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顧不上點燈的危險,馬丙篤讓人將候貫一抬到配殿的桌上,把所有蠟燭和油燈全都找出來點燃,燭火下,候貫一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馬丙篤檢查完全身,只在候貫一的腹部發現一處刀傷,應該是直接扎破了肝臟,現在已經無法施救了。
昏迷中,候貫一的四肢略略抽搐了幾下,眼睛微微睜開,張張嘴想說話卻出不了聲,顯然有遺言想要留下,但氣力不繼,候貫一試了兩次都說不出來,只有默默閉上眼睛,一滴老淚從眼角滑下。馬丙篤看到這種情況暗地裡咬咬牙,伸手在候貫一的內關和血海等幾處穴位上依次按下,並持續搌動,力透筋骨,如此操作幾分鐘後,終於聽到候貫一發出兩聲咳嗽,雙目大張,說出一聲:「可憋死俺了!這伙日本熊胎樣兒!」
馬丙篤趕快出聲:「候老先生不要太激動,你刀傷有些深,別動了傷口再出血就壞了。」
候貫一擠出一絲笑容:「恁別哄俺了,恁剛才按住俺勒啥穴道俺都明白,臨嚥氣兒前能有這個迴光返照也中了!」
馬丙篤也換了盡量平常的肅容:「既然候老先生清楚晚輩的冒失舉動,那就請多海涵了!我先代表所有的第一戰區文化挽救室的隊員感謝您的救命之恩!」說完立正敬禮,其他隊員也紛紛敬禮致謝。
候貫一搖了搖手指:「馬長官,恁們就別弄這樣,俺還沒有死勒!」
馬丙篤問道:「候老先生,我們躲下去後發生了什麼事?我聽見鬼子開槍還以為你……」
候貫一答道:「這伙熊胎樣兒衝進來後要找恁們,反正俺也聽不懂他日本鬼話,就說這裡是大總統的陵地讓他們出去,這伙鬼子跟瘋子一樣,沖天放了一槍,又讓人把俺看住,這就搜查,查來查去沒有找到,後來就走了,俺才給恁們送飯勒。」
馬丙篤繼續問:「我聽到還有兩個日本人在打架啊?」
候貫一也有些不解:「對啊!俺也奇怪勒,搜恁們勒日本熊胎樣還沒走,後頭又來了兩個日本人,有一個就是前頭馬老闆說勒啥幸木二。」
馬丙篤搶道:「幸木由二?!」
候貫一應道:「對對對!就是這個由二!由二進來後和前頭帶兵勒鬼子軍官吵了幾句,他們不停勒吵啥『庫麻丹諾』跟『依律稀頭丹諾』,反正俺也聽不懂,吵著吵著這倆人就拔刀打起來了,狗咬狗勒熱鬧多好看!其他日本兵也不幫忙,跟咱們中國人比武一個樣兒!後來這個由二贏了,前頭抓恁們勒這伙日本兵就全走嘍。」
馬丙篤接著問:「那你怎麼又受了傷?誰幹的?」
候貫一說起自己的傷有些不好意思,儘管氣息不太足,還是加大嗓門:「咦!這事兒太丟人勒,就是這個由二,這傢伙看人走光了就問俺地洞在哪兒,俺哪能說,一來二去就打起來了,不成想這熊胎樣兒手底下真強,前頭比武勒時候沒出真本事,現在趁俺大意捅了俺一刀,又逼住俺問,俺往林外逃,眼看沒勁了,這時候恁勒手下,全霄真人那個徒弟啥道士勒就來了,把由二趕開又追上去了。」
馬丙篤點頭不再提這段事情,而是問道:「候老先生,你還有什麼事情要交待的,只要不違背律法和良知,晚輩定當遵從!」
候貫一聽到這,眼神卻望向配殿的房頂,有些迷離的說:「俺又沒成過家,沒兒沒女勒啥牽掛都沒有,死後麻煩馬長官把俺埋在這松林裡頭,啥碑子牌子都不要,俺到陰間接著給大總統守墳。對了,還有個事,大總統臨升天前派人到周口老家找俺,給俺捎了一口箱子讓俺藏起來,說是以後不打仗了就交給他兒子,這個事俺現在也弄不成了,馬長官要是方便,等時間太平了幫我給袁大公子帶個信兒就中,俺和大總統是一個村兒勒,恁到項城就能問住,箱子俺給藏在大總統老家正房勒房樑上。這就算中,俺啥事也沒有了。」一長串的話說完,候貫一再也支持不住,長出一口氣全身精神洩盡,仰望正上方喃喃道:「大總統,猴子馬上來了,恁在哪兒啊……?
