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烏雲遮住了月光,幽暗的星光下,一條黑影伏低身體,借助著長可至腰的枯草和起伏的地勢,無聲無息的在荒原上移動著。
突然,迎面吹來的晚風中帶來一絲腥臭,他身形一頓,靜靜的佇立在原地。
前方的深草中傳來細碎的蹄音,幾點幽幽的綠光亮了起來,旋即,幾條兇惡的草狼從草中緩緩踱出,向那人圍了過來。
那人雙手下垂,動也不動,待一頭最高大的草狼近身,才突然伸出手去,在那狼額上輕輕的撫摸著。
那狼不但沒有抗拒,竟似十分享受般,側著頭在那人腰間親暱的蹭磨著,口中發出「嗚嗚」的低鳴。
那人發出低低的笑聲,在那狼頭上輕輕一拍。那狼倏的掉過頭來,領著幾頭草狼逕自向荒原上慢慢行去。
那人毫不猶豫的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前方傳來潺潺的水流之聲,似乎已經到了渭水之畔。
那幾隻狼猛然停足,望著前方一處臨水的土丘,尖尖的豎耳立得更高,鼻端大力的抽動著,一慣凶狠的眼中竟然流露出極為恐懼之色,再也不肯前行一步。
那人走上土丘,俯視著腳下奔流而過的河水,動也不動,似是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遠遠望去,有如一座漆黑的石像。
月亮突然從烏雲探出頭來,將淡淡的光芒灑了下來,將奔流不息的河水映得銀光閃閃。
那人渾身一震,緩緩抬起頭來。柔和的月光下,清晰的映照出他唇邊正緩緩勾勒出一絲笑意。
距寧紹慘死之夜已經過去了兩日,在這兩日中,南鷹指揮部下千餘騎兵對百里咸陽原展開了拉網式的搜索,並投入了剛剛為楊昆送信後返回的天眼,從空中進行全面巡查。可惜,仍然是一無所獲。
不但之前懷疑提供運輸的船隻蹤影全無,連那負氣出走的李幼君也神秘的消失在了這片荒原上,生死不知。至於那只屢屢神出鬼沒,暗夜之中獵殺人命的妖獸,也似乎銷聲匿跡了。
南鷹的頭很疼,很大!他首次生出一籌莫展的感覺。李幼君找不到便罷了,那妖獸和船隻找不到也罷了,可是派出監視陽陵官員和三位高人的部下們,也一個個傳來令他沮喪的消息。
「稟將軍,陵園令周旌率食官丞趙攸,這二人幾日來忙於處理寧紹身後之事和各類事務,未見任何異常舉動!」
「中郎將大人,卑職這幾日有意徘徊在那校長張賁身邊,可是他除了口中牢騷不斷外,也沒有什麼可疑動向!」
「將軍,那陵園丞劉郁白天還好,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可是一到晚上,他就獨自飲酒,喝醉了還口出狂言,似乎對對這個看守皇陵的差事極為不滿!」
「將軍,我不想再去監視那襄楷了,他滿口玄學周易的,說得我頭暈腦漲的,我實在……」
「那我和你換換!我才是最慘,天天面對著那個光頭和尚,聽他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你去試試?」
南鷹聽得頭大如斗,加上心中失望,終於忍耐不住,大吼道:「全部給我滾!」
待眾將抱頭鼠竄之後,高順施施然行了進來,隨手端起南鷹面前的茶盞,飲了一口才道:「這個孫賓碩啊,真是不簡單呢!」
南鷹心中重新生出希望,喜道:「怎麼?大哥可曾發現他何處不妥?」
「這個嘛,很多啊!」高順苦苦思索道:「他是來為親弟報仇的,為何會滯留在此,並不急於離去呢?」
「啊!對了!」他突然一拍大腿道:「賢弟,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嗎?那日死在武癡手中的那個姓孫的,明明年紀比孫賓碩大上不少嘛!可是孫賓碩卻稱他為弟,這不是很奇怪嗎?」
他望著目瞪口呆的南鷹,得意一笑道:「這幾日,我與那孫賓碩接觸之下,終於搞清了這個疑問。原來他們孫家之人,向來是以武藝論長幼的……」
「夠了!大哥!」南鷹終於聽不下去了,他大叫道:「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我是問你,有沒有發現他在本案中有何可疑之處?」
「本案?」高順愕然道:「這個倒沒有,他一切表現的都很正常,並無可疑之處!」
「你!」南鷹頓時如同洩氣的皮球一般,抱怨道:「說了那麼多,全是無用之言!」
他苦惱道:「如今我們忙了這麼久,卻是一無所獲,這可如何是好?我這都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了!」
「熱鍋上的螞蟻?好貼切的形容!」高順眨了眨眼,道:「可是賢弟,愚兄倒是奇怪了!」
「奇怪什麼?」南鷹心不在焉道。
「之前我們與黃巾軍作戰,關係到兄弟們的前程和性命,你夙夜憂心是正常之事!」高順洒然道:「可是如今,我們只不過臨時受命,來查一宗離奇的妖獸連續殺人事件,進而解決咸陽原九大皇陵的重重迷案!辦成了固然是好,辦不成我們又有什麼損失呢?」
「大哥,你,你什麼意思?」南鷹張口結舌道。
「賢弟啊!你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顧念天子對我們的恩寵當然沒有錯!」高順語重心長道:「可是你不要忘記了,你也曾經說過,天子幾年之後便會駕崩,那時便是你我兄弟鷹揚天下之時。如今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為將來,奠定一個生存的基礎!」
他攤了攤手道:「至於目前的一些成敗得失,你又何必太過執著?」
南鷹聽了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心中卻生出一絲異樣。高順說得沒有錯,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想藉著靈帝在世之時,多撈取一些本錢,好在日後的群雄逐鹿之中先立於一個更高的起點罷了。可是自己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適應了眼前扮演的角色,心中想的更多的,竟然是如何能夠為大漢或者說是為靈帝分憂,究竟這樣的改變是因為出於對靈帝的感情,還是因為長期執掌權力對於自己的侵蝕?
