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備張十五與不沾泥張存孟兩人一前一後,逡巡在蒲城城牆之上,看著城外號炮連天人馬如龍,再看看城內死一般的寂靜,自己身後的隊伍雖然也旗幟鮮明,刀槍整齊,卻怎麼看自己與闖賊相比,卻差了太多,於是心中一陣嫉妒羨慕,還有迷惑,同樣用錢糧堆出的隊伍,為什麼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老將軍,您看,闖賊下一步該怎麼辦?」張十五,對於未來守城出戰的主力張存孟表示出絕對的禮遇。
張存孟與張十五不忘本分地位的保持著一步落後,聞聽守備虛心垂詢,忙拱手道:「守備大人,據我與呂世打交道多時,也算瞭解他的本心,那小子有奇思妙想,卻無太大野心,同時,身處亂世,卻又生了副菩薩心腸,這樣的人在這個亂世裡,怎麼能生存長久?現在,這大名內外的種族,在這天災之下,眾人就如同西北裡的狼,只能是弱肉強食,最後時候,還要不得不吃自己的同類。」
「是啊。」張十五背著手站住,揚起頭,瞇著眼睛看向那無際的天空。
深秋的天空,深邃而悠遠,一條條如絲似縷的白雲,在天際悠悠的漂浮,半點都不著力,懶懶的任意左右,悠閒啊——
雲可以懶懶的悠閒,但,人卻不可以,奮爭,這是本性,責任,更主要的是為了生存。
「是啊,一個據說能在戰場上抱著三叔痛哭流涕的人,為一個賤民的小命就不惜以身犯險的,怎麼能走的更遠?」張十五一臉鄙夷,但是,鄙夷的表情下,卻是一陣羨慕,為親愛的人一快恩仇,那不正是熱血青年的渴望嗎?
看看揚起頭喃喃自語的年輕的守備,張存孟不知道他的心思,小心的再次道:「正因為如此,呂世就開動他的奇思妙想,想出許多辦法來減少他的手下傷亡。因此上縱觀呂世出道以來的種種作為,一切都是圍繞著不死人來做的,他,是看不得血的。」頓本來下,暗中一歎,這才繼續道:「最少,是看不得太多血的。」
張十五聞聽,慢慢轉身,盯著張存孟道:「那就是說,他這次面對我們如此實力面前,他會選擇繞城而走?不與我們硬碰硬?」
張存孟聞聽,就知道守備誤會了自己說這些的目的,於是,慢慢轉身,雙手扶著牆垛女牆,眺望遠處連天的闖賊大營,輕輕的道:「呂世,雖然心腸過於軟弱,但不代表他不堅持,要不,也不會為了兩個非親非故的侄子而蠱惑眾桿子攻打米脂,也不會整頓山寨千里南下,明明知道南下之路遙遙,且重兵圍堵,依舊義無反顧,當初,他既然已經定下攻取渭南,獲取關中帝王資本,到現在,眼看著就要克竟全功,哪裡會輕易放手?」
「老英雄說的是。」張十五也站到張存孟身邊,與他一起眺望遠處從天邊延展到天邊的連天軍營肯定道。
張存孟這時候悄悄的直起身子,往後退了一步,束手站在張十五的身後半步遠。
張十五看著兵強馬壯的闖賊部伍輕輕點頭,但轉而擔心的道:「可是,這些年,流寇遍地,但全部以流竄為能,那呂世——」
「不會,呂世絕對不會,同時也不能。」
「這是為何?」
「因為呂世不是流寇。」張存孟堅定的道,看看這個年輕的守備,輕輕搖頭道:「更何況,他呂世也不敢流竄。」
張十五想想,便恍然大悟,張十五雖然年輕,欠缺經驗見識,但他虛心有上進,而且絕對飽讀兵法,只要稍加磨練,將書本知識和實戰聯繫起來,說不得,一個嶄新的將星就將升起。
「呂世既然想建設什麼根據地不做流賊,那他進入渭南的目的絕對不是搶了一把就走,而是也想像他盤踞的七縣一樣建設,那他就必須拔除我們蒲城,這個擋在他七縣和渭南關中的一根釘子,否則,任他在南面如何得風得雨,只要有我們七千正規官軍丁在中間,他的一切都是水中花夢中景罷了。」
張存孟見張十五立刻就理會了這其中的關竅,很是欣慰,和一個聰明人合作,永遠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守備大人說的極是,即便呂世再珍惜自己手下兄弟的性命,但在這關鍵時刻,關鍵地點,他也要咬牙拚命,就像有他的兩個侄子在米脂城內,他就不得不咬牙破城一樣。」
得到自己判斷正確的肯定,張十五原本憂慮呂世流竄他地的擔心一燒而光,再次變得信心滿滿起來,輕輕的挺起胸膛,:「只要他呂世不流竄,那就一切都好辦了,憑借他三五萬人馬,就想不付出巨大傷亡拿下我們銅牆鐵壁的蒲城,那是白日做夢,只要我們在這蒲城堅持十天,耗到他元氣大傷,耗到他糧草枯竭,我們就可以在四面慢慢合圍上來的官軍配合下,聚殲呂世頑匪於蒲城,為陝西靖邊,為家兄報仇,為皇帝分憂。」說到這個,不由熱血沸騰,再次大聲道:「到那時候,我們就可建立無限功勳,就可以封妻蔭子。」
望著變得意氣風發起來的年輕守備,張存孟羨慕他的年輕朝氣之外,也暗暗搖頭。
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是那麼的容易嗎?那是無數枯骨堆積,無數運氣與實力結合的產物。而其實你可能很不幸,因為你碰到了呂世,他絕對不會輕易的就讓你得償心願的。
對於呂世,不沾泥張存孟一直處於矛盾裡,正應證了那句,羨慕嫉妒,恨,其中往往羨慕還要比其他多些。
「來吧,來吧,呂世小賊,我們鬥上一鬥,看看我以大明之力是不是鬥得過你的小小聰明。」張十五意氣風發的對著呂世聯營低聲嘶吼,是對呂世的宣戰,同時更像是對自己信心的堅定。
「來了,來了,闖賊動啦。」突然,幾個身邊的親兵發出一陣陣喧嘩,紛紛指著遠處闖賊的聯營大聲呼喊。
張存孟聞聽趕緊上前,趴在城牆垛口上緊張的往外張望,難道呂世就這樣毛躁的開始進攻了嗎?
