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海天交接之際,白茫茫一片,天空與海水彷彿合為一體,令人發自內心的讚歎這份雄奇瑰麗,更會湧出自覺卑微的情緒,深深敬畏上天造物的莫測手段。
靈帝伸手憑欄,怔怔的凝視著遠方,久久無語,突然間,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揮了揮手。
一瞬間,除了南鷹外,所有隨侍身側的衛士和臣子全部遠遠的退了開去。
「傳說中,東海之外有仙山,更有凡人未見的海外淨土!」靈帝彷彿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詢問南鷹:「所以秦朝始皇帝東望大海,並派徐福出海尋找!也不知傳說是真是假?」
「別的臣弟不知!」南鷹心中不屑,洒然道:「然而卻是千真萬確的知曉一事:東海之外,除了有一座化外夷人居住的倭國島嶼,絕無什麼仙山淨土!」
「倭國?嗯,朕當然知道!」靈帝不置可否道:「因為當年倭奴國奉貢朝賀,光武帝還曾賜予其『漢倭奴國王』金印一方!」
「那些倭人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禍患!」南鷹有感而發道:「日後將會是我們的大敵,若陛下恩准,臣弟倒是很願意奉旨征討,徹底將其併入我大漢版圖!」
「漢揚,你相信在這世間有所謂的天命嗎?」靈帝似乎根本沒有聽進南鷹的話,他側過臉龐,答非所問的輕輕道。
「天命?」南鷹細細咀嚼著這兩字背後的深意,一時有些不明所以,含混道:「天命天命,即為上天意志,而天子則為承繼天命之人。若陛下信其有,那便是有了!」
「休想要矇混過關!」靈帝搖了搖頭:「你明知道,朕問此言,不是要聽你的奉承之言,況且如此奉承,也太不高明……」
「是否一個人的命運或是一個朝代的氣數,從存在起便已經注定其結局?」他轉過臉來,雙目一瞬不瞬的盯著南鷹:「朕,想聽你的實話!」
南鷹一陣迷惘,自從來到時代,他雖然成功改變了一些事件的過程,改寫了一些人的命運,然而,更多的人和事,卻是根本無法撼動其走向……這一切究竟如何解釋?
「如果說,一個人生來便注定擁有什麼命運,那麼臣弟萬萬也不能苟同!」他坦然道:「然而事實證明,有些事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其結局,這一點卻是千真萬確!所以說,對於天命之說,臣弟真的無法回答陛下的提問!」
「不錯,你是不信人生的命運,對於你那句『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連朕都為之激賞!」靈帝微微一笑,重新轉過臉向著大海:「可是,你相信讖言嗎?」
「讖言?」南鷹心中如同被重重捶了一下,他立時間想起了張角和襄楷均向他說過的那句神秘讖言…….
「臣弟不信。」他強笑道:「這些方士們用來蠱惑人心的圖讖預言,焉能登得大之堂?況直至今日,也並沒有實例證明它的準確!」
「哦?這話別人或可說得,只是你為何也這麼說?」靈帝似笑非笑道:「當日帝都戰韓遂,你南鷹揚一番天譴預言,那可是令多少鑽研圖讖終生的高人奇士都為之汗顏呢!」
「啊!這個嘛…….」南鷹差點要伸手抓頭,這可不是自打耳光嗎?
「代漢者,當塗高!」靈帝突然收斂笑容,彷彿漫不經心道:「你聽說過嗎?」
「什麼?」雖然南鷹已經預感到靈帝可能會說及至此,仍然渾身輕顫道:「這不過是民間流傳的荒謬之說,陛下不會真的信以為真吧?」
「什麼叫民間流傳的荒謬之說?連光武帝都對此深信不疑,你竟敢如此毫無敬畏之心!」靈帝淡淡道:「這麼說來,你是聽說過的!」
「是的,陛下!」南鷹有些尷尬道:「不僅如此,臣弟還聽人說過,這六字讖言源遠流長,似乎還涉及到一樁絕大的秘密!」
「可是陛下!」他終於忍不住道出了長久以來心中的疑惑:「這六字讖言流傳甚久,無數浸淫此道的異人都始終無法勘破半分,若說有什麼秘密只怕也是空穴來風。陛下又何必為此困擾?」
「你錯了!」靈帝詭異一笑,他遙望天際,悠悠道:「其一,這秘密並非是空穴來風,其二,所謂讖言,並非是六字,而是十二字才對!」
「什麼?」南鷹心中有如一道電光劃過,他瞬間想起了當日張角之言:聽說這一句讖言後另有一句對映之言,只有兩句讖言合一,方能……
他不能置信的退後半步,脫口道:「還有六字?」
「不錯!」靈帝睿智深長的目光令南鷹心跳加快,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靜聽下:「那便是……續帝祚,海中青!」
「續帝祚,這個好懂!」南鷹大喘了幾口,才勉強壓下心中震憾:「可是,海中青又是何意?」
「這個答案,也正是朕一直從漢揚身上試圖得到的!」靈帝驀的雙目神光大盛:「因為,朕一直堅信,你能夠為朕解開海中青的秘密!」
「不!不可能!」南鷹駭然道:「我不懂!」
「知道我為何逼你出帝都?又為何令你督造戰船?」靈帝苦澀一笑:「早有讖言曾經預示,大漢,只有四百年天命!朕的路,快要到頭了!朕不得不為江山,為你侄兒,留一條後路!」