「賢弟!我知道你一直抱著一顆平常心,但是卻要警惕這種平常對你帶來的潛移默化!」高順直直的盯著他:「我們不需要一個大漢的忠實臣子,只需要一個能夠為我們爭取生存的領袖!這一點,請你謹記!」
高順淡淡的話語卻似一記記重錘狠狠敲在南鷹心間,他悚然心驚道:「是!是!大哥教訓的是!」
「哈哈,不要如此緊張嘛!」高順唇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輕輕拍了拍他道:「你我兄弟好久沒有如此敞開心懷的談上一談了!大哥只是提醒你,事實上,你一直做得都很好!」
「就拿現在說!」高順輕輕一歎道:「雖然我們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但是敵人連續使出的瞞天過海之計,都已經被你識破!」
「我們只是缺少最重要的發現罷了!」他苦笑道:「那就是他們的目的和那妖獸的行蹤!」
「你說的不錯!」南鷹低下頭道:「雖然我派出全部人手去搜索,可是我也知道,沒有虎豹狼犬之類嗅覺靈敏的動物去追蹤,想要只靠人來找出那只妖獸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說到虎豹狼犬,我也有些奇怪!」高順突然疑惑道:「無論是楊昆率領黑虎,還是鷹巢派出的狂獸營,就算仍在路途之中,但也應該飛鷹傳書向我們告知他們的行程才是!為何我們派出給楊昆送信的天眼都已返回,他們兩邊卻沒有絲毫動靜?」
南鷹剛想開口,突然聽聞帳外足音紛亂,高風喘著氣一頭衝了進來:「來了!送信的天眼來了!」
「哦?太好了!」高順和南鷹一齊站了起來,喜出望外道:「是哪一路的天眼?」
「哪一路?」高風眨了眨眼睛,愕然道:「說來也怪,方才竟然一連飛來了三隻天眼,我還未及一一查閱來信,並不知道是哪一路的!」
「三路?」二人一齊失聲道。
高順看過三封傳書,神色變得無比凝重,突然長長歎了一口氣。
「到底什麼情況啊!」南鷹大急道:「大哥快說,你知道我可不認識這些歪七扭八的文字!」
「兩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高順揚了第一封書信:「鷹巢來報,屠軍營統領姜奐領五百騎兵護送著狂獸營副統領羅三山及其屬下,業已出發,估計抵達時間在本月十五日,也就是三天之後!」
「好啊!」南鷹大喜道:「只要他們一到,再多幾隻妖獸我又怕它何來?照樣將他們從老窩裡一個一個挖出來!」
「第二封!」高順拿起第二封書信道:「是楊昆來的!說來巧了,雖然他因為帶著黑虎同行不便,只得專走山路和偏僻之路,而因此耽誤了一些時間,卻也正好是十五日可以趕來相會!」
「同時抵達?真是妙啊!」南鷹手舞足蹈道:「有楊大哥坐鎮指揮,狂獸營又齊裝滿員,我瞧那妖獸如何飛上天去!」
「第三封!」高順握著第三封書信,突然又歎了一口氣:「其實這第三個消息,對於我來說倒是正中下懷。而對於兄弟你,只怕是難以接受!」
聽得南鷹心都拎起來了,脫口道:「前面兩個都是好消息,到底這第三個壞消息是什麼?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
「好!第三封信是張奉發來的!」高順面色鄭重道:「他私下拜託留守洛陽徐宅的方虎傳來消息:天子在得知此間情況之後,已經派出了以我師叔丹塵子以使者的第二路天子使臣,開赴咸陽原調查妖獸肆虐之案。因洛陽距此並不遙遠,預計十四日,也就是兩日後可達!」
「這算什麼壞消息?」南鷹訝然道:「丹塵子可說是半個自己人,亦精通道術,雖然起不到什麼作用,至少可以穩定人心啊!比起那什麼李幼君可值得信任多了,我正是求之不得呢!」
「不!你錯了!」高順沉聲道:「天子擔心你在咸陽原上無功而返,因此延誤你的仕途,所以才急急派出我師叔來代替你查察此事!他抵達之日,便是你返回didu之時!」
他無奈一笑道:「這個消息倒是與我之前勸你不要太過投入此事,有些不謀而合,而你卻一定會心生……」
「什麼!」南鷹「噌」的一聲躍起身來,大叫道:「老子正準備大幹一場,天子憑什麼臨場換將!」
高順嘴邊透出一絲苦笑,南鷹處心積慮的謀劃了這麼久,眼看著三日之後便可全面發動,卻要在兩日後被別人代替,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這種事換了誰只怕也是接受不了的!他正要開口相勸,突然帳外有人高叫道:「稟將軍,襄楷先生有事求見,現在帳外相候!」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南鷹勉強控制著不斷上湧的怒火,淡淡道:「本將的差事都要沒了,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