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空間就像一片渾濁、粘稠又浩瀚無比的海洋。平日,我只敢站在岸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捧一把水來使用,不但要時刻小心被海洋中的怪獸攻擊,這海水本身也是極為可怕的東西,因為對它來說,我自身並非血肉之軀,而像是用泥土捏成一般,與水接觸太久會有溶化的危險。
只有乘坐飛船進行長途旅行時,我才算真正進入了亞空間裡面,但那時我會置身於厚達數十米的堅固金屬保護之下,那厚重的金屬外壁上還雕刻滿了神聖的符文,能夠避開那些飢渴的亞空間猛獸。
然而此時,我卻是在毫無防備的自身泡在這片凶險的海洋裡。
無數的,擁有難以言狀的恐怖之形的亞空間生物從四面八方向我們聚攏過來。這些生物不是尋常意義的血肉之軀,而是亞空間邪惡意志實體化的產物,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殺戮和吞噬。如果它們能夠在現實空間現身,我倒是能用刀劍、槍炮或者靈能去對付它們,但現在這裡是它們的主場,刀劍和槍炮在這裡都無法使用,靈能更是變得毫無意義——誰能撥動水流去殺死一條鯊魚呢?
要對抗這些邪惡意志的游弋化身,唯一的方式只有憑借自身更加強大的意志去做正面的碰撞,而我完全不具有這種能力。我身邊那些人,包括兩名太空野狼的老兵以及戰鬥修女艾什瓦莉亞,作為對靈能沒有絲毫瞭解的凡人,他們更是束手無策。
然而我們並非孤立無助。那位太空野狼的符文祭司,名為弗爾海姆的強大靈能者,他完全不像我們這樣毫無反擊之力。就像他們稱呼亞空間為風暴之洋,而稱呼自己為風暴之子一樣,他彷彿對這裡的戰鬥駕輕就熟,能夠輕易對付一切靠近過來的敵人。
跟其他的星際戰士一樣,弗爾海姆那巨大的動力盔甲和長柄戰斧在面對亞空間生物時同樣派不上什麼用場。亞空間是所有生靈意識的投影凝聚而成的世界,對付那些由邪惡意志具現化生成的怪物,唯一的武器就是自身的意志。此時,弗爾海姆的靈魂似乎已經脫離**而存在,他的意志投影成一個無比巨大的人形,渾身盡皆是冰冷的鋼鐵獠牙,其上繚繞著無窮電光。他就像一頭來自蠻荒部落神話傳說中的巨獸,每一次揮動肢體,甚至每發出一聲巨吼,都有不計其數的黑暗身影被撕裂,被震碎,再也無法凝聚成實體,重新恢復為充斥著亞空間本身那種邪惡狂暴但並無自我感知的能量,就像捏碎一隻隻肥大的蛆蟲那樣飛濺起無數濃稠的汁液。雖然亞空間中無法傳播聲音,但我能直接聽到他那來自靈魂的震盪,他狂吼著黎曼魯斯、芬裡斯、阿納海姆等一個個神聖的名字,徹底掩蓋住了亞空間本身那些令人心神恐懼的噪音,獨自一人便阻擋了所有圍攏過來的敵人。
這就是星際戰士中的靈能者所具有的真正實力嗎?在現實世界時,我並沒有看到他展現怎樣的神威,僅從幾具燒焦的屍體來看還以為他跟我其實差不多。在見識到他面對亞空間所表現的力量時,我才算真正折服了。我們之間的差距,看起來比凡人士兵與普通星際戰士之間的距離要大得多,不知究竟要繼續戰鬥多久,我才能擁有像他那樣可怖的實力?我甚至隱然覺得,這種差距,貌似不像是能用戰鬥經驗來彌補的樣子。
雖然符文祭司為我們阻擋住了那些虎視眈眈的獵食者,但亞空間本身對我們的傷害卻不是人力所能阻止的。作為人類最大的禁忌,凡人哪怕是沾染一點點亞空間的能量、聽到一點點耳語、看到一點點幻象,都將面臨著極為嚴重的墮落危險,必須被立即賜予帝皇的仁慈,以免更大的危險發生。作為靈能者,我雖然被傳授和訓練過大量的知識經驗去對抗這種污染,但遠遠沒到能夠直接對抗亞空間本身的程度。在眼下這種環境裡,污穢的能量帶來無處不在的侵蝕,它能讓人類的血肉之軀發生可怕的變異,變得像是那些受詛咒的惡魔一樣,而更加嚴重的是,它能夠扭曲和改變人的靈魂,讓我們變得瘋狂,就此陷入墮落的深淵。
