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世籠著手就蹲在半堵牆根底下,仰著臉,享受著倒春寒裡難得的陽光。
一陣寒冷的小北風吹過來,鑽進沒有多少棉絮的棉襖領子裡,賊冷賊冷的,呂世就把脖子縮的更緊。
看看那慘白的太陽,藍的瘆人的天空,心中不由的罵了一句,「直娘賊的老天,欺負我不適應現在的氣候是怎麼的?看自己衣裳單薄也不可憐下自己,再有個暖冬多好。」罵完了,再次把脖子縮了縮,然後喃喃道:「那溫室效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很是懷念啊。」
肚子在咕咕叫喚,讓呂世想起飯的香甜。
上次吃的那頓飽飯還是在二十一世紀自己的家裡,老媽做的饅頭稀粥,當時急匆匆的一面吃一面看自己的課業,上午要考試的,這叫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饅頭是鬆軟的酸甜,那是老媽親自自然發酵起來的,那小米粥也非常可口,現在讓自己形容起來,卻也是無法用言語表述。
21世紀,那段如夢般開心快樂無憂無慮的日子,現在就只能時常歸於夢中了。對的,呂世就是穿越大軍的一員,穿越來到這裡,這都是十幾天前的事情了。
穿越像呂世這般就是悲催無限了,正所謂穿越年年有,今天到我家,不過是一腳沒留神,踏進了一個正在維修的下水道罷了,當時自己掉進去的時候,還聽見維修工的一聲慘叫和怒罵,結果就穿了。
但自己的穿越的確丟人,沒有別人穿越那樣為相為將,卻成了一個赤條條的乞丐,同時也沒有帶來任何隨身的東西,能夠在這個世界變賣成為富翁,就如佛說,真個赤條條來,不帶一片雲彩。
但好在穿文也是看了無數,精神已經如鋼絲般堅韌,捂著襠部,掃瞄四周,還好,在瑟瑟寒風中,第一慶幸的就是自己還在地球,沒有到網友寫的無數神奇大陸,漫天神佛啊,感謝你阿拉,一定請老君吃飯。
站在瑟瑟寒風之中,很想仰天大笑,這是上帝給的機會,脫離了當初自己小農家學生的,沒有一點未來的出身,老天給一個重生的希望和奮鬥的機會,哈哈哈哈哈哈。
但歡笑馬上被上下牙齒的交集取代,這好像還是冬天,好像還是那種沒有溫室效應的冬天。
保暖成為第一,赤條條很瀟灑,但絕對不是活下去的辦法,一身衣服,一身暖和的衣服才是最愛,也是最主要。看看離自己不遠就有一個破敗的村莊,趕緊跑進去,希望央告個好心人施捨給自己一身衣服。
捂著羞處,跑進這個低矮破敗的,空空蕩蕩的村落,竟然沒有一點人煙氣。
破敗,真正的破敗,一個柴扉,探頭探腦小心翼翼的推開——倒了,呂世嚇了一跳,希望主人原諒自己的不小心。
院子裡是死寂的,沒有半點人聲,呂世小聲的叫道:「有人嗎?可有人在?小子遇匪落難,求一件遮體衣物可否?」
這般赤條條的,不是一個遇匪的借口實在說不通。
沒有人聲回應,咬咬牙舉步前行,光顧著盯著那半開在寒風中搖曳的門扉,卻不想腳下被東西絆住,一個踉蹌,勉強站住,回頭看時,當時是亡魂皆冒。
一個破衣爛衫骨瘦如柴的漢子,就倒斃在自己腳下。
「不是我幹的。」這是第一想法,「報警。」這是第二想法,「衣服,」這是第三也是本能的想法。
那死倒身上畢竟穿著一件破爛棉服,但這棉服卻是右壬短衫,下面一件快爛沒了褲腿的褲子,一看便是古人的衣裳,頭上蓬亂但高高挽起的髮髻更說明,這是一個古代人。
看來報警簡直就是無用,先前自己就知道自己是穿越眾,但就是不知道穿越到了什麼地方,什麼國度,現在好了,自己知道身在何處了。
古人,現在這位大叔絕對的是個古人,而且還是個漢族的古人,這讓呂世長出一口氣,「還好我還在古代中國。」
中國上下五千年,除卻五胡亂華時候,百姓服飾並無大的區分,雖然看不出朝代,但無論看得出看不出朝代,但在這個古人的服飾上看,都說明這是在古代的中國,這就足夠了,現在最愛的就是這身服飾了。
向那古人告個罪,那身破爛衣裳現在已經在呂世身上了,做人的厚道讓自己忍饑挨餓的尋了個半截鋤頭,就在這空無一人的院子裡,挖了個大坑,把這位好心贈送衣物的大叔掩埋,然後離開這已經沒有一點人煙和吃食的村莊。
自己得到穿越年代信息,是看見村頭官府催苛的告示。
寒風中一張大紙粘貼在村口的牆上,破敗的在風中颯颯作響,呂世喜好古文和書法,這繁體字倒是不陌生,細看起來確是一張官府對這個小村催逼皇糧賦稅的文告,不過是一些數目和恐嚇,落款卻讓呂世變得目瞪口呆。
大明崇禎元年,榆林縣縣令宣。
告示的破損程度告訴呂世,這是剛剛粘貼不久,看看上面每戶須繳納去年所欠的錢糧,和今年需要上繳的賦稅負擔,再對照破敗的民房,荒蕪的田地,就知道這村落的結果,一,逃離,二餓死,三,沒有第三。
呂世傻愣愣的站在村頭,茫然四顧,但心中卻是翻江倒海樣的翻湧。
明末,那是怎樣一個亂世,那是一個怎樣的人吃人的世界,大家都知道,這個正在走向沒落的王朝,外有強敵環視,內有天災**,流民造反,真的讓呂世欲哭無淚。
老天,人家穿越不是為將為相,更變態的便是成為皇帝太子,可我便一眨眼間成了流民,老天何其不公?這讓穿越眾情何以堪?
