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把尖刀刺穿趙大海身體的時候,他依舊沒有感覺到身體的疼痛,現在,他最疼痛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最寬厚關懷自己的嫂子就在自己的眼前抱著一把大刀,慢慢的倒下,趙大海被這樣的變故,這樣的慘痛麻木了身心,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是張開雙手,想要上前扶住自己的嫂子。
但是他已經沒了半點力氣,不是因為那把尖刀讓他的力氣消失的沒有了蹤影,而是,他的精神支柱再也沒有了。
圍坐在一起,桌子上是菜根和著米粒的飯,那沒有多少油水的菜,憨厚老實的張老哥的笑容,這個什麼時候都關心自己,不斷給自己填飯填菜溫暖的嫂子,還有在那屍體上哭喊的,應該時刻圍繞自己撒嬌的自己的乾女兒小丫,還有,對了,還有三個牛犢子一樣的三個小子,還有呢?
想起來了,那一直帶著淡淡微笑,那不為自己謀劃一點的兄弟,這都是自己想要極力保護的,但是,現在,老哥已經走了,嫂子就在自己的面前走了,三個小子也不知道生死,那傻兄弟也將一片袍角丟給了自己,那自己所有的作為是為了什麼?
已經失去了一切的意義。
家破人亡,這就是徹底讓自己心灰意冷的結果。
看看站在身後,那個曾經的心腹兄弟,沒有半點驚訝和責備,那兄弟手中的尖刀還停留在自己的身體裡,自己的鮮血汩汩的流淌著,讓自己身上那身血紅的官服,在初升的陽光裡更加鮮艷奪目,原本的顏色是臥牛山兄弟染成的,現在,這奪目的鮮紅是自己的鮮血。
那原先的親衛身上也已經插滿了刀槍,但那兄弟卻一板一眼的跟自己說:「我看錯了你,我跟錯了你,但現在我沒有走錯。」
說這話的時候,有汩汩鮮血在他的嘴裡噴濺。
趙大海沒有一點抱怨,竟然如釋重負的用自己最後的力氣說聲:「謝謝。」然後就那麼張著雙手仰面倒在戰場的塵埃裡,那身火紅的官衣變得暗淡,那顯赫的管帽滾落很遠,眼睛就死死的盯著一個方向,那個方向裡有呼喊的乾女兒。小丫。
呂世嗔目欲裂。他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人間慘劇在自己的面前發生,他張大了嘴想喊:「不。」但是他只能無助的張大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一日間,就在片刻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依賴的人都倒下了,就在自己的眼前。
「殺啊。」呂世內心裡一聲吶喊,義無反顧的殺向了官軍大陣,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在嫂子屍體上,在官軍如林的槍林刀海裡哭號的小丫。
殺啊。在山口上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兄弟一起喊出了呂世心中想要喊的聲音。
被接連的變故震驚著的官軍,看到如天神一樣的呂世躍馬而入,當時大亂,誰也沒想到,在幾萬大軍圍追堵截之後,這個已經逃出生天的闖賊,竟然為了一個小丫頭再次翻身殺入戰陣。這個瘋狂的舉動當時震驚了當場,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是一個多麼讓人心裡羨慕的頭領?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呂世已經衝到了小丫的身旁,彎腰一抄,將哭喊著的小丫抓上了馬。官軍驚覺,立刻再次抓住這個拿下金主厚爵的機會,一時間喊殺聲再次響起。
緊緊跟在呂世身後的趙鐵匠帶著他的兄弟們,手中拿著大鐵錘奮力揮舞,那十幾斤重的傢伙在平時,一天揮舞上上千次都不覺得累,這時候是性命攸關,更是揮舞的如風車一般,所有被他砸中的,無論是盔甲還是盾牌,都一下破裂,不能阻擋,當時在百多工匠營兄弟的手下就沒有一合之將。
在工匠營兄弟們的保護下,呂世將小丫捆綁在自己的懷裡,對驚慌失措的小丫細心道:「不要怕,和叔叔我來個大戰長阪坡,咱們七進七出戰曹營。」
春蘭這時候砍倒一個官軍,急切的道:「你就別在那耽誤工夫了,趕緊領著兄弟們衝出去。」
是的,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就這一會的時候,官軍已經層層疊疊的包圍了他。
原本在張家堡追隨呂世的二十四鐵衛,除了朱鐵識得大體,帶著筋疲力盡的新附軍兄弟死死守住山口,為呂世留住後路外,其他的兄弟都放棄了自己原先的職務,甘心當呂世身邊的一個小卒,死死的包圍著呂世,替他擋住官軍密不透風的刀槍。
戰團越來越亂,戰鬥越來越慘烈,地上屍體成成疊疊,每一次馬蹄踏下都會濺起一陣血污,面前刀槍如林,無盡無休,呂世幾次回衝都被官軍死死的擋回,破圍的難度比晚上難上萬分,自己身邊的兄弟不斷的減少,卻也不能殺散官軍。
一個官軍將佐的櫻槍如閃電一般刺向呂世的前胸,那裡是小丫,呂世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傷害,當時奮力一轉,將小丫讓過,但身子卻再也躲不過那櫻槍,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響,一道鮮紅的血箭飛出,呂世吃痛,但也無力還手,這時候,一道紅影飛過,那官軍正在得意,就感覺脖子一涼,頭顱就飛上了天空。是春蘭救了呂世。
但是,春蘭只顧著救援呂世,卻忘記保護自己,一個官軍把總見機,一把大刀橫向砍向春蘭,春蘭已經沒了回劍抵擋的機會,這危機時候,一把鐵錘狠狠的砸在了那把總的腦袋上,一催子下去,哪裡還能看到人的腦袋?
