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丙篤正感意外,這時曹證抱了一大捆柴禾從院外進來,看到馬丙篤後抿起嘴唇狡黠一笑,用眼睛瞄了瞄廚房裡,馬丙篤不解其意,正要瞪目喝問,曹證臨進門時卻把笑容換成正色,抱著柴禾進入廚房。
馬丙篤向邵稟實點頭致意,隨後也進入了廚房。寺院的廚房大同小異,灶間稱為香積廚,用飯的大廳稱為五觀堂,兩房只隔一牆,牆上開有窗門供飯菜傳送。馬丙篤進來後發現外間五觀堂內只燃著油燈沒有人,而裡間的香積廚不但有風箱聲和炒菜聲,還有個年輕女子在訓斥什麼人:「俺說多少次了,讓恁抱粗柴,恁可好,抱來這捆細勒比掃帚枝兒還細!那麼大個人了啥記性!不學學人家這小施主,啥規矩都懂!」
這話剛說完,曹證憋個紅臉從廚房出來,顯然剛挨了一頓訓,馬丙篤奇怪,以曹證往常的脾氣早發作了,難道今天到了寺裡轉性子了?曹證雖然臉紅,但神色間卻不怒惱,看到馬丙篤又是向廚房方向丟了個眼色,然後強忍著笑跑了出去。
馬丙篤更覺納悶往裡走,卻又聽見這個女聲的說話:「小施主,恁都扯了半天了,肯定累了不輕,要不歇歇吧,我給恁煮兩個雞蛋,我看恁咱年紀不大,廟裡咋啥事兒都知道哇!」
這時聽到小道士結結巴巴的回應:「我,我不累,也不,不餓,一會兒你把燒餅烙完,鹹菜這個我就幫不了你了。」
又聽女聲開言抱怨:「咦!恁這啥長官,這時候兒有個白麵餅吃著就燒香了,還鹹菜勒,算了,要不是恁幫了大忙,我才懶得弄,後院菜地還有不少白蘿蔔,等會兒恁跟我去挖幾個,拿鹽水泡泡就中,肯定讓恁交差!典座和尚臨走時候交待了廟裡頭存糧不多要省著吃,現在打仗廟裡人都跑完了,要不然平常飯頭、粥頭、米頭、柴頭這些和尚都管著廚房,我可不敢作主!」
馬丙篤聽得心中也笑,這分明是個嘮叨女子,逮誰說誰,怪不得曹證一言不發就出去了,這種嘴上功夫十個曹證也不靈啊!
馬丙篤聽到裡面確實在準備夜飯就準備離開,不料轉身時碰倒了長凳,這個女子耳目機靈,馬上就衝出來喝問:「是誰?哪個鱉孫兒來偷食?!我這兒有帶槍的兵保護勒,有本事進來!」
馬丙篤藉著五觀堂的油燈看到衝出來的確實是一個年輕女子,年紀約十六七歲,長辮及腰,面容稍黑但五官端正,雙手袖子挽在肘上,手中的一團面劑子彷彿是手榴彈,一言不合就會丟過來。
馬丙篤暗自苦笑趕快解釋:「是我,姑娘,我是來找小道士的。」
這姑娘卻生氣反問:「這兒是寺院哪有道士!恁想偷饃就說偷饃,連個假話也不會說!咦?恁咋也穿著當兵的衣服,咋靜悄悄跟作鬼一樣,嚇死個人!」
這時候小道士從裡間也出來了,擠出一團難看的笑容:「隊,隊長,你找我?」
姑娘聽到確實是長官到來,馬上變得拘束不安,正要開口說道歉的話。馬丙篤先問了小道士:「我讓你通知晚上加飯,你怎麼自己動手做上了?邵督學呢?他不是管的做飯?」
小道士回答事情還是順利的:「隊長,我找到邵督學時,他也說沒辦法,下午給咱們做飯的是幾個附近住的住戶婦女,晚上都回家了不便出來,這個姑娘是幾年前鬧蝗災從磁縣逃難來的,一直寄住在天寧寺幫廚做事,晚上只有她能做飯,可是一個人也做不了六十幾個人的飯啊,咱們隊員都忙著裝箱,我就幫了一會,還讓曹大哥揀柴。」
馬丙篤又向姑娘說道:「小姑娘,那可是多謝你了,你叫什麼名字?你父母呢,怎麼沒看到?」
小姑娘稍有些落寞但馬上恢復了從容,一甩擋住眼睛的劉海,回答道:「俺叫三妮子兒,不用謝啥,師父們都說了今生俺給眾生做飯吃,來世眾生也能給俺吃飯,前年鬧老扁擔,俺爹為救俺奶奶把俺娘賣了,後來又把俺給賣了,俺逃出來就在這兒幹活兒。」
馬丙篤心中歎息,怪不得這姑娘如此潑辣,換了林黛玉的性子不得哭死幾次,於是換了平和語氣問道:「三妮子,那這日本人眼看打過來了,你怎麼不跑?」
三妮子卻反問道:「俺往哪兒跑?去投誰啊?俺爹都能賣俺,投了誰也不中!俺也想過,最多只能逃到鄭州開封要飯,俺可不想要飯。」說完指了指後窗戶外:「日本兵要是進來了俺就跳井,這樣來世還能早托生。」