好吧,呂世在瑟瑟寒風中植物人半晌之後,對著老天伸出一根中指。
我既然來了,我雖然沒有為將為相,我雖然成為一個流民,我也沒有開天闢地的本事,只有不多的生活常識,但既然老天安排來到這個世界,那就賦予了自己一種使命,那就是改變著大明末日的世界,拯救這千萬蒼生。
呂世熱血沸騰了,但是。
但是,這在個世界歷史上,有著崇禎,李自成,張獻忠,洪承疇,野豬皮,皇太極________等等,這些歷史人物或聰明絕頂,或手握重兵,或殺伐果斷,怎麼是自己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能戰勝的?想想就頭皮發麻。
算了,還是投奔南方去,找一個安穩富庶的地方,利用自己的百年優勢,開開金手指,大發其財,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才是保命之道。
但是,呂世肚子的轟鳴,讓他忘記了什麼崇禎,李自成,張獻忠,洪承疇,野豬皮,忘記了什麼改天換地,忘記了江南富庶,讓他只想到一件事——怎麼先填飽肚子,這個根本就是先——活下去。
活下去,不在第二天成為大明的一個餓殍,才是一切的根本。
這個世界最後的一頓飽飯是在前天,那是自己啃光的最後一個狗腿。
當時正在自己啃狗腿的時候,一個蓬頭垢面的文士就蹲在旁邊看,垂涎欲滴的樣子,再配上那文士骨子裡的高傲,那情形看在眼裡真的可笑。
「和尚也吃狗肉嗎?」那文士詫異的弱弱的問道。
這個年代,講究髮膚身體受之父母,不得損毀,男人都是留發的,因為呂世的一頭短髮,自然被認為是和尚。
呂世就把狗腿遞上去,輕笑著道:「狗肉還有個名字叫佛跳牆,佛都為之跳牆何況和尚乎?來來,嘗嘗鮮卻也不是不可以。」
那文士訕訕的接過了還留著呂世牙印的狗腿,不忘彬彬有禮的道聲謝謝。
「這山陝大旱,餓殍遍地的時候還能有狗腿吃,的確難得。」那文士先美美的聞了下,然後感慨道。一看原先就是個錦衣玉食的身家,不過是現在落魄了,也成為了為一口吃食而不恥祈求的流民。
文人士大夫是被朝廷供養的,但大明崇禎年間,內憂外患,已經是朝不保夕了,這些底層士子也斷了朝廷接濟香火,像這樣人都變成了乞丐,可見世道艱難如斯。
呂世哈哈一笑道:「這個時候就是野狗最肥,你手中拿著的那個傢伙,大前天我還看著他吃著死人,但下一刻就成了我這和尚的口腹之物,也是因緣循環啊。」
那文士聞聽一愣,馬上臉色變得慘白,火燒了似的丟下狗腿,蹲在一旁乾嘔起來,好一陣後才面色蒼白晃悠悠的站起,很是深沉的看了呂世半天,最後喃喃道:「罪過啊罪過。」便蹣跚運去。
「罪過嗎?我這和尚的口語怎麼倒成了他的言辭?」呂世搖搖頭自嘲一笑,撿起地上的狗腿繼續吃起來。
翻開浩如煙海的歷史書卷,你可以隨時看到兩個字——餓殍。
記憶裡只有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的中國才與這兩個字絕緣,但不是說以後不會再出現。
寫餓殍兩個字的史家,都是用平常心寫就的,讓人讀起來沒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畢竟這餓殍裡沒有士大夫,沒有官吏沒有達官顯貴在內,領導總是領導,只要能當上領導,不管當上什麼膚色、民族的領導,都可以享受到世界一流的衣、食、住、行。
山陝之地在餓死人,但據說崇禎皇帝也知道此事,不過是想像著沒有官吏報上的那麼嚴重罷了。
但是畢竟新皇登基,想做個中興之主,也要做個表率出來,於是在國用艱難的時候,把宮裡的宮女太監趕出了大半,僅僅剩下四萬,可憐那些太監,為了不被餓死才當了太監,現在為了減少國用再次面臨餓死,其實,對於那些人來說,餓比除掉身上的祖孫根重要。
山陝依舊大旱,皇帝依舊勤儉,但是皇糧國稅依舊不能少的半分。上下官吏為了政績,為了用度,為了上下勾當,為了——反正是為了這樣那樣的借口都在拚命搜刮。
其實皇帝可以做做樣子,而那些官吏士大夫卻連這個都不必做的,於是才有了在錦衣玉食的情況下寫出的,沒有一點色彩的餓殍兩個字。
就如現在一樣,雖然知道山陝大旱,民不聊生,但皇帝為應付外敵,卻依舊沒有賑濟,也騰不出錢糧賑濟。
皇帝也難,外敵環視,大行皇帝需要風光大葬,**裡幾萬宮女太監,外朝裡百萬的官吏要吃要喝,皇子皇孫不斷滋生,都要供養,所以小民便需要與皇帝一起艱難吧。
「一飯一米皆須珍惜啊,過兩日,恐怕就是這狗腿也沒有嘍。」呂世撿起文士丟到地上的狗腿珍惜的揣在懷裡。
對於呂世這個倒霉的穿越者,這狗腿就是在這個時代活下去的希望,雖然可能也只是活到幾天之後,就也是一個餓殍,管他呢?不過是活著一天便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