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鏟艱難的破開泥土,劃出一條翻湧的土溝。老農騎坐在犁轅之上,吃力的推動著鐵犁,雙腿顫抖的邁動著步伐,脖上的青筋根根凸起,渾濁的老眼中卻止不住透出那一絲喜色,終於又回到了祖祖輩輩耕種的土地,再也不用受那離鄉之苦。
他停下腳來,伸手拭去額上那匯聚的汗水,心中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好不容易挨過了幾個月的瘟疫,可以不用恐懼那朝不保夕的可怕日子了。聽說這全是托了幾位神醫的鴻福,真應該知道他們的名字,為他們立一塊功德碑啊!
他皺裂的嘴邊綻出一絲笑容,只要再苦上幾年,便可積下糧食,說不定可以換上一頭健牛,再請鐵匠打上一副鐵口犁,那時可就真要過上好日子了!
雖說眼下幾乎沒有什麼餘糧,但是鄉中的嗇夫說了,本地屬河南郡治下,正兒八經的天子腳下,當然也是皇恩首澤之處,聽說已有專門的賑災之糧運來,足可支撐百姓們生活到本季收成。
老農想著,手下的勁道又多了幾分,看來要不了三五年,自家的日子就會越來越好,嫁女兒、娶媳婦、添丁口,嘿嘿!就要紅火起來了!
正當他心中樂悠樂哉,遠處的官道上現出了大批的人群,但他並沒有在意,自從各地瘟疫漸漸緩解,哪天沒有大幫大幫的百姓返鄉?這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一大群神情淒苦的百姓們,拖兒帶女的行過,漸漸將落寞的背影隱沒在延伸的官道深處。
老農心中一陣疑惑,那天殺的瘟疫不是已經平息了嗎?這些人為何一副家中死人的苦樣!看來只是一幫不肯自食其力的懶人罷了!
他搖了搖頭,繼續渾汗如雨的辛勤勞作著。作為世代耕耘的農戶,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這些靠著祖上萌蔭的人家。有什麼了不起?一場大疫之後,還不是和自己一樣,變成一所有的窮光蛋?但是莊戶人家可不怕,只要有田,有人,有家什,照樣可以養家餬口!
遠遠的,又有一批百姓腳步蹣跚的行來,老農撇了撇嘴,今兒個可是熱鬧日子,怎麼人似乎變多了?
突然,百姓們有人失聲驚呼,有人指著遠方,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叫嚷著什麼。
老農心中一拎,慌忙回過身去。
「匡當」,犁轅重重的跌在了地上,老農張大了口,眼中閃過慌亂絕望的神色。
十幾條漆黑的煙柱不知何時冉冉升起,閃動著隱約的火光。老天!這可不是自己村莊的方向嗎?
幾十名蒙著面孔的大漢,手握著明晃晃的長刀,將上百名男女老幼圍在村東頭的大槐樹下。
他們厲聲的喝斥著,警告村民們不得妄動。
村民們努力抱緊年幼的孩子,摀住他們哭喊的小嘴,絕望的注視著強盜們四處奔跑著,用火把毫不留情的引燃著一個又一個的茅草小屋。這可是他們用以擋風遮雨的僅有財產了啊,還有小屋中那可憐的一點點餘糧,也在大火中燃成了灰燼!
一個老人顫巍巍的站出來求了幾句,還未說完,一記老大的耳光就掄了上來,幾顆碩果僅存的大牙也可奈何的飛離了主人。
幾名女子扶起老人,再也沒有人敢站出來說話了。
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粗著嗓門吼道:「老少爺們聽好了,不是咱們兄弟斷人活路,硬要趕你們背井離鄉。實在是我們寨主要在這附近與人火並,不想殃及池魚,所以請你們還是盡離開,以免自誤!」
他努力裝出一副粗豪的腔調,可是不知不覺中,文謅謅的調子仍然顯露了出來。可惜,百姓們個個嚇得面人色、如同篩糠,哪裡會有人聽得出來?