阻擋亞空間的腐化同樣需要極高的意志。還好,被符文祭司帶著進行亞空間之旅的同伴們也都是心志堅毅之輩。兩名野狼老兵明顯是受過針對亞空間的訓練,此時他們的意志收縮在體內,不像符文祭司那樣張揚,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們那強大內心之中的聲響,那是屬於芬裡斯的古老歌謠或者禱文,他們全心全意的堅持著他們的傳統信仰,那些跟帝國國教截然不同的神話傳說,加上他們作為戰士征戰四方所積累的功勳和榮耀,如同堅固的盔甲般捍衛著他們的內心,讓他們在未知的恐怖面前沒有絲毫動搖。至於艾什瓦莉亞,她的意志並不像星際戰士的老兵那樣強大,但內心也算是足夠虔誠和堅定,這足以讓她抵擋住侵蝕的效果。她念誦著我所耳熟能詳的國教禱文,依靠信仰的力量為自己築起一層堅固的外殼。
相對於他們的堅定和虔誠,我就沒那樣的優勢了。說來慚愧,我對帝皇的信仰其實是在黑船上時艾迪強行塞給我的,雖然那時他沒法展現靈能,可或許是他出身於教士家庭吧,他對傳教很在行。哪怕我曾經參拜過黃金王座,曾經直面帝皇的神威,但就是做不到像真正的信徒那樣全心全意。我能鸚鵡學舌般的背誦很多聖典條文,也能將自己的心態調整成模仿真正信徒的樣子,這讓我足以應付來自帝國高層和國教的大多數審查,但是,當面臨來自亞空間的致命考驗時,那些應付公事的手段完全沒了用處。我把戰鬥看做自己的工作,將殺戮作為謀生和展現自我價值的的方式,把自身視作帝國和帝皇的工具,但我難以做到像修女那樣相信帝皇是我最後的庇護,與之相比,我更加信賴的是刀劍、槍炮還有我自己的靈能——這些現在完全沒用的東西。我也是功勳卓著的老兵,用上萬敵人的鮮血來見證自己的忠誠,但我無法長期在同一支軍隊裡服役,經常性的調動使得我無法養成星際戰士那種對自己所在建制的歸屬感和榮譽感。我的榮耀只屬於我自己,而個人的榮耀比起那些歷史悠久的名字來簡直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身為一個靈能者,我比凡人更加容易接觸亞空間的能量,也就更容易受到侵染,這是我身為靈能者所背負的天生的詛咒。或許弗爾海姆能用他那獨特的古老信仰來堅持自我,但自從我離開故鄉見識到真正的銀河之後,我在故鄉所形成的信仰已經完全崩潰了。面對亞空間的侵蝕,我突然感覺自己居然束手無策……
要不要乾脆不要抵擋,順從這無盡的力量好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在我心中只是一閃,但立刻激起了我無盡的恐懼,想要忘記卻又揮之不去。我隱然覺得,或許,我能從亞空間這個無盡的能量之源中獲取更多的力量,屆時我也能像弗爾海姆那樣做到以一人之力來對抗整個亞空間……
「恐懼源自無知……」
「知識乃唯一之善,無知乃唯一之惡……」
漸漸的,我心中開始生出這些念頭。不對啊,帝國的傳統信條,明明是思考生懷疑,懷疑致墮落啊!有些禁忌的知識,可是寧死都不能去觸碰的啊!
我什麼都不能做,為避免無聊我習慣性的去翻檢自己的倉庫,期望能找到什麼合適的東西來幫我渡過難關。在戰鬥遭遇危機的時候我也是經常這麼做的,而且往往都能翻出一些我不知什麼時候收藏進去的小玩意能起到恰到好處的幫助——比如一發能剛好擊穿敵人盔甲的特製子彈。
各式各樣的槍械、或新或舊或殘缺不全的火炮、堆積如山的炮彈、破舊的不知還能不能激活動力場的刀劍、還有奧格林士兵尼格那瀕臨死亡的殘缺身軀……我的倉庫就像個龐大的垃圾堆。如果還有將來的話,我一定要好好整理一下。但現在明顯不是時候。
我打開我的行李箱,裡面有幾套我引以為豪的軍官制服,有成堆的軍功章。那些閃閃發亮的勳章帶給我一絲榮耀的感覺,但效果甚至還不如野狼們身上那些由動物零件做成的護身符。
我翻出我的帝國聖典,想要學小修女那樣念誦一段經文,但這本我已經攜帶了十多年的大書,雖然還是那樣的木質封面和羊皮紙書頁,卻帶給我一種異樣的陌生感。
翻開封面,扉頁上依然是我熟悉的流暢手寫高哥特語文字,但內容似乎發生了一點點變化。
「致吾友伊爾山,願知識帶來力量——您忠誠的,格爾繆恩。」
格爾繆恩……
我記得這個名字,那個千子術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