對客運公司,甚至有說有人想要故意整垮客運公司啊!」
包飛揚笑了笑:「徐書記是哪裡聽到的?這消息傳得夠快啊,審計局的人上午剛剛進駐客運公司,這才兩三個小時吧,消息都傳到徐書記這裡了,我看這肯定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製造出來的,目的恐怕和上次的罷工罷運一樣,就是想阻止客運公司的改革重組。」
徐平低頭喝了一口茶水,在市委辦公室的這些年,徐平養氣的功夫見長,可是在包飛揚面前,他還是差點忍不住想要罵娘,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太囂張了。
「飛揚啊,這些天你在陳港的時間比較長,可能還不清楚,客運公司早就成為全縣的焦點,無數雙眼睛盯著。紀委的人剛走,審計局的人又到了,也就難怪大家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了。」徐平搖了搖頭:「這些天,我也一直關注著客運公司,所以對那邊的情況也比較清楚,審計局的人去了以後,消息傳開,大家的議論是比較多,這還是剛開始,我看接下去大家的議論會更多,這些議論也代表了群眾的呼聲,我看我們還是要注意一下比較好,包縣長你覺得呢?」
「徐書記的意思是讓我將審計局的人撤回來?」包飛揚看了徐平一眼,問道。不過他很快又搖了搖頭:「這不行,審計局的人都已經進駐了,這時候再撤回來,那不是出爾反爾,拿組織的權威開玩笑嘛,這絕對不行。」
徐平有些惱火地皺了皺眉頭:「飛揚啊,組織權威固然重要,可是老百姓的呼聲是不是也很重要?我知道,包縣長搞經濟那是一把好手,不過有時候我們還要大局。一個地方的建設,不僅僅是拉幾筆投資,建幾座大廠房就能解決的,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工作要做。比如修路造橋,這就需要其他部門的配合,更需要上級部門的支持嘛,包縣長你說對不對?」
徐平口中對於包飛揚的稱呼不停地在變換,每一次變化都反映出徐平對包飛揚態度的變化,有時候想要籠絡以示親暱,有時候又想顯示縣委書記的威嚴,讓包飛揚主意上下尊卑。
包飛揚也注意到這種變化,但是這並不能夠讓他改變態度,他的態度其實非常明確,那就是對事不對人。不管徐平這個縣委書記對自己是拉攏還是排斥,只要是對工作有利的,他就會支持;如果對工作沒有好處,他就要反對,他不希望將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虛與委蛇上。
不過,他還從徐平的話中聽到一絲威脅的意思,他抬頭仔細看了看徐平臉上的表情。想要弄明白徐平到底是隨口一說,還是真的另有所指,是想要在造橋和修路等問題上卡他的脖子?
前兩天縣長楊承東也跑了一趟市裡,正式向市裡提出修建冠河大橋與臨海公路的方案,並與市領導與市交通局進行溝通,得到的反饋並不理想。
包飛揚說道:「說到造橋和修路,我正好要向徐書記匯報,海州市那邊對於建造東線的冠河大橋態度很積極,希望我們能夠積極配合,楊縣長也剛剛去了一趟市裡。這件事看起
來還有不少困難。也確實需要縣委、需要各部門通力合作,並爭取上級部門的支持,才能夠爭取和海州市同步展開籌備工作?」
包飛揚不想跟徐平兜圈子,雖然不至於當面直接向徐平詢問你是不是想要刁難我。但還是很粗暴直接將造橋的事情提了出來。要當面確認徐平的態度。
徐平讓包飛揚這種蠻不講理的打法弄得極其惱火。他不陰不陽地看了包飛揚一眼:「是這樣啊,包縣長你也可以去市裡跑一跑看嘛,市裡對你的意見還是很重視的。不過據我所知。市裡並沒有近期在冠河上建橋的計劃,而僅憑我們望海縣,無論是從級別還是實力來看,怕是都沒有**參與冠河大橋合建的能力啊!」
聽到徐平這樣說,包飛揚已經大致弄清楚徐平的想法,他是想用修路和建橋這兩件事跟自己作交換,而且只是用口頭上的支持,來換取自己在客運公司問題上的讓步。
如果可能的話,包飛揚並不願意跟徐平將關係鬧得這麼僵,只是客運公司的問題確實非常嚴重,如果不改的話,望海縣想要改善縣裡的交通條件,推行縣鎮公交,就必須另外再建一個平台,無論是投入還是時間,都需要付出更多代價。
就以陳港鄉的現狀來說,往來陳港鎮區與縣城、鎮區與工業區、港區之間的交通需求大大增加,依靠自發的市場調整,運力增長速度已經嚴重滯後,包飛揚的計劃就是在交運集團重組的過程中,充實交運集團的資本,從而讓集團有能力在短時間裡擴大運力,逐步建立縣鎮公交系統,當務之急就是解決陳港的交通問題。
包飛揚確實希望造橋修路的事情能夠得到縣裡、市裡的支持,作為一項重點工程,一把手是不是支持,影響還是很大的。如果望海縣內部都不能夠統一意見,市裡恐怕也會否決這樣的方案。
包飛揚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向徐平坦誠自己的想法:「徐書記,縣客運公司的重組勢在必行,重組以後的客運公司能不能獲得長足的發展,還要看過去的一些問題能不能夠妥善解決,審計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至於修路造橋,無論是對於望海縣的現在還是未來的發展,都非常重要。我想首先我們縣裡要一條心,然後再讓市裡支持我們,哪怕市裡不出錢,只要市裡肯出面,我們咬咬牙也能夠將事情辦成。」
徐平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很清楚冠河大橋與臨海公路對望海縣的重要性,雖然說臨港工業區可以通過港口和海州進行貨物的轉運,但海運的優勢在於成本和大宗貨物運輸,相對來說,陸運在便捷、快速和靈活性等方面卻要更勝一籌。
