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亮了,透過大帳的縫隙,已經有一絲薄霧晨曦透了進來。帳外山上雖然有一陣陣冷風吹進,和著濃濃的血腥味道,但是,楊鶴已經在這血腥裡真真切切的聞到了勝利的氣息。
這一日一夜的廝殺,就要出了結果,雖然楊鶴沒有想到臥牛山的流賊竟然如此堅韌,在自己銅牆鐵壁一樣的包圍算計裡,竟然幾進幾出,竟然頑強的堅持到了如今,這不得不讓自己對帶領臥牛山的賊人頭領另眼相待,尤其是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呂世的作為結果,但是,畢竟在自己五萬大軍的全力圍剿下,他們已經窮途末日了,現在,楊鶴就更加對呂世刮目相看了,真心的想見一見這個能將一群流民,短時間內變成一群老虎的人的真顏。
而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個呂世的親親兄弟,這是嗎?
楊鶴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瞇著眼睛仔細打量了再打量,真的就把這個腌臢東西和那個還在山下往來酣戰的闖賊聯繫不到一起。
就是這樣一個卑躬屈膝的東西,竟然和那個讓自己無限渴望相見的能人是兄弟嗎?一個為了平民百姓在死戰不退,一個卻為了一身官袍出賣了自己的兄弟,天壤之別,可能就說的這個吧。
帳外山下殺生震天,但是,這總督大帳裡,卻是寂靜無聲,楊鶴閉著眼睛,微微的擄著鄂下修長的鬍鬚,一言不發,但在那瞇著的眼睛裡卻有一縷冷厲的目光,死死的盯著趴伏在地上的趙大海。大帳裡每一個人,不管是郭偉權,錢同,以及手握刀柄的親兵都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整個大帳裡,就好像被黑沉沉的烏雲填滿,就是那巨大的火盆裡的火炭都黯淡下去,似乎沒有了半點熱度。
趙大海趴伏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把臉深深的埋在了臂彎裡,不敢有一絲亂動,一個原本高大威武的身子,在這時候看去,卻是猥瑣無比,在突然寂靜下來的大帳裡,真切的感覺到上位者那巨大的威儀,也感覺到一道道刀子一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不斷掃落,原本帳外慘烈的喊殺與慘叫聲,這時候似乎也一點都沒有了,之只感覺到無邊的壓迫,冷汗就不由自主的慢慢在自己背上冒出,一陣陣的汗水似乎都已經浸透了身上的棉衣,其心中忐忑無以復加。
楊鶴看他身上依舊是從九品的綠色驛站驛丞的破舊官袍還有那個官帽,不由暗暗點頭,還是錢中軍說的對啊,這小子雖然仗義,但還是個官迷,戀戀不捨的還是這個官字啊。要不以這次臥牛山繳獲,山寨上的賊人無論男女,都已經是一身嶄新的新衣,獨獨這趙大海身為賊人二當家,什麼副統領,卻依舊不願放棄這身破舊的官服,那破敗的官帽,這就說明了一切。
這番作為,趙大海的來投,深得自己心思,但心中卻也不齒這賣友求榮的人,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一員虎將,收入自己帳下為朝廷效力,也算是棄暗投明,自己的一大收穫。
楊鶴看了趙大海半天,然後,也沒有例行公事的嘉勉,輕輕對下面的趙大海道:「回來啦,回來就好。」
只這如家中長者欣慰流浪子女回歸的一句話,當時就將趙大海徹底的征服,原本生死不怕,流血如流汗的漢子竟然不由自主的發自內心的嗚咽出聲。
楊鶴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征服一個人,在武力上是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但這一句話便可以收了他的心,那他趙大海以後就將是自己手下最忠心的一個大將。
然後對站在身後的一個標營親兵點點頭,那親兵理會,立刻在屏風後端出一個托盤,那托盤裡是一套令人羨慕的嶄新的五品盔甲官袍,還有一封銅印。
盔甲是黃銅精心打造的,製作精緻華美,在大帳巨大的蠟燭光輝裡閃閃的,發射著誘人的光芒。
楊鶴站起,伸出手來,在托盤裡拿起那件五品武將朝服,在明亮的牛油巨蠟裡一抖,那噗嚕嚕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帳,楊鶴將那血紅的戰袍輕輕的披在了趙大海的身上,雖然小了點,但是卻讓趙大海感覺到千鈞的壓力,和無上的榮耀,還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感覺。這不由得趙大海再次嚎啕大哭。