對於呂世闖賊,張存孟在心底有種恐懼,雖然現在自己身為官軍,應該在底氣上高過呂世蟊賊,但即便是成為官軍,即便正如張十五所言,自己身後有還是強大的大明做後盾,但那種在心中的恐懼卻不稍減。
呂世動了,對面呂世那連天的聯營開始有鼓聲,號子聲,轟隆隆的腳步聲激越響起,塵土在軍營滾滾升騰起來,看來大戰開始了。
他沒有如其他人用兵那樣,紮下聯營之後先要休整幾天,然後才是戰鬥,他竟然就在紮營之後不足半天,就開始調動人馬。
「這就開戰了嗎?難道他呂世不知道戰鬥一開,便再不能休整以降低自己的士氣嗎?」張存孟心中狐疑。
張十五卻變得興奮起來,興奮的將拳頭砸在城牆上,「蟊賊就是蟊賊啊,就連起碼的軍事常識都沒有。初到戰場,不偵查,不休整,就這麼匆忙上陣,豈不是自取滅亡?哈哈哈哈。」
張存孟也為呂世的心急惋惜,但這正是自己想要的,他越心急毛躁對自己越好。
「來人。」守備張十五頭都不回的大聲喊道,語氣裡已經因激動而顫抖。
緊隨身後的中軍大步上前,叉手應諾道:「末將在。」
「擂鼓,召集將士上城,我們,迎戰。」
「是。」中軍再次叉手施禮,然後轉身跑向城樓傳令。
「賊軍來攻,擂鼓迎敵,擂鼓迎敵。」中軍邊跑邊喊,這一聲聲將令不斷的傳去,立刻,遠在城樓待命的鼓手得令,一個大漢掄起鼓槌光著上身,重重的敲響一人高的牛皮大鼓,「咚——」一聲震耳欲聾的鼓聲石破天驚的響起,震碎了原本死一樣寂靜的蒲城。
「咚、咚、咚——」一陣陣綿長不斷的鼓聲震響成了一片。
隨著鼓聲的傳播,蒲城再次哄亂起來,這次的哄亂只是腳步聲,刀槍碰撞聲,軍官的呵斥叫罵聲。
一隊隊後備守備軍,排著還算整齊的隊形,衝出軍營,按照事先規定的防守地段,沿著城牆馬道氣喘吁吁的跑上城牆,驚魂不定的站到牆後,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闖賊猛烈的進攻。
楊凡帶著自己的百戶匆匆上城,他們防守的地方正是面對呂世的大本營,看著連天的賊營,楊凡心中暗呼倒霉,面對這面,正是即將到來最血腥的戰鬥地方,死傷一定最重。現在,這技能祈禱上天看顧自己的兄弟,希望一戰下來,能多活些人下來。
但這是戰陣,刀槍無眼,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唉,死就死吧,早死早完事。」楊凡無所謂的嘀咕,然後大聲對身後顯得驚慌失措的兄弟們大喊道:「快快,各就各位,大家守好本分,快,快。」
看到一個兄弟嚇得面色蒼白,兩股戰戰,兩道冷汗已經濕透了前心後背,當時上去一腳,「孬種,賊人也是人,賊人還不如我們官軍,官軍抓賊是天經地義,賊人怕官那是老鼠見貓,怕什麼怕?」
那個小子被踹了一腳,再有這份說辭,的確安心不少,急忙跑向自己的位置,一個不小心,還被滿城牆的守備器械拌了個跟頭,弄了一個狗吃屎,看到這裡,楊凡不由故意的大笑起來。他這一笑,立刻讓原本緊張的兄弟也跟著大笑起來,原本壓抑的氣氛不由一輕。
看看自己的兄弟比別的隊早就站好,楊凡悄悄鬆了口氣,然後,握著腰刀,走到城前邊,看著城外敵營裡隆隆而出的賊軍,卻發出一聲驚訝:「闖賊這是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