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丙篤大著聲答道:「恕卑職斗膽了。言語不當之處請長官責罰。滿清腐朽。革命黨人紛紛起事。以長官之革命經歷來看。辛亥時赴武昌助黃興總司令指揮炮兵。二次革命時在湖南組織討袁。後又赴雲南加入護國戰爭。一路多舛。上述鬥爭雖然均以失敗告終。但犧牲志士數百萬卻喚醒民眾數億萬。如此鬥爭十數年始能有我中華新國統。才能有以三民主義成就共和之最高理想。這與滿清專權愚眾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程潛有些悵然:「我革命雖早。但確如你所說凡鬥爭幾無一勝。你不懼直言我豈能責你。繼續說說何為同月而語吧。」
馬丙篤受了鼓勵繼續開口:「謝長官寬宏。我國民政府成立後。挾北伐之精神人心大定。確有政令清明的一段時間。可是這幾年來弄權貪腐、軍閥自立又有回頭之勢。以至民生凋敝國力唯艱。有人將此種現象的責任歸到日本人身上。卑職卻以為。若照此方向展演下去。不要說日本人。八國聯軍都有再進北平的那一天。當然。這話說得重了。剛才卑職說過。長官與諸多革命先賢已經喚醒民眾數億萬。現在的全國抗戰局面就是一個明證。若在滿清或是軍閥自立時哪能有如此召喚之力。所以。雖然我國的政治與歐美諸強差距極大。但只要堅持三民主義共和理想不棄就是歷史正途。這差距比不可同日要小。故卑職用了個『不可同月』。擅造臆詞多有唐突。還請長官訓示。」
程潛微微點頭吟道:「同日而語……同月而語……」說完立即走到桌前。潤了毛筆將這八個字一氣寫就。放下筆後程潛對馬丙篤說:「你前些天夜襲日軍47聯隊一事。趙師長所發戰報不甚詳細。你且再說一遍。」
馬丙篤就把那晚的戰鬥過程又講了一次。言辭沒有任何誇大。特別強調了自己的本意只是騷擾。但是看到日軍屠村後無法克制。加之錯判敵情。才冒險打成了一場襲擊戰。至於戰果全是僥倖。而且己方的傷亡頗為慘重。實在受不得長官的嘉獎。
程潛歎了一口氣道:「這次戰鬥既有值得嘉獎之功。也有需要責斥之過。獎勵你並非是消滅日軍幾輛坦克或者繳獲了兩門迫擊炮。而是獎勵你部的勇氣。自九一八來。都是日寇進逐我方避讓。難有幾次主動進攻。若我方軍人均有你這種主動尋戰的膽量。也不至於一退再退、喪城失地了。但根據戰果來說嘉獎確實不重。這也是因為你部行動是擅自發起。於我軍整個戰線不利。還有一個不明能說的原因我也告訴你。若這次行動是中央軍的戰果。我相信以南京急於求功的想法。青天白日勳章你們都可以領幾隻。所以你也要有所體諒。」
馬丙篤聽程潛說了這麼軟的話。以其戰區司令的身份根本不必如此。心中當然知道程潛在為自己鳴不平。於是正色道:「長官厚意卑職心領。本來抗日殺敵就不是為了什麼勳章。解民眾於鐵蹄之下、驅日寇於國土之外。這份職責比什麼榮譽都重要。卑職此來面見長官。就是盼望長官更改命令。讓卑職再回作戰部隊中去。哪怕作個連長排長都行。這文化挽救一事。卑職實在。實在做不來。」
程潛看到馬丙篤說出自己的想法。也知道當初的決定有些草率。把這員有勇氣的虎將調到文化挽救室確實不合適。但調令已下。馬丙篤的名字也報到了國防參議會。自己這個戰區司令哪能出而反而。於是開口勸道:「我這戰區司令也是暫時的。咱們第一戰區部隊繁雜。戰事剛起一時無人統兵。委員長才把我這個老頭子從湖南調過來。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的老長官楊主任就要回國了。抗戰爆發後楊主任多次向委員長電請回國抗日。現在估計已經在從法國歸來的輪船上。你想想。楊主任要是回來。這第一戰區司令還不就是他了。無論宋哲元、關麟征、孫蔚如、馮欽哉都是西北軍的宿將。楊主任指揮起來比我這個湖南老頭子要便當得多。你先把這文化挽救的事情擔上一兩個月。到時再找楊主任。還不是想到哪個部隊就到哪個部隊。」
時隔半年馬丙篤終於聽到楊虎城即將回國參戰的準確音信。並且極有可能到第一戰區指揮老部隊。心中狂喜但面上不能過於顯露。強忍著突跳的心緒向程潛立正敬禮:「謝長官栽培。卑職願負其責。不讓日寇漢奸毀掉我戰區內的文化重寶。前面失當之處請長官海涵。若長官再無訓示。卑職這就告辭開展工作。」