「是因為這句海中青的讖言嗎?」南鷹緊抿著嘴唇,艱難道:「可是臣弟,真的不知其意!」
「你無須知道,你只須知道,你必然與這句讖言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靈帝歎息道:「海中青,海者,既指大海,亦有廣大之意;中者,不偏不倚也,而青!」
他緩緩抬手,指著遠方碧海青天:「為東方色也!」
「那與臣弟有什麼關係?」南鷹怔怔道。
「若僅憑字面理解!」靈帝沉吟道:「應該是由一位忠直重臣,護送帝王子孫出海,往東方尋找延續大漢帝祚的疆土!」
「所以陛下命我執掌渤海,所以陛下命我督造樓船,還攜著辨皇子親臨渤海檢視?那完全是陛下猜測的吧?」南鷹不以為然道:「那麼代漢者,當塗高又怎麼解釋?」
「那仍是一個未解之謎!」靈帝悵然道:「自光武帝中興,這句讖言便一直秘傳於歷代帝王。雖然代漢者,當塗高六字偶然外傳,然而續帝祚,海中青卻始終沒有外人知曉!」
「可笑世人無知!」他突然啞然失笑:「竟然當真有揚州當塗的高姓之人,跳出來自命天子,卻落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拿出你的天子御令!」靈帝見南鷹仍是一臉不服,輕輕一歎。
「天子御令?」南鷹一震,探手入懷摸出了那方玉牌。
「世人只道,這三面天子令牌是大秦王安敦進獻的萬年寒冰所制,其實這不過是前代天子的瞞天過海之計!」靈帝接過玉牌輕輕磨裟,詭異一笑,在南鷹瞠目結舌中再次取出兩塊一模一樣的令牌:「因為傳說中的秘密,便隱藏在這三面令牌之中!這也是唯我大漢天子才能掌握的最高機密!」
「海!中!青!」他將三面令牌一起反轉,露出隱約可見的三個篆體。
「究竟是什麼秘密?」南鷹突然間想起了那日被困於嘉德殿內,便是靠著那面刻有「海」字的令牌才得以打開地底通道逃出生天,他驀的口乾舌躁,掌心出汗。
「現在你明白了?嘉德殿落成百餘年,殿中的密道機關又怎麼可能靠著延熹九年才流入中土的寒冰令牌打開?」靈帝傲然一笑,突又頹然道:「可惜,這個秘密便連光武帝也沒有勘破,只知其中隱藏著足以扭轉大漢乾坤的絕大秘密!」
他突然珍而重之將三面令牌一起放入南鷹手中:「今日,朕便將這令牌全部交於漢揚掌管!」
「這怎麼行?」南鷹驚得險些跳了起來:「陛下方才說,這是唯有天子才能掌握的機密!」
「朕一直以為,讖言之中的續帝祚,海中青,是由你執掌東方一隅,一旦日後天下失守,便可由你護著你侄兒出海,去東方尋一片洞天福地,重振旗鼓!」靈帝落漠道:「可是朕猛然間發現,朕錯了!從你選擇出仕渤海,到朕方才聽得那鷹名為海東青,只是一字之差……」
「朕雖然決心立協兒為帝,未嘗沒有保全辨兒全身而退之意!」他望了望另一側船舷上的劉辨,黯然道:「希望,你能夠善待你侄兒,或許他不是一位明君,卻是一個至善之人……」
「你竟然敢這麼看待我?」南鷹突然間狂叫起來:「你怎麼敢這麼看我?這樣的事,我寧死不會為之!」
二人一直喁喁細語,外人誰也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然而此時南鷹突然大叫,卻是傳得清清楚楚。遠處的臣子、侍衛、將士,聽得南鷹如此疾言厲色的頂撞天子,無不驚得面無人色。
「其實漢揚應該記得,當日朕便曾說過這話,並非是一時興起,更無絲毫試探之意!」靈帝彷彿有些動情的一把握住南鷹臂膀:「你解除天下大疫,活人百萬,穩住了大漢雪上加霜的局勢;你巧破馬元義毒計,又擊破百萬黃巾,力扛大漢搖搖欲倒的華廈;還有你收降百萬河北亂民、屢次大敗天干地支,更憑一己之力保住了涼州叛軍圍攻下的帝都……還需要朕再說下去嗎?可以說,沒有你南漢揚,我劉宏和大漢說不定早已玉石俱焚……你定是讖言中那位延續我大漢帝祚的人,朕恨不得能夠讓你立即身登大寶……」
「夠了!」南鷹聽得靈帝細數自己功勳,心中不由掀起驚濤駭浪,原來,他真的什麼都記得……南鷹雙目微濕的低喝道:「若你仍當我是兄弟,今後再不許說出這樣的話來!」
「朕知道,朕知道!朕什麼都知道!」靈帝喃喃道,他輕輕拍著南鷹肩頭:「無數的人,覬覦著這片大好江山,唯有你南漢揚,只要朕還活著一天,便是有人拿刀逼你做皇帝,你也是寧死不為的!」
「你救了朕多少次?怕是你連自己也記不得了!」他將嘴唇湊至南鷹耳邊:「即使是朕死了,也欠你的!」
「陛下,您怎麼可以這麼說!」南鷹渾身劇震。
「朕,最後求你一事!」靈帝低下頭來:「一定要救回辨兒……至少可以令他逍遙海外,無憂無慮的了此殘生!」
「不!」南鷹一股熱血直湧上頭,他突然間做出了一個令外人心驚膽戰的犯禁舉動:他抽出了腰間的短刀。
雪亮的刀光一閃即逝,掌間的鮮血汩汩湧出,一滴滴灑落甲板。
南鷹瞧著面色發白的靈帝,一字一句道:「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但我今日以血立誓,若你不測,我必會扶我侄兒為帝……天祐大漢!」
「好兄弟!」靈帝雙目中熱淚終於湧出,他一把擁住南鷹,再次在他耳邊低低道:「但是我要你答應我,若我和你侄兒均為應劫之人,我要你恢復劉姓,再行中興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