馬丙篤和一眾隊員肅立供桌前致哀,然後讓黑頭帶人尋找挖土工具,自己在袁林中選了一處松樹稍微稀疏的地方,剛好能看到墓廬的圓頂,也算是守墓的上好位置了。幾人動手要不了多久,一個淺坑就挖好,大家又把候貫一的遺體稍作清潔抬入坑中,隨著鐵鍬揚土,這位忠心相守的老衛兵開始履行起另一個世界的職責。
埋完候貫一,黑頭卻說道:「隊長,小道士怎麼還不回來,我們得去找找呀,這位候老先生的功夫不低也遭了毒手,小道士可別大意出事。」
馬丙篤琢磨著,小道士並非不知輕重的人,現在當務之急是全隊安全撤進安陽並向鄭州轉移,哪怕和這個「幸木由二」再有深仇大恨也不能久追誤時,這個情況小道士應該十分清楚,現在久久不回可能真有壞情況發生。一想到此,馬丙篤立即要求全體離開袁林,在黑頭的帶領下向小道士追擊的方向攆去。
怕什麼來什麼,跑了一陣,就聽到前方砰然兩聲槍響,卻不是小道士所持的德國造駁殼槍聲,而是日軍王八擼子特殊的脆響,然後就見一個身影捂著肚子踉踉蹌蹌的跑過來,後面還有一個持槍的人影追趕射擊,跑在最前的迷糊朝天放了一槍大喊:「放下槍!都站住!」其他隊員也紛紛朝天開槍阻嚇,後面的那個人影突然折身跑走,前面的踉蹌人影喊道:「迷糊,是我!」說完就摔倒在地。
「小道士!」
迷糊虎吼一聲,加快速度衝到跟前抱起小道士,只見小道士縮在地上捂著肚子喘氣不已,顯然是中了子彈,這時隊員們都已趕到,黑頭帶人向開槍的人展開追擊,馬丙篤趕快檢查傷勢,小道士顧不上自身的傷情,趕快說道:「隊長,那個人不是幸木由二。」
馬丙篤此時哪裡管得了日本人是誰:「你別亂動,還有哪裡中槍了!」說完繼續摸索檢查。
小道士急切的撥開馬丙篤的手:「隊,隊長,是白先生!」
馬丙篤初聽沒有什麼感覺,心思只轉了一下就震驚了:「白先生?咱們一營的白先生?」
小道士咬牙忍痛說:「就是他!」
聽到此處,馬鴻陵只覺得頭皮發麻。夜靜人深的華山猿啼鳥鳴,松風陣陣穿嶺越澗,這座千年道宮裡,二十五瓦的白熾燈炮昏黃無力,當年的小道士,如今的抱朴子在講出這一句「就是他」時還是有些微微激動,儘管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快七十年。
馬鴻陵再也保持不了肅神傾聽,打斷講述問道:「爺爺,這個人難道真是白先生?不是幸木由二?怎麼冒用日本間諜的名字,難道白先生本身就是個日本間諜?」
抱朴子笑笑:「哪裡來的那麼多日本間諜,你呀,現在的電視看多了吧,到處都是間諜,不過那時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樣,認為白先生確實是間諜,如果那時再仔細想想就明白問題,我們一營當年只是一個小小的基本作戰部隊,日本人犯不上費力安插間諜。不過這白先生也是間諜,也不是間諜。」
馬鴻陵滿頭霧水:「到底怎麼回事啊!還有幸木由二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兩個人?」
抱朴子從容解釋:「幸木由二就是白先生,白先生就是幸木由二!」
馬鴻陵更加震驚,言語都有些失措:「這,這又是什麼啊,明明是兩個人啊!」
抱朴子喝了口茶,緩緩道:「我還是從那晚的經歷說起吧……我和迷糊摸出陰井時,鬼子部隊已經撤走了,我們在袁林邊緣看到了兩個日本軍官,我和迷糊一商量,這恐怕是留下來盯住袁林的,這兩個人要是一直在這裡我們工作隊都走不了,於是迷糊對上一個,我也挑了一個,就衝上去動起手來,和迷糊對打的那個日本軍官手底下也平常,而和我交手的這個日本人卻功夫了得,他的拳路讓我覺得似乎交過手,而且從身形上越看越熟,我就問他是誰,沒想到此人聽我說話後也不再打,把自己的同伴扔下來立刻逃跑,我就追出去,看著逃跑的人影我越發肯定是認識的人,這時我也不開槍,想著抓個活口。他不往日軍撤退的方向跑,也不往安陽城裡跑,而是仗著地形熟在這袁林周圍亂竄亂藏,幸好我每次都能找出他來,這趟追趕可是不輕省,費了好大功夫終於追上又打了起來,這時我也認出才,這個日本人居然是我們老一營的白先生,我愣了一下,正想下狠手放倒他時,隊長他們趕到支援,他見勢不妙才掏槍射我,然後趁著大家救我的時候跑了。」
馬鴻陵心中頗不平靜:「爺爺,那這個人真是白先生?我記得你們在進入魔國領地時已經殺死了幸木由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