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鶴沒有真的安心坐鎮延川,而是換下文官袍服,帶著自己的標營親衛,坐鎮在一個小山丘後,熄掩了自己的總督大纛觀察著戰場的變化。
從幾十聲炮響起,預示著一場自己平生唯一一場對流賊的圍剿開始了,雖然心中不忍,但是,經過自己親自觀察,這支賊軍的確已經讓自己感到陣陣的擔心,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千瘡百孔內憂外患的朝廷擔心,一定要堅定徹底的剿滅了這股流賊。
戰場總指揮呂換文站在一個搭建起來的望台上,指揮著整個埋伏的大局,錢中軍就袖著手,抱著總督大印,還有那把無上威儀的尚方寶劍,低眉順眼的站在楊鶴身後,靜靜的等待著大戰的開始。
一切都已經按照自己的設想一步步實現,現在留給自己的就是等待結局,那一定也如自己設想的那樣的,一戰全功,然後自己一戰成名,奠定自己在大明官場裡的堅實基礎。
當號炮響起的時候,楊鶴他明顯的感到了賊軍的與眾不同,沒有慌亂,沒有潰逃,而是嚴整的整隊,然後對包圍他們的數倍官軍展開決死的拚殺,而且還戰而勝之。
原以為農民軍已經是疲憊之卒,又加上人數不多,不堪一擊,沒想到這些飢餓、疲憊的人們竟然以一當十,戰鬥得十分兇猛。他們以幾百名騎兵和三四千步兵
就能頂住自己近萬的官軍進攻,並且一群穿著火紅戰袍的賊人騎兵,竟然揮舞著雪亮的戰刀第一時間展開了對官軍的對攻,並且還能夠將自己的大陣攪亂。
更有那如黑色岩石一般的槍兵,排著整齊的隊列就那麼有板有眼的對撲上去的官軍展開殺戮,並將官軍殺的抱頭鼠竄,雖然呂換文也看到了賊人的缺點,並針對這些缺點調兵遣將,但是每一次都被人一一化解,即便是看得出賊人最大的弱點,那伙衣裳駁雜的賊群,卻依舊打的無比艱難。
但那隊賊人畢竟還是被數倍的官軍擠壓到了那隊槍兵身後,只要他們自己人互相擠壓,那可怕的槍陣就算不破而破,但就在這個時候,一桿闖字大旗出現在了戰場,大旗所過之處官軍無不披靡,賊人士氣無不高漲,一時間那些賊人在原本包圍他們的官軍群中追亡逐北,酣暢砍殺,那些官軍簽丁兵敗如山,屍橫遍野。
在沖天的喊殺聲中,他清晰的聽到賊人震天的歡呼,闖王。
闖王,賊人竟然開始稱王了,那就表明真的要和朝廷針鋒相對了。
聽到那樣的呼喊,楊鶴不由豁然起身,圍在他身前身後的親兵將佐一起動容,他們從來就沒見過自己的總督有這樣劇烈的神色變化。
「吳大光何在?」
副將吳大光抖甲上前跪倒:「末將在。」
「點起我剩下的標營兒郎,殺向戰場,砍倒闖字賊旗,擒闖賊見我。」
「末將尊令。」
吳大光豁然起身飛身上馬,抽出腰刀對著肅然站立在楊鶴身後剩下的一千標營兄弟大喊一聲:「總督大人有令,我等斬將奪旗立功,殺」
一千標營,這是總督楊鶴親兵所在,全部都是騎兵且裝具最是精良,每戰之時都是依靠他們扭轉乾坤,這一次他依舊希望如此。
「呂換文何在?」呂換文連忙跳下指揮塔樓,在楊鶴面前跪倒聽令。
「排開督戰隊,整理潰散衛所軍戶,收攏奔逃簽丁,重整隊形,再次包圍賊軍,絕對不可讓賊人脫逃。」
「是。」呂換文站起接令大步奔出。
「中軍何在。」
錢同轉身而出,躬身一禮。
「升起我的大纛,排開我的儀仗節杖,壓隊上前。」這時候楊鶴忘記了當初承諾一切以呂換文為主的諾言,親自捉刀指揮督促各部死戰。
大纛升起儀仗排開,號炮連連放響,讓戰場上的每個人都看到,太子太保掛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銜,延綏三邊總督,親自督戰。
看到這樣的陣仗,三軍為之一凜,再無怯懦保命之心,再整旗鼓潮水一般撲上戰場。
呂世帶著大隊殺散官軍與過天星匯合一處,左看右看卻無耿奎等身影不由大急,對著過天星大喊道:「耿奎兄弟呢?」
過天星一見帶隊的竟然是綁在白馬上的呂世,當時紅著眼睛對呂世吼道:「誰讓你來的?」
「耿奎呢?」
「哪個讓你來的?」那眼神都快吃人了。
呂世現在還哪裡有閒心跟過天星爭吵,左右看看,大聲喊道:「趕緊組織隊伍,對潰散的官軍進行追擊截殺,趁著這個時候徹底打亂官軍部署,為我們回撤爭取機會。同時派出哨探尋找耿奎及其兄弟。」
過天星也想起,先生來已經來了,真的不是在這裡爭吵的時候,立刻帶著兄弟們,按照呂世的吩咐,對已經潰散的官軍展開乘勝追擊。
