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文瀚書坊,林遙被寒風一吹,心裡不禁深深歎息:唉,自從伏羲、女媧為天地立規矩以來,妖魔鬼怪退避三舍,混跡人間的都是潛伏勢態,那彭祖分不清人類與妖類,倒也不能說是糊塗,只能說是沒見識罷了。
「端木姑姑,我想聽你吹笛子。」方穎忽然說道。
「好。」端木琪答應,轉而問道:「遙兒,你想聽姑姑吹笛子麼?」
「嗯。」林遙點頭應了聲。
「那我們到『聽風亭』去,走吧!」端木琪瀟灑邁步。
郢都並非建築於開闊的平原上,因此除了背靠荊山,城池之中也散落著幾座孤立的小山丘,後來發現這幾座小山丘不僅沒有影響京師的威嚴,而且還為京城增添了壯麗之色。其間有一座頗為美觀,自然便被形象的命名:鳳凰嶺。
聽風亭就建立在鳳凰嶺的山腰上,能夠眺望郢都雄闊的全貌,也可以更真切地感受荊山巍峨的景致。只是在這寒冬時節,沒有幾個人想跑上來吹冷風,但端木琪帶著方穎、林遙興致勃勃跑上來了。
視野開朗,藐視紅塵紛擾,遠瞻天穹雲際,沒有比吹奏一曲,更能暢抒胸懷。
端木琪迎風而立,按著橫笛吹奏起來,聲音悠揚飄響。
方穎伏著石桌坐在石凳上,雙手托著下巴頦兒,烏溜溜的眼睛望著端木琪吹奏,滿臉認真傾聽的神情。林遙以前那裡見過笛子,從未聆聽過如此優美的旋律,閉上雙眼彷彿心兒在飛翔的感覺,妙不可言。
笛聲抑揚頓挫忽遠忽近,彷彿遠到了千里之外,又彷彿近在咫尺之間;音調婉轉忽高忽低,彷彿高到了九霄雲天,又彷彿低至水波表面……
漸漸地,笛聲歇止了,林遙陶醉於意境的景象之中,依然享受著餘音裊裊。
「端木姑姑,真好聽。」方穎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林遙腦海裡的畫面,彷彿一下子落回到聽風亭。端木琪微微一笑,望了一眼方穎,又望了一眼林遙,目光便轉向天地之間,暗自感慨:只有站在這「聽風亭」,我才能將此曲《高山流水》,發揮得淋漓盡致。
林遙雙手扶著闌干,隨意瞭望之下,目光落向荊山環抱的那處建築群,殿堂樓宇莊嚴肅穆,其中的三座大殿雄偉無比,透著凜然的威勢。林遙好奇心起,不禁凝神用上了天眼,只見前面這座大殿門額牌匾上,赫然標著「神殿」兩個字。
旋即,林遙的目光飄移進去,望見大殿正中的上首位置聳立著一塊石碑,左右各立著一尊玉雕人像。左邊男的持「規」、右邊女的持「矩」,這兩尊玉雕的形象也非常特殊,林遙卻真正的認識,果然是伏羲、女媧兩位大神,背面呈現著那幅女媧的手筆《山河社稷圖》,頂面懸著伏羲的手創《八卦圖》,而石碑上刻著兩個靈光浮動的大字:天地!
如此情形,林遙當然毫不意外,回想七千多年前,儘管林遙是不識字的睜眼瞎,但有兩個字的印象,彷彿烙在腦海裡永遠都不會磨滅。
而這兩個字,便是「巫」與「道」。
之所以那麼的印象深刻,是因為「道」字乃「人首龍身」,正是伏羲、女媧的形象化,也就是眼下神殿裡那兩尊玉像的樣子,而「巫」字乃伏羲手持的「規」與女媧手持的「矩」橫豎相結合,蘊涵的意味不言而喻。懂得天地之道,掌握天地之規矩,是為巫也。
林遙修得「預思法訣」以來,之前許多未解的疑惑,大半年裡都分析透徹了。當初父親教他識字時,林遙以為方塊字是新出現的事物,後來翻看《說文解字》還以為真的是倉頡創造,直到在《尚書》序言裡,發現這樣一段文字:「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
林遙這才心中釋然,不禁又用「預思法訣」去想文字的脈絡,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伏羲為始創造文字,開人文先河,最大貢獻者其實是羲皇、媧皇的小女兒,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天女七公主瑤姬,「道」字即是出自瑤姬的手筆,文字的形象特點很柔美;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到軒轅黃帝時期為一變,最大貢獻者就是倉頡了,整合炎帝神農部、軒轅部、九黎部的文字,再加以創造,注入了剛健之氣;又是幾千年的發展下來,到嬴政稱始皇帝時期又一變,最大貢獻者便是李斯那個壞蛋了,統合周朝末年各諸侯國的文字,成了如今的樣子。
李斯寫得一手漂亮書法,為人卻有點投機取巧,在周朝末年發展成熟的文字,到了李斯手上幾乎沒有創造性,都是在各諸侯國的文字裡挑選,哪個字入眼便保留下來,其餘的統統廢除掉。因此,當今的文字美觀有餘,個別的卻也顯得過於繁冗,而不夠簡潔精練。
總之,當今時代的文字,依然為伏羲、女媧時代之延續,猶如血脈相承。
心底通明之後,林遙再看《說文解字》時,看著看著便忍不住好笑,《說文解字》居然連「巫」字都胡解一氣,要知道是先有「巫」字,才有「王」字,才有「正」字,若沒有伏羲、女媧為天地立規矩,何來王道天下?何來正道江山?「巫」「王」「正」的原始形象,幾乎就是一點點的差別。
林遙眼裡的《說文解字》,簡直就是謬誤百出,經常呆在書房浸泡的林遙發現,謬誤百出的書籍太多了。每當讀到謬誤的地方,林遙便念叨孟夫子曰的那句:「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感慨之後,接著又亂翻書,翻著翻著便有所發現,先秦的書籍謬誤較少,而秦皇朝六百多年裡的書籍謬誤就多了,司馬遷的《太史》索性就從「五帝本紀」開始,乾脆避諱伏羲、女媧時代的事跡,直到楚皇朝時代出現的書籍謬誤才有所改觀。
通過書籍,林遙發現當朝之前的人類認識裡,最大的謬誤便是將「天方地圓」當成「天圓地方」,這樣的謬誤可不像將「烏尨」當成「烏龍」那般微不足道。
令林遙百思不解的是,在前朝繪有的伏羲、女媧畫像來看,人類明明知道伏羲手持的是「規」用來劃方形,女媧手持的是「矩」用來劃圓形,為什麼還會將「天方地圓」誤解成「天圓地方」?即使不清楚伏羲規劃四面八方、創製《八卦圖》,女媧矩劃四海九洲、繪製《山河社稷圖》,難道連伏羲指天、女媧指地都分不清麼?
這樣天大的謬誤,使得人類的眼界發生錯位,認知逐漸變得模糊混亂,目光狹隘到方圓之內、甚至方寸之間。在過去的幾千年歲月裡,妖類越活越明白,人類卻越活越糊塗,曾經甚至淪落到那麼糊塗的地步,林遙當時想著想著,情不自禁便仰天長笑。
此時此刻,林遙望著神殿裡伏羲、女媧的玉像,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遙遠的年代,恍惚間不由得癡了,眼睛裡聳立的「天地」石碑、伏羲女媧手握規矩的玉像逐漸模糊,合成了一個大大的「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