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馬蹄聲撕碎了平原上的寧靜,數千羌胡混雜的騎兵潑風般疾馳過來,此起彼落的鐵蹄有如平地驚雷,滾滾的傳了開去。
「首領有令!全軍休息!」一名騎兵揮動著手中小旗,從大隊人馬邊速超過。
「休息?」一身鐵甲的閻行聞言愕然,面上閃過一絲不悅,他一帶馬韁,向大隊後方奔去。
「小姐!」他在馬上向一名渾身包裹在鐵甲之中的將領叫道:「兵貴神速,為何要休息?」
「怎麼?惹閻兄不悅了?」甜美柔和的天簌之聲從冰冷的護面之後傳出,令人對她的廬山真容生出限遐想。
「小姐誤會了!鄙上與令兄是結義兄弟,將來是要共分天下的,而小姐亦算是在下的半個主人,怎敢有不敬之意?何況素聞小姐飽讀兵書,在下又怎會質疑?」閻行勉強笑道:「只是在下不明白,明明可以在半日之內就奇襲咸陽原,小姐卻為何要故意拖延進軍速度呢?」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道:「這豈不令漢軍獲得了足夠的時間,他們完全可以搶運黃金,或是加強防禦,甚至是調集援軍!」
「閻兄勿慮!」小姐發出輕輕的笑聲,有如春風限,令閻行滿腹的急躁竟是散去了不少。
「搶運黃金?他們再能得過我們的騎兵嗎?論跑出多遠也是籠中之鳥!加強防禦是一個笑話,他們軍力有限,連可以倚為勞力的百姓都十室九空,想要加強防禦談何容易?」小姐的話語有如珠落玉盤,字字珠璣:「至於說到援軍?閻兄莫不是在取笑小妹?朝庭的主力大軍盡數開往北地一帶,正與貴方的北宮伯玉和李文侯兩位將軍對峙。長安附近哪裡還有什麼援軍?」
「啊!這個說的倒是!」閻行尷尬道:「那麼小姐究竟在等什麼呢?」
「當然是等我們的援軍了!」小姐悠然道:「難道閻兄忘記了?我們現在是孤軍深入,怎可不等一等身後的五千大軍呢?」
「他們?一群廢物罷了!」閻行不屑道:「在下不信,憑小姐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本事,還真能瞧得上那些天師道的喪家之犬?」
「話不能這麼說!」小姐柔聲道:「這些人打仗當然不行,可是卻另有用處!相信閻兄也聽說過,當日張修攻打南鄭時,其攻城器械種類之多,數量之巨,就連官軍也為之戰慄!」
「原來小姐是想等待他們,督造攻城器械!」閻行恍然大悟,隨即皺眉道:「可是當日,他們還不是慘敗於南鄭城下,就此一撅不振?」
「一柄利器,也要看是何人掌握!」小姐輕笑道:「張修曾經佔據天時地利,卻叔侄相殘,盡失人和!加上貪功冒進,用人失當,怎能不敗?」
「小姐說的是!」閻行衷心道:「反觀我軍,兵精將勇,上下一心,若是能夠好好利用手中資源,當可往而不利!」
他微笑道:「看來是在下多慮了,小姐胸有成竹,此次先取咸陽原,再下長安城,定可做出一番功業!」
「不!我現在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小姐輕輕道:「知道我為何如此謹慎進軍嗎?是因為一個人!」
「誰?」閻行脫口而出:「竟能令小姐如此忌憚?」
「他啊!」小姐猛然勒韁,身下駿馬通靈般嘶仰而起,形成完美的人馬如一之相。她淡淡道:「之前幾次交手,我和他都難分勝負,如今各領一軍,卻不知鹿死誰手?」
閻行愕然道:「難道小姐說的那個人會是……?」
「嗚----嗚----」悠長的號角在陽陵上方驟然響起。
陽陵的二百漢軍戰士心中惶然,因為雖然他們已經遠離戰場數年,卻依然能夠聽出這是漢軍中緊急集合的號聲,此號一響,十萬火急。
「!列隊!」校長張賁已經被扣押了,軍職最高的幾名屯長和都伯只得當仁不讓的負起了指揮的職司。
漢軍們匆匆在陵外平原上列成小小的陣形,卻愕然發現前日便已離去的北軍大隊騎兵正隊形嚴整的開拔過來,在他們身側排成一列列隊形。
「難道方纔的號角是鷹揚中郎將命人吹響的?」所有人心中同時生出了這個念頭。
大地輕輕的震顫著,又是一大片黑壓壓的騎兵從遠方疾馳而至,打的不但是鷹揚中郎將的旗幟,有一面黑鷹大旗迎風招展。
「我的娘!這些騎兵是哪兒來的?」陽陵軍中,有人小聲嘀咕道。
北軍千餘騎兵的面上,同樣寫滿了問號,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從口中蹦出半個音符。既然是將軍帶的兵,就是友軍,就是兄弟,誰敢質疑?