所以冠河大橋和臨海公路就像是臨港工業區的一條大動脈,這條大動脈沒有貫通,臨港工業區就沒有辦法實現真正的發展。
現在工業區還在建設,建設期所需要的建材通常都是通過水運,望海縣境內河道縱橫,建材可以沿冠河送到河口,然後再從三岔河送到陳港鄉腹地,也可以直接從海通河轉黃沙河,黃沙河雖然沒有冠河廣闊,但對於普通的運輸建材的水泥船、掛槳船來說,倒是更加合適。
當前臨海公路的重要性還沒有凸顯,一旦工業區的企業投產,企業對於發貨時效性的要求,以及周轉頻率和小宗貨物的運輸必然對公路運輸提出更高的要求,如果這一條路沒有貫通,甚至既定的計劃出現變故,肯定會嚴重打擊投資商投資的積極性。
正因為臨海公路與最重要的節點冠河大橋是如此重要,包飛揚才會在相對不那麼重要的客運公司問題上做出讓步。剛剛包飛揚話裡已經透露出這樣的意思。對客運公司的審計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也就是包飛揚並不想就客運公司的問題查到底,而只是想清除隱患。
所謂的隱患,無非就是客運公司以前的承包合同,看來包飛揚是想通過審查客運公司的問題,迫使那些承包人讓步,主動放棄以前的承包合同。
說實話,從現在來看,那些承包合同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雖然苟亮學、於進偉等人口口聲聲說當時的情況特殊。而政府又必須維持自己的公信力。不能夠出爾反爾,所以就算明知道合同有問題,也只能夠繼續執行原來的合同。
這些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在更多的時候。政府並不是這樣做的。徐平也懷疑苟亮學等人捲入的比較深。
正因為如此。徐平更不能夠讓包飛揚查下去,苟亮學、於進偉等人也算是最早投向徐平的人,如果讓包飛揚給一鍋端掉。那他徐平在望海縣可就沒有什麼面子和權威可言了。
徐平低頭抿了一口茶水,沉吟著說道:「飛揚同志,你的想法我能夠理解,這樣吧,回頭我再跟於進偉談一談,讓他再做做工作。不過再怎麼說,這件事的責任也在我們政府身上,是我們沒有弄清楚情況,倉促之下簽訂了這份承包合同。我記得飛揚你在招商的時候也多次強調政府的信用問題,就算你對客運公司有想法,手段上也可以緩一緩,現在外面說什麼的都有,對於下面的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
包飛揚想了想,如果客運公司的問題能夠和平解決,那也是一件好事,紀委也有審計方面的高手,既然紀委查了一個星期都沒有查到有價值的信息,審計局也未必能夠查出來。他想要達成的目的就是清理這些不合理的承包合同,而並不是追究責任,只要那些人一口咬定是失誤,他也沒有辦法。至於那些承包人,他們或許是通過不正當的手段聚斂財富,但是在改革的過程當中,很多人的發家致富都有原罪在裡面,如果都要清算的話,那恐怕會引起巨大的動盪,包飛揚不是清教徒,想法也不會如此極端。
只要他們願意配合自己的工作,並且不再採用不正當的手段聚斂財富,他完全可以不去追究他們原始財富的來源是否正當的問題。
當然,這是建立在這些財富的來源可能是巧取豪奪,卻沒有違法違規的基礎上,如果可以
證明他們是通過行賄等手段獲取了不正當的利益,那自然還是要追究的。
「徐書記說得是,我現在也確實有些著急,望海的發展非常迅速,有些工作不抓緊的話,很可能會拖後腿,主席也說過,億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們現在是真的拖不起啊!」包飛揚說道:「所以我非常希望客運公司的事情能夠早點定下來。」
徐平不由不悅地皺了皺眉頭,這個包飛揚還真是一個強項令,都到這個份上了,口氣還這麼強硬,而且還給出了期限,要他們盡快將事情辦妥。
包飛揚又道:「改革嘛,沒有爭議是不可能的,這方面我也有一些想法,就是希望彭部長那邊能夠配合政府的改革措施,做一些有針對性的宣傳,讓老百姓知道並理解我們的政策,這樣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摩擦和阻力,這方面的工作,還要請徐書記您來把關。」
徐平點了點頭,心裡卻感覺不太舒服,班子的工作如何分配和安排,這本來應該是他這個一把手縣委書記的工作,可是現在卻要聽包飛揚這個副縣長的分派,這讓他感到非常屈辱。
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是徐平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他自詡有足夠的耐心和隱忍逐漸從包飛揚手中搶回主動權,他有身為一把手的優勢,總可以找到限制包飛揚的辦法。
就像現在,包飛揚想要宣傳上的配合,哪怕他在經濟建設領域再強勢,在人事、黨群、宣傳、重大項目等方面,也必須得到他這個縣委書記的點頭。
徐平略顯矜持地頷首說道:「嗯,宣傳部門肩負著弘揚主旋律,宣傳黨的政策等方面的重任,自然也要為經濟建設添磚加瓦,我也跟彭部長說過這方面的事情,彭部長說他們一直都有這樣的計劃,但是在經濟部門那邊卻得不到很好的配合,比如政府那邊有什麼事情都不會及時跟宣傳部門溝通,宣傳部門去瞭解的時候,往往又得不到充分的信息,這些還需要大家一起來協調啊!」
「是,回頭我就找彭部長匯報工作。」包飛揚點了點頭,徐平耍起太極推手非常有心得,這一番話足以將普通人弄得七上八下,也就包飛揚兩世為人,完全不為所動,顯得非常冷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