馬丙篤不再多說什麼,到廚房裡看了看烙好的餅,又替小道士扯起了風箱,讓小道士幫著三妮子打下手,三個人到底動作快多了。三妮子也因為小道士的長官在場收斂了嘮叨,馬丙篤問什麼答什麼,話說得熟了,三妮子主動打聽起小道士的來歷,馬丙篤就說確實是華山的道士,為了抗日還俗從軍,聽得三妮子一臉的敬佩,誇著小道士:「俺就說恁咋懂廟裡的規矩,原來還是個小老道啊!不唸經打日本兒才是好樣兒勒!」這話小道士接也沒法接,推也沒法推,只能硬硬紅著臉受下來。
馬丙篤幫了一陣看看差不多就離開了,臨出門時對著三妮子說:「後天晚上我們坐火車南下,你要想走我們可以帶上你,這安陽城實在不安全,你那個尋死的想法再別有了!」
三妮子聽得出了神:「長官,恁們真能帶著俺走,不會賣了俺吧?」
小道士這時衝動的說道:「三妮子你瞎說什麼!我們隊長是最好的軍官了,別說買,就是有人想欺負你我都不幹,放心,我護著你!」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尷尬起來,三妮子突然收起了潑辣勁兒,挎了個籃子扭捏著也要出門,說是去後院挖蘿蔔。
第二天天亮,裝箱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馬丙篤讓大家休息三個小時後繼續開工,爭取再用一天一夜全部完工,第三天白天好好休息,只等著晚上裝火車後離開安陽。
休息的功夫,馬丙篤又和趙如琢、章在涯、梁珙討論了運送的目的地,最終意見是運至漢口。淞滬雖然打得激烈,但武漢還算安全,所以馬丙篤只用到鄭州後再想辦法,將這兩節車皮掛在一列南下武漢的火車後就是大功告成。有了這個打算,馬丙篤又分別向程潛和國防參議會秘書長彭學沛發了電報,請求三天後能夠在鄭州安排火車,所有古物均由中央研究院的人跟車護送南下。不久兩位大佬的回電都到,意思是盡力協調,但此時不敢保證一定能成功,請馬丙篤到鄭州後再行聯絡。
中午飯後,馬丙篤在偏殿中稍事休息,讓小道士找來費舉詢問馬車的準備情況,雖然訂下了火車運送,但這麼多文物木箱僅靠人力運到火車站是不可能的,費舉滿頭大汗的東奔西跑才湊出來10多輛,安陽城中的馬車行大多在聽到炮聲後就關了門,敢在此時接生意的都是以命換錢的膽大之人,要價也奇高。放在以前得話,費舉藉著行署警佐的身份要幾輛馬車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現在警察也不好使了,客氣的車行還說兩聲好話婉拒,不客氣的直接說有本事打日本兵去。馬丙篤看到費舉愁得頭髮又少了幾片,就從收繳北平魏科長的銀元中取出200塊算作車費,費舉接過錢打著保票,說再要是沒有馬車自己全家套上籠頭來拉!
接完錢費舉火速出門,不料和迎面匆匆進來的趙如琢撞在一起,二人互相道歉後各自進出,趙如琢的神態十分奇怪,掩藏著小心,走到偏殿裡看看四下無人悄聲說道:「三哥,上午大家休息的時候我和章先生去了趟小屯村,章先生他們在村裡還租了院民房,房裡放的都是剛出土的古物,起個就近清理的作用,他們這次去檢查還有什麼遺漏,我就在村裡轉,結果真在一個老鄉家裡發現了件東西,我給買過來了,三哥你看看!」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燦燦的圓片放在了桌上,馬丙篤打眼一看也覺得新奇,像是件黃金打造的圓盤,直徑約有10厘米,中間還有提鈕,極像了古人用的銅鏡,金盤環刻著鳳凰還有雲雷紋、夔紋和蕉葉紋,精美非常。
馬丙篤讚歎道:「果然是好東西,殷商時就用金子了?」
趙如琢沒有回應,伸手把金盤翻了個面,馬丙篤再看也吸了一口冷氣,轉過來的這一面中間居然刻著極為熟悉的五瓣蓮花,雖然不是黑色但樣式分豪不差,這蓮花時常出現在馬丙篤的噩夢裡,現在再次看到這驚心的圖案頓時呆住了,魔國領地裡的一切又迅速在心中閃現,不由全身上下出了一層細汗。
稍許,緩緩心神後馬丙篤問道:「硯磨,這件東西還真得保密,你看得出來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