那些騎兵越馳越近,終於完全顯現在漢軍眼中。陽陵漢軍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這些騎兵盡著漆黑的皮甲,頭上的皮盔兩側還鑲嵌著彎曲可怖的粗大牛角,手中的兵器也是怪模怪樣,壓根找不出半點正規漢軍的影子,然而那些騎兵渾身散發出來的凜然殺氣,卻令所有人一陣心驚。
反而是北軍騎兵們面面相覷,露出釋然之色。這些騎兵的裝束倒是像極了將軍屬下的游騎兵小隊,不用說,這又是將軍的私人部曲。
突然,北軍騎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
一名黑髮披肩的年輕將軍縱馬而出,逕自奔至漢軍陣前。他面上持著淡淡的笑容,向北軍騎兵們大喝道:「小子們,本將將你們遠遠支開,自己偷溜回來宰了那妖獸,你們是不是很不過癮啊?」
一駕馬車駛了過來,幾名壯士合力將一具龐大恐怖的獸屍抬了下來,重重丟在軍陣之前。
「瞧瞧!這是那頭為禍多日的妖獸!」那年輕將軍大笑道:「什麼天降災異?我呸!全是一群膽匪類在暗中作怪!」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騎兵們群情洶湧,揮動著兵器瘋狂大叫。
連陽陵守軍們也驚呆了,聽到北軍的歡呼,突然一起爆發出喜悅的吶喊。隊中,什長李進雙目異彩大放,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那年輕將軍。
「先不要高興太早!真以為從此咸陽原就可以恢復太平了嗎?」那年輕將軍猛然沉下臉來:「這些賊子的陰謀遠不止此,半個時辰之前,本將已經收到斥侯報告,約有三千胡人輕騎正在速向咸陽原開來,身後還有一支五千人左右的步兵!他們這是想要將我們一口吃掉啊!」
「什麼?」北軍的幾名將軍一齊驚呼道:「難道是涼州叛軍?」
「正是!如今妖獸斃命,群賊授首!他們背後的人終於按捺不住了!」那年輕將軍振臂高呼道:「我們該怎麼辦?」
「將軍!」一名前排的騎兵都伯突然大吼道:「連妖獸都給將軍宰了,屬下們還怕他個鳥?殺他娘的!」
「殺!」北軍騎兵和黑甲騎兵一齊高吼起來。
只有陽陵漢軍盡皆沉默下來。敵軍至少也有八千人,憑在場這不足兩千人怎麼打得過?
「哦?」那年輕將軍譏誚的望了一眼陽陵漢軍:「我聽說守陵的兄弟們都是精選出來的善戰銳卒啊?怎麼都不說話?是否守陵守得連人都失去了勇氣呢?」
「將軍容稟!」一名屯長壯著膽子站了出來:「我們各陵衛軍奉旨守陵,職責重大,不得擅自參與戰事,請將軍體諒!」
「職責重大?」那年輕將軍緩緩策馬來到他身前,冷冷道:「本將怎麼覺著是你膽小畏戰呢?不過你別怕,也不要發抖,本將可絕非外界傳說中那種動輒殺人的狠人!」
「來人!扒了他的盔甲,他從現在起不再是漢軍了!」他俯下身來,望著面如土色的屯長:「你的眼神告訴本將,你根本不配當一名戰士!所以,本將不需要你!」
他銳利的眼神直掃過鴉雀聲的陽陵漢軍:「實話說了!本將不但要徵召你們,還要徵調餘下的八大皇陵守軍!不敢去的,就脫下你的盔甲,帶著怯懦的恥辱滾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敵軍若勝,則玉石俱焚,你們還指望獨善其身?做夢的!」他洪亮的聲音彷彿響徹整個咸陽原:「你們都曾是勇猛的戰士,可是或許平淡的日子已經衝去了你們心中的熱血!如果情願做一個畏戰的膽小者,現在就可以離開!」
「不!將軍!」一個聲音突然高吼道:「我們不畏戰,不膽小!只要將軍可以說服朝庭不追究我們的擅動之罪,我們願隨將軍一戰!」
一個高大的身影擠了出來,向著南鷹深施一禮,再抬起起頭時,眼中已經燃燒起熊熊的戰意。
陽陵漢軍一齊一呆,待瞧清說話那人,亦情不自禁的跟著怒吼起來:「願隨將軍一戰!」
「李進?好!本將沒有看錯你!」那年輕將軍驀的眼睛一亮:「來人!請出天子御令,本將代天子宣旨,所有參戰將士不但罪,且戰後論功行賞!」
在場的兩千戰士,登時再次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戰事緊急!如今叛軍距離最西邊的茂陵已經不足百里!必須立即迎戰!」將軍的目光和那李進的目光在空中一撞:「李進,陽陵軍現在群龍首,本將任命你為軍侯,督領二百將士,隨本將出戰!」
「能追隨將軍,屬下幸甚!」李進的面上突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他莊嚴的行了一個軍禮:「死戰到底!」
遠遠的,一名神色肅穆的漢官正靜靜的望著此處發生的一切,他神色看似漠然,但流轉的目光卻暴露了他內心中的欣慰和喜悅。他低下頭,輕輕道:「南鷹揚,天子沒有看錯你!而李進也只有跟著你,才會磨礪為一柄神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