呂世剛剛用劍砍死一個官軍,但又一個官軍將大槍橫掃,對著呂世的戰馬四腿而來,射人先射馬,這個道理他懂,尤其看見闖賊將自己綁在馬上,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戰馬一倒,那殺賊大功就是自己的了。
但是,好馬就是好馬,這白龍馬是張元給自己寶貝兒子花費萬金在草原上尋得的寶馬良駒,現在已經與呂世一心,見槍桿掃來,一聲長嘶,竟然四蹄騰空,一下就越過了那小兵的腦袋,還在落地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後踢,將那小兵踢得股斷筋折。
如此,呂世雖然步步危機,但在春蘭和兄弟們捨生忘死的保護下,竟然和小丫毫髮無損,但是卻也再難衝出重圍重回山口。
呂世看看左近如潮的人海,再抬頭,才發現自己為什麼不能衝出的原因。
在那小山丘上,一桿大纛一桿紅旗在不斷的指揮著官軍的隊伍,只要自己一動,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那山上的指揮便看的清清楚楚,立刻以旗語通知山下的官軍,對自己等展開圍追堵截。
那才是自己逃出生天的法門腰眼。
「春蘭,趙隊長,看山上官軍的大纛沒有,現在,我們只有衝上去,砍倒他,才有我們的生路。」
趙鐵匠一見,當時理會,也不多說,大聲喊道:「春蘭妹子,你保護闖王平安,兄弟們,跟我沖,砍了楊鶴老兒的人頭。」言罷,雙腳一磕戰馬,單手一帶戰馬的韁繩,那戰馬吃痛,猛的躍起,就在官軍頭上,如騰雲駕霧一般飛過,在落地時候,大錘砸下,正中擋在前面的一面大盾,那大盾立刻四分五裂,木屑紛飛中,那盾牌後一張驚恐的臉也被砸成了爛泥。
「賊人要上山,快保護總督大人。」有官佐明白了呂世的意圖,一聲聲吶喊,捨棄了其他,只顧著衝向趙鐵匠的隊伍。
保護總督的大功一定勝過擒拿闖賊,這是誰都知道的,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露臉機會。
山上總督標營剩下的五百精銳也看到了這個場景,立刻發一聲喊,催馬下山,加入阻擊的戰團,讓一時間驚嚇的魂不附體的楊鶴安心不少。
在小丘的半山腰,幾股力量撞在了一起,呼喊廝殺立刻成了一團肉醬。
正在趙鐵匠和呂世寸步難行的時候,突然看到山上的總督楊鶴大纛一陣晃動,隨著便是一陣沖天的廝殺吶喊,那大纛在幾次掙扎之後轟然倒塌,隨著的是東倒西歪的總督儀仗。
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時候,那威武巨大的總督大帳也轟然倒塌,隨著被原本點在大帳裡的火盆點著,轟的一聲,燃起沖天大火。
再看時候,一群悍不畏死的火紅身影,揮舞著雪亮的馬刀在總督行轅往來呼喊廝殺,追亡逐北。
在所有人的眼光裡,總督那火紅的身影正被一群最後的親兵死士包裹著,狼狽的衝下山去,往南一路而逃。
這一變故大大的出了眾人意料之外,大纛倒塌便是一敗塗地,沒了中樞調度,更加上不知道總督生死,官軍氣勢迅速瓦解,不等眾人砍殺,轟的一聲四散而逃,刀槍旌旗丟的滿地,你推我擠互相踐踏死傷枕籍,在心有餘悸的呂世等面前,轉眼便逃得一個不剩。
「完啦?」呂世握著寶劍,手都已經開始哆嗦,只要官軍再堅持半個時辰,呂世就將死無葬身之地,但是,這個巨大的變故卻讓他無所適從。
是誰,是誰在自己最危急的時候和自己想到了一起?不但救了臥牛山的兄弟,還有。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