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塢堡的議事堂中,將軍們終於脫下了士卒的皮甲,換回了屬於自己的裝束,一個個正襟危坐。與從前相比,他們每一個人的氣質似乎都有著某種不易覺察的變化。
雖然已經枯坐了很久,堂內卻始終鴉雀無聲,不聞舊日的竊竊私語。過去那些鋒芒畢露的小將們,似乎突然具備了藏鋒斂銳的成熟,趁著這等候的時間,正一臉若有所思的在心中重溫著近日所學;而那些平日裡心浮氣盛的猛將們,也彷彿懂得了什麼叫做淵思寂慮和心如止水,滿面儘是從容恬淡的平靜之色。
只有幾位女將雖然一如既往的難耐煩悶之感,卻也明白了起碼的議事紀律,忍住了滿口的鶯聲燕語,改為一臉俏皮的暗中打著手語。
「諸位將軍久等了!」南鷹從堂外大步而入,身後還跟著八名軍士抬入一張長大的木台,上面覆蓋著一層布幔。
「經過了一個月的內修外練,本將欣慰的看到,大家均有了天翻地覆的長足進步!」他欣然道:「為將者,當修將德、明將心、煉將藝、具將材!本將,期待著你們的成長!」
「在前期的整訓中,本將與諸位共同探討,開啟了修將德、明將心的大門,今後便須大家各自修行!」他話音一轉:「下一階段的整訓,本將便要與諸位共練將藝、將材!」
「將藝將材?」將軍們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立即有人舉起手來。
「嗯?看來有人又沉不住氣了!」南鷹哈哈一笑,點了那將的名:「甘寧,你有什麼問題?」
「將軍!」甘寧平靜道:「您傳授的為將之道確實深若汪洋,需要末將等人花費終生去明悟體會,然而……」
他停頓一下,才道:「末將等這些年追隨將軍南征北戰,打得都是大仗、惡仗,從來不曾墮了我軍的威風!憑著將軍指揮得宜,算無遺策,將士們亦是步步長成,直至熟知兵事、能征慣戰!所以末將認為,將材將藝需要從實戰中獲取。若無真刀實劍只靠紙上談兵,只怕會誤了軍事!」
「只怕你們都是這麼想的吧?」南鷹不由啞然失笑:「說了半天,原來這股子驕兵悍將的本質還是一點不變!既然你說這些年來我們打了那麼多大仗、惡仗……好!正合本將心意,就從我軍歷經的大型戰役重新學起!」
他一伸手,掀去了木台上的布幔,露出了隱藏其下的物事。
眾將伸頸瞧去,登時一個個瞧呆了眼。布幔掀去,下面是一副巨大的沙盤模型,山川河流,道路橋樑,無不精雕細刻,惟妙惟肖。其中一座雄偉的城池座落其中,城牆上角樓、望台、射台,諸般設施盡皆齊備,城池中街巷錯落,飛簷高閣,整座模型竟是中規中矩,一絲不苟。
諸將非是沒有見過如此之大的模型,但是如此精細程度的成品,幾與藝術品無異,卻均是首次見識。
「瞧傻了吧?」南鷹嗤笑道:「誰能認出這是何處地界?」
「這……應該是洛陽!」李進猛省道:「諸位請看,這北邊的山巒定是邙山了!」
「不錯不錯!」高風亦叫道:「城池中央的這片建築,明明便是南宮和北宮!」
「說得對!」南鷹一笑:「本將的用意,便是要以這片幾乎與帝都完全一致的微縮沙盤,重現昔日戰事!」
「追憶往昔,雖然本將有如天神護體,將士直如戰神附身,一直無往不利,然而,本將常常午夜夢迴,想到的均是當日的一念之差,令很多兄弟無謂犧牲!」南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若是能夠令將領們無所顧及的盡啟智思,大膽嘗試,以種種不同之法應對不同戰局,當令我們果敢決斷,於危急之勢中及時制定出最佳戰略!本將製出這洛陽模型,便是思及當日將士前仆後繼的慘事,想要在今後做到防微杜漸!」
「原來是這樣!」馬鈞恍然道:「將軍是要倣傚昔年公輸班與墨子的模型論兵之道!」
「可是賢弟啊!」輪到高順疑惑道:「當日這場防禦大戰,我軍已經發揮全部潛能,用盡各種手段,即使是重現戰場,我們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大哥誤會了!」南鷹眨了眨眼:「誰說我要重演當日防禦洛陽的戰局?」
「你們都猜錯了!」他迎著眾人茫然的目光淡淡道:「正如高帥所言,既然我軍在防禦方面已經竭盡所能,且笑到了最後,還有何潛力可挖?那麼只有反其道而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此次我們便要以韓遂軍的軍力和裝具,圖謀攻克洛陽的最佳戰法!」