程潛卻沒有讓馬丙篤離開。轉身又走到桌後提筆在一張印有第一戰區長官司令部的信箋上寫了幾行字。馬丙篤在側面看得真切。紙上寫的是『茲委任國防參議會第一戰區文化挽救室主任馬丙篤兼任戰區巡視員。負有督察第一戰區戰場紀律之責。凡我區內軍政單位均有協助之義務。程潛。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二日。』然後又讓迎接馬丙篤的中年上校蓋好了第一戰區司令部的大印。
馬丙篤雙手接過有些不解:「程長官。卑職僅為營級少校。怎可任戰區巡視員之職。」
程潛微微一笑:「戰區巡視員沒有品序。也有名流士紳或其他黨派人士兼任的先例。讓你做有這麼兩個意思。其一。靠你們幾十人在這兩軍交鋒之地打著文化挽救的名號難有支持。所以給你一張虎皮。如同你去年的十七路軍特遣隊一般。用我老頭子的名字嚇嚇人。便於你部開展工作;其二。你還真得負起這個職責來。於公。你是現在即是我戰區的抗日英雄。又是國防參議會的下屬。符合公正監察的身份。於私。你是西北軍中後起的俊傑。沒有那些拉攏關係以圖高昇的朽氣。如此晉陞就緩慢了。給你這個職份也是對前日夜襲作戰之功的補償吧。再到銓敘之季。這個巡視員的資歷可是能換個上校的。但是你也記好。這絕非是徇情縱恩。必要時以戰場督察巡視為第一任務。文化挽救為第二任務亦不遲。」說完這句勉勵又敲打的話後。程潛指著身邊悠然站立的中年上校對馬丙篤繼續說:「這位是我的參謀金玉成。具體事宜你與他商議。你部雖然是國防參議會的下屬。但在戰區內還要由司令部節制。所以你部但有行動早與金玉成聯繫。他自會提供方便。當然。若你發現某部消極待命或是有投敵變節的跡象可以直接向我報告。我當會授權你臨機處置。」
馬丙篤知道程潛確實把自己沒有當作外人。不禁對這位革命元老產生了更多敬意。現在司令部哪項事務不比自己的文化挽救來得重要。為了這種小事還要勞煩程潛抽出時間親自說服。雖然有為前日作戰補功安慰的意思。但不分派系提攜後進的行為也足以說明此人胸襟開闊。馬丙篤又對自己剛才的言語有些慚愧。居然敢直指程潛自革命來屢屢失敗一事無成。若放在其他戰區不是轟出去就是從此坐上冷板凳。自己到底冒失啊。
帶著這些感歎。馬丙篤向程潛敬禮退出房門。跟隨金玉成來到隔壁的一間小屋。金玉成進門後親自倒茶。馬丙篤惶恐的連稱不敢。雙手恭敬的接過放在桌上。然後試探問道:「金長官。剛才小子無狀。不知可氣著了頌公。」
金玉成故意瞇著眼把馬丙篤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也是明事理的人啊。這種敢直言長官革命經歷多有失敗的話。只有你能說出口。不過你也不要對頌公亂加揣測。頌公若不是對你十分欣賞。豈能以巡視員一職相委。」
馬丙篤也感慨道:「頌公無愧革命前輩。風節令人仰止。下一步這戰場巡視和文化挽救如何開展。還請金長官不吝相授啊。」
金玉成一擺手:「剛在屋外我也說過。我們僅敘兄弟之誼便可。不要論什麼官職。我本是頌公半僚半友的閒散之人。雖然佩著上校名銜。但那只是在軍中的無奈之舉。我癡長你幾歲。擅以兄長自大了。我們以表字互稱豈不更好。」
見金玉成確實不是虛意折交的樣子。馬丙篤也就有些放開了:「丙篤草字至信。家父望弟能誠篤守信。將來好從醫治世。誰料現在穿上了這身黃衣。沒有救人先殺人了。未知兄長表字如何。」
金玉成也笑道:「早就聽說令尊是長安名醫。有機會我可要西入潼關拜訪聆教。至信一定也是家學不淺那。愚兄表字厚生。」
馬丙篤聞言輕呤:「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女於成也。作這篇《西銘》的張橫渠先生雖是開封人氏。但世居我們陝西眉縣。厚生兄確與陝西有緣那。不知厚生兄府上居於湖南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