一個年輕人大著膽子道:「大哥,您趕我們走也是為大家好,這個咱明白。可是您總得給留條活路吧?」
那大漢冷笑道:「你小子想說什麼?」
那年輕人見沒有耳光扇來,膽子又大了幾分,道:「聽俺爹說,再過幾日,縣城裡的救濟糧就要發下來了,能不能讓我們領了糧食再走?」
那大漢不由仰天長笑:「救濟糧?你們還是不要做夢了吧!那糧食昨天就已經在半道上被我們寨主給劫了!」
百姓們一齊驚得呆了,幾個老人哭天搶地道:「沒法活了!全村人只能等死吧!」
那大漢皺了皺眉頭,怒喝道:「不要再哭喪了。不然老子一刀一個剁了你們!」
百姓們立即安靜下來,只敢小聲的抽泣著。
那大漢沉默了一會兒,才放緩語氣道:「也罷!今日燒了各位的房子雖然是事出奈,也終是做了一件虧心事!我就指點大夥一條生路吧!」
百姓們一齊閉上了嘴,豎起了耳朵,能活著就是好事!
那大漢向西一指道:「你們瞧,西去五天的路程,便是洛陽城了,那可是didu!」
百姓們聽得一呆,那年輕人忍不住道:「大哥,您是想讓我們去洛陽討飯吃?」
那大漢點了點頭。
那年輕人搖頭道:「就憑我們這些村夫野人,就算到了洛陽,當官的怎麼可能給我們飯吃?」
那大漢哈哈大笑道:「小子說得不錯!別處當然不行,說不定還會被那些官吏們抓去做牢。可是洛陽不一樣啊!」
百姓們一齊呆呆的望著那大漢,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大漢耐著性子道:「洛陽,天子腳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聽過沒有?你們都是天子的奴隸,是天子的財產,天子會放任你們餓死在他的家門口嗎?絕對不會的,天子也要個名聲不是?」
他見一些百姓們露出恍然之色,趁機鼓動道:「你們這個窮鄉僻壤才幾粒糧食?今兒個活著,指不定明早就餓死在榻上了!到了洛陽,說不定一人還能分上幾斗好米呢!」
百姓們一下激動起來,幾個性子急的人已經大叫起來:「說得有道理啊!那咱們還猶豫什麼?去洛陽吧!」
那大漢隱藏在面巾後的嘴蜃,終於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他用沉痛的口氣道:「鄉親們!算我伏牛山今次對不起大伙了,來!兄弟們,給他們一人發上一點乾糧,帶在路上充飢!」
百姓們一邊口中高呼著「好漢恩義」,一邊迫不及待的踏上了進京的旅程,似乎渾然忘記了,造成自己背井離鄉的始作俑者,正是面前的這幫好漢。
那大漢站在大槐樹前,一直目送著百姓們遠去,才沉聲道:「好了!兄弟們,我們要盡趕到下一個村莊去!今天的任務還很重呢!」
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像到,在didu洛陽方圓兩百里的好幾十個縣治下的各鄉、各亭、各村,到處都有成群結伙的蒙面人瘋狂的肆虐著。他們藉著山匪、馬賊、流寇,甚至是官府的種種身份,放火焚燬村落,用盡哄騙、恐嚇等種種手段,驅趕著一群又一群助彷惶的人們,像龐大的蟻群一般,緩緩向洛陽彙集而去。
大多數的地方官府仍然對此一所覺,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絕人寰的大疫,各地都是亂成一團,甚至很多村莊都是十室九空,百姓們的遷移早就法控制,根本就不足為奇。
也有一些幹吏們敏銳的察覺到了那一絲異樣,迅速派出屬下進行查訪,並組織人手進行阻止。然而,這些派出的人手一例外的有如泥牛入海,從此消失的影蹤。或許,在很多年之後,才會有開荒的農夫意間發現他們深埋於地下的屍骨。
同時,各處官道兩側,都秘密潛伏著精銳的殺手,他們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剪除所有去往洛陽的官方信使,使洛陽徹底成為一個聾子、瞎子。
所有的行動,如一個個鐵環,扣成一張天衣縫的羅,漸漸罩向大漢的都城,這是一場針對天子、顛覆漢室的徹頭徹底的大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