「將軍說什麼?」無論是否參與過洛陽之戰的男女將領,無不失聲大叫。
一群親衛手捧卷軸湧入大堂,向將軍們一一呈上。
「這卷軸上詳細記載了本次大戰中雙方真實的軍力,還有對戰規則,包括了各兵種在沙盤上每日的行動里程和規定路線!」南鷹大喝道:「本將要求你們每人,以韓遂軍實力制定出攻下洛陽的方略,務求將損失降到低!」
「若是能夠將敵軍攻城的一舉一動也洞察秋毫,我們在守城時又安能不穩如泰山?」
他瞧著眾人呆滯的神色,輕輕一笑:「本將相信,不久你們就會迷上這套戰術推演的戰爭遊戲!」
對於這種跨越時代的兵棋推演,諸將一如南鷹想像般,從疑惑到探索,從陌生到沉迷,從不能自拔到無比狂熱…….因為這不僅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嘗試,更是一局擁有無數可能、無數變局的既時戰略遊戲,它令將軍們在此前戰爭中曾經為之猶豫、為之彷徨的各種戰術制定,甚至是一些天馬空行空的想像,實現了最大限度的無損檢驗。
連續多少個夜晚,將軍們一
一邊大口啃食著部下們遞送來的飯食,一邊孜孜不倦的反覆深思著攻城的奇謀妙計。這種換位思考的方式,令他們不僅對敵軍的戰術戰力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更對當日自己防禦中出現的不足幡然醒悟,不時迸發出有如孩子般的驚歎、歡呼。
在不知不覺中的漫長推演中,幾乎每位將軍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挫敗,在對失敗原因反思之時,將軍們突然間福至心靈,不約而同的幾人一組開始了集思廣益。
沉迷其中的將軍們,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將軍始終默默的陪伴在他們身側,為了他們的一點點成長而微笑頷首……當看到典韋都能制定出虛中有實的聲東擊西戰術時,將軍面上那一刻的燦爛容光足以令每一位崇拜英雄的深閨少女而為之心動……只可惜,時機稍縱即逝,將領們失去了窺探將軍內心變化的機遇。
直至有一日,三位女將共同推算出一個內外夾攻的陷城方略時,南鷹才為之動容。
高清兒:「將軍,這是我們三人共同制定出的戰法……鑒於我軍共計步軍五萬五千,騎兵二萬五千,而守城軍不過兩萬,所以我們認為,由外部分兵襲取各門,城內裡應外合,才是破城最佳之策!」
鄭蓮:「先派優勢騎兵斷去支援洛陽的一切援助,而後分兵攻擊洛陽各門…….洛陽十二門,我們可佯攻十門,實取兩門,且每夜兵力移動,令兵力空虛的守軍無法判斷我軍真實攻擊方向。待敵疲我穩,便可同時發難!」
張夢依:「若換成是我,定會表明立場,假意與城中的天干地支和其他勢力許以重利,令他們在城中製造事端,甚至趁機賺取城門,如此,當在五日內輕取洛陽!」
「好計好計!」南鷹額頭滲汗:「若韓遂有你們為軍師,本將死無葬身之地耳!」
「可是我不明白一件事!」張夢依聳了聳肩:「韓遂何等老謀深算之人?他怎麼會事先未與天干地支達成一致便擅攻洛陽?依你們的情報分析,他們此前從征討太平道起事之時便早已形成了攻守同盟!」
「不錯!如此過河拆橋的背信之舉,不僅令他們盡失洛陽城中內應,更令他們面對城中同仇敵愾的抗擊!」鄭蓮亦是娥眉輕蹙:「韓遂怎麼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還有一事更奇怪!」高清兒道:「雖然我們已經剔除了漢軍援軍中的不確定因素,但從地圖上的漢軍分佈看,董卓擁兵三萬駐守黃河之側,為何坐觀天干地支的覆滅而絲毫不動?即使他是想脫離組織,也絕不會眼睜睜瞧著韓遂入主洛陽吧?畢竟,他的大靠山董太后還在帝都,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啊!」
南鷹渾身一震,心中有如一道亮光劃過,他駭然道:「我明白了!天干地支與韓遂之間定有分岐…….而這分岐,便是天干地支將要擁立史侯,而韓遂卻與董卓暗通款曲,將要共同迎立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