楊鶴就那麼靜靜的等趙大海哭完,才心平氣和的道:「大海,一路辛苦,但可還能為朝廷出力?」
不喊官名,不叫全名,而只是平和的喚他大海,就如同家中老人,叫喚自己的親近子侄,這讓趙大海更覺溫暖。
「罪將——」趙大海誠惶誠恐的叩首。
「昏話。」楊鶴輕輕責怪,但這輕輕一聲卻帶著無限威儀,讓人生不出半點反抗之心。
「罪將該死。」趙大海趕緊再次叩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你現在是朝廷五品參將,堂堂副總兵,怎麼還能稱自己罪將?當你決定從回朝廷的時候,你已經不再是罪將了,那些錯誤都已經一筆勾銷了,從今以後你就可以堂堂皇站在袍澤行列了。」
趙大海滿面淚痕的仰臉望向楊鶴,見楊鶴一臉疲憊,刻滿風霜的臉上儘是慈祥,當時嗚咽點頭,猛的將一個頭磕下,語音鏗鏘道:「願為老公祖,願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楊鶴很滿意趙大海的表現,點頭讚許,但聽著帳外震天的喊殺慘叫,嚴肅的道:「戰事緊急,雙方戰鬥慘烈,都是天朝子民,我不想就這般自相殘殺,我給呂世的告身你看可能說動你兄弟來投?」
趙大海收住淚水,大聲道:「罪將定會勸我兄弟來投。」
錢同突然淡淡道:「若他不來又如何。」
趙大海對這個給自己指了明路的恩人,感激的拱手道:「我兄弟若不來,我手上有他必來的東西,那時便由不得他了。」
呂世從新來到戰場,戰場上無論自己兄弟還是官軍都被驚動,這一刻,呂世所處已經變成了戰場的漩渦,那些原本包圍著其他流賊的官軍也紛紛放棄了對手,呼喊著殺向呂世這裡,這才是大金主,一時間,所有的人馬都在往這裡廝殺。
呂世砍倒一個紅著眼睛的官軍之後,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瘋狂的人頭,那些已經被官軍放棄的兄弟不但沒有趁亂撤退,也吶喊著追著官軍殺了過來,漸漸圍攏在自己左右,自己身前身後已經是屍山血海,跟隨自己殺進戰圈的趙鐵匠的工匠營兄弟也只剩下一百不到,還有彙集起來的五百多新附軍也是死傷纍纍,再有的便是殺透重圍慢慢彙集起來的百姓兄弟,看看身邊竟然彙集了一千多人馬。
呂世與春蘭匯合,沒有歡喜卻是焦急,因為,不但到現在還沒看到嫂子和小丫的身影,但是時間急迫,根本就不能多做停留,於是,對春蘭大聲喊道:「別猶豫,跟著我往西衝鋒。」
往西的道路已經被官軍死死堵住,他們知道,只要呂世再次殺出重圍,就再也捉拿不到了,這是最後的機會,所以,呂世帶著這些老弱以及兄弟衝殺就萬分困難,自己佔領的山口雖然近在咫尺,但卻又遙不可及,幾次衝上但又都被官軍壓了回來。而後,在總督楊鶴的嚴厲督戰下,慢慢的離那山口越來越遠。
正在這焦急時候,一排排的長箭破空而來,無情的擊倒阻擋在呂世前面的官軍,那些邊軍見識過這些死神的代名詞,哭喊慘叫著四散逃亡,讓呂世等的前面壓力為之一空。
這是被打散的弓箭營的兄弟們趕到了,弓箭營的兄弟的戰力是相當微弱的,邊軍大隊一到,立刻便被衝開,好在當時五百弓箭兄弟由五百新附軍保護,一時還能堅持,但是也難施展開自己的威力,正在苦苦支撐的時候,突然聞聽闖王殺回接應,當時軍心大振,同時官軍也翻身爭奪呂世去了,這裡也壓力大減,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新附軍在那廣武跑到弓箭營隊長面前,急切的道:「現在,闖王仁義仗義,揮軍來救,但也成了官軍眼裡的好肉,我們趕緊整隊幫助闖王一把。」
那弓箭隊長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一把拉住那廣武,大聲道:「不,現在我們正應該抓住這次的機會,殺出去,與山口的兄弟匯合。」
廣武吃驚的看著弓箭隊的隊長,由吃驚轉而不屑,進而憤怒:「你個貪生怕死的傢伙,枉了你還是黑虎軍的老兄弟,竟然看著你們的軍師,我們的闖王翻身救我們,你卻逃跑,我算瞎了眼,拼盡了兄弟們的性命保護了你們這些王八蛋。」
弓箭隊長的說辭一出,那些新附軍裡的武長小隊長也一個個瞪起了眼睛,一個武長大聲斥罵道:「你個狗東西,你竟敢棄軍師袍澤逃跑嗎?你忘記了我們的誓言啦嗎?雖然你的官職比我大,但是,按照軍規,我現在就可以砍了你。」言罷,提了大刀就大步上前,跟在他身後的兄弟大聲喝道:「對,軍規在此,敢後退者,拋棄袍澤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