兵敗如山倒,這時候無論是官軍還是簽丁再沒有一絲與黑虎軍對陣的信念,他們的腦海裡就只有逃跑,逃跑,即使跑不過賊人也一定要跑過自己的袍澤。
戰場上一萬多官軍被幾千黑虎軍殺的是丟盔棄甲屍橫遍野,一直被追過清澗河,才在黑虎軍收兵的鑼聲裡逃出生天。
這一戰,黑虎軍以失蹤耿奎黑護衛,戰死新附軍五百餘,槍兵戰死二百餘,呂世臨時拼湊出來的親兵戰死二百餘為代價,卻殺敵最少五千,殺傷不算,如果再加上老營那一戰,至少殺傷官軍近萬,可謂前所未有的大勝,但也是黑虎軍建立以來前所未有的傷亡。
沒有機會感慨,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大戰的一個段落,經過官軍近十日的準備,不可能就只有這三個埋伏就算了,真正的大戰還沒有結束,官軍一定會再次整軍再戰的。
過天星和呂世就在遍地刀槍屍體中再次會和,然後新附軍在前,槍兵居中,騎兵再後緩緩撤向老營據守的山丘。
過天星看見呂世,雖然帽子歪斜聲音嘶啞,但渾身上下沒有沾染一點血跡,這才稍稍放心,剛要匯報一下戰場過程,突然,在一個山丘之後,號炮連天,殺聲震耳,呂世和過天星驚詫的望去?就見那山丘後一彪人馬呼嘯而出,全部是盔明甲亮的騎兵,大約有一千之多,直接越上清澗河冰面,雖然在高速奔跑中,不斷有戰馬滑倒,但是那隊騎兵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的殺上前來,這才是官軍的精銳。
剛剛潰退過河的簽丁鄉勇還有衛所軍戶也開始在官軍雪亮的大刀之下,就在河邊整隊,然後再次越過清澗河冰面,殺向戰場。
伴隨著隆隆的號炮,在那山丘之後,灌木掩映之下,一桿大纛豎起,嘩啦啦舒展開來,隔著遠看不到那上面的小字,但一個巨大的楊字卻分外顯眼。
呂世一愣,楊?官軍裡這個時代的名將重臣那個姓楊?楊鶴,這個名字突然躍入自己的腦海。
三邊總督楊鶴來了。
這才是謎底,感情這一連串的陰謀詭計都出在這個總督之手,要不也調動不了沿途文武,看來這次他親自督陣,對自己等這是志在必得啊,還真的看得起自己。
「大統領,這是三邊總督楊鶴親自,這是對我們勢在必得,趕緊帶著新附軍兄弟趕回老營,騎兵與槍兵兄弟壓陣,緩緩後撤。」
好在,官軍還是來晚了一步,自己現在已經離老營不遠。只要緩上一緩,讓損失慘重的新附軍撤進老營應該沒問題。
過天星點頭贊同道:「軍師快帶新附軍兄弟先走,這裡有我帶著兄弟們擋著。」
呂世本想替換已經筋疲力盡廝殺半天的過天星,但想想自己的馬上功夫,也就乾脆放棄,這時候不是撐匹夫之勇的時候,如果自己不退,那大家就都不會走。「好,你等且戰且退,我帶新附軍先回,再組織弓箭營接應你等。」言罷,帶著新附軍快步奔跑趕回老營。
趁著呂世大勝,輜重兵和老營其他的漢子一鼓作氣打敗了進攻老營的官軍,並展開有限的追擊,在老營外留下一地的官軍屍體和傷兵,現在沒有機會和能力救治他們,只能任他們自生自滅。數量足足有兩千之眾。
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在小山上已經快速立起營寨,山寨簡陋,但在幾千男女老少還有工匠營的配合下,還是快速完成,能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
原先被呂世派人收羅押回的俘虜也足有五百,就看押在老營的後面,現在,這些俘虜卻成了三叔等老營首領的難題。
放是肯定不行,那等於是在給官軍增加人手,給自己樹立敵人,但現在看押在老營裡也不是個辦法,這是一個隱患,一旦戰事對臥牛山不利,那這就是一個禍亂根苗。
怎麼辦?這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等著足智多謀的軍師回來解決。
當呂世的身影出現在老營前面的時候,老營裡立刻歡呼沸騰,第一個衝出營門的就是他熟悉的那道紅影。
就在戰場千萬人的眼光裡,兩個人全跳下馬來,飛奔著衝到了一起,不顧世俗的枷鎖,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對於他們來說,這短短一戰便是千年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