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已至,無非是迎來送往,走親訪友,期間又去止園一次,侍衛告之楊虎城閉門不見客,遂無奈而返。
初九這天,馬丙篤來到三十八軍軍需處,持著孫蔚如手令批了槍彈物資,又找了一輛卡車裝上,向渭南而來,百里通途兩個小時即到,尋到營房見了李雙全,李雙全已收到團部轉達的協助命令,一臉苦笑拍著馬丙篤的肩說:「至信可要手下留情,你更清楚,咱營中老兵雖不少,經過大陣仗的卻不多,哥哥厚著老臉開口,上峰若是能給些槍彈,戰鬥力也能稍有維持。」
馬丙篤聽到李雙全講條件,也笑了:「營座放心,我雖已調出,根子還在咱們一營,絕不做那釜底抽薪之事,軍座撥付給特遣隊的槍械,我也給咱們一營暗留了一份,已隨特遣隊的給養帶來,這批可沒有經團部的手,十足的新傢伙!」
李雙全聽話放了心:「唉,倒讓兄弟見笑了,前次運動時放學生進去你是替我受了過,我尚未謝你,卻算計起兄弟來。」
馬丙篤也給了台階:「不當家不知其難啊,我到一營日短,寸功未建,此次又來打營座秋風,營座沒有直接轟我出去,已經是給了小弟天大的顏面,豈有不自知之理?」
二人話說開又閒扯了些其他,馬丙篤便不要李雙全陪同,獨自到各連排轉了一圈,心下對於人選早有計較,很快挑了二十人,只說是有軍務差遣,將這二十人集合後,李雙全也訓了話,算是正式移交給了特遣隊,卸下幾箱槍彈後,馬丙篤率隊登車,離開渭南向長安縣的訓練營地駛去。
營地所在的靶場背依秦嶺,約有六十畝大小,灃河水自東邊繞過,靶場內多植桃樹,冬天時節枝葉稀疏,一派蕭瑟。除了掛著警察局靶場木牌的青磚門柱外,建築只有一排八間的土壞房,第一間住著一個姓汪的孤老看門,六十開外,也是附近村中人氏,皆稱汪老漢。
馬丙篤下車來,掏出兩塊銀元交給汪老漢,強調了在借用訓練期間讓老漢打起精神,看好門戶。汪老漢雖已知道靶場移交之事,但哪裡分得出借用與徵用之別,只看一車軍人橫眉怒目的佔了靶場,正想脫身之策,又擔心毀了公物對警察局方面不好交差,未料自己飯碗能保,更得了兩塊銀元的好處,不由抖擻起精神,跑前跑後幫著安頓起來。
空餘的七間房,馬丙篤安排隊員將兩間打成通鋪,各睡十人,另外收拾了兩間臥室、訓練室、物資庫和伙房,孫蔚如批的物資不少,此次只領了少部,明日去接伍泰西時再取其他。
晚上草草吃了些乾糧熱水,馬丙篤將隊員集中到訓練室,二十人或坐或站,略有擁擠,在幾盞油燈的昏黃下,馬丙篤將特遣隊的成因和任務講述了一遍,眾士兵結結實實的發起了呆楞。
一個瘦長的士兵說:「馬營副,這不就是保鏢麼?餓大以前就是走鏢的,我還是個碎娃時跟上餓大走過西北,可是這四川康區沒去過,不知道好走不?」
這個士兵叫楊逢運,二十四歲,甘肅天水人,自小隨父保鏢行走西北,最遠至新疆蘇俄,後來父親在甘新交界的星星峽遭了馬匪,受傷而歿,楊逢運逃回天水後便參了軍,部隊幾經吞併或被吞,輾轉到了一營特務排,野外探路識蹤是一把好手,鼻子耳朵全是消息,曾與人打賭從華陰縣城縛著雙眼摸回營房,自此人稱不迷糊,叫順嘴了,把不字也掉了,遂成了迷糊。
馬丙篤答道:「迷糊,四川我也沒有去過,更別說康區了,曹證,你來說說吧。」
被叫到的曹證是一個三十多歲圓臉大耳的漢子,十冬臘月也剃著光頭,乍看還以為是廟裡的和尚,曹證摸著黑黢黢的胡茬,說:「馬隊長,各位兄弟,當兵前老曹我在康區替人趕過幾年腳,承蒙馬隊長看得起,關照老曹入了隊,我就說兩句,康區山高路險,上山氣喘得比風箱還要大,到了牧區連根柴火也沒有,只能燒牛糞,康民人人有槍不好惹,可是對了脾氣他能拿命給你!土司喇嘛也各人各性,說不準什麼就犯了忌,我的一個夥計當年就是隨手反轉了經輪,讓大喇嘛給剁了手,東家給了三百斤茶葉才賠罪通行。那地方風大雪大,哪怕三伏天說下雪就下雪,老曹差點就在剪子灣山上沒了命,幸好只是凍掉了兩根手指。」捏捏自己左手的兩根殘指又說道:「大伙也不用害怕,這鬼地方說美也美,天藍的那叫一個乾淨,還有大姑娘,相中你了當時就跟你走!」
轟笑中不知誰喊了一嗓子:「老曹,你咋不帶個回來!」
曹證憨然道:「我沒那事,我沒那事。」
人群中站起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坐下,馬丙篤喊了聲:「小道士,你有話就說!」
這小伙子確實是個道士,道號抱樸,是馬丙篤駐防華陰時,從玉泉院『揀』來的。說到揀也是一個笑話,駐訓中馬丙篤趁假去華山遊覽,下山時天色已晚,便在山下的玉泉院借宿,適逢抱樸值夜,而馬丙篤又無睡意,二人便聊了起來,最初說的還是三清四象,南華翠虛,後來不知怎麼說起了國家時局,馬丙篤那時以為部隊即將赴華北抗日,便將山河失陷後,日寇的種種獸行和隊伍上的英雄事跡說與抱樸,這就種下了因。待馬丙篤回到一營的第二天早上,抱樸尋上門來,要求參軍打日本鬼子,毅志非常,馬丙篤百般勸說無效,也是李雙全吃空餉部隊缺人,便讓抱樸頂了個空餉的名字,夥伴私下仍叫小道士。抱樸一身太極功夫,以柔克剛,剛到一營時受老兵欺負也不聲張,有一日不知怎的,以掌化刀,將另一班的十人統統放倒,打出了名頭,無人敢惹,但生性靦腆,遇事先默念幾句淨心神咒才敢說話。
此時聽馬丙篤喊他,便又站了起來,喏喏道:「馬長官,我們,我們不去抗日了麼?」
馬丙篤早料到會有此一問,便說:「去川康考察也是極為重要,不比抗日輕幾分,明日伍教授會同大家詳說。在此,我馬某人保證,考察歸來後,當為各位兄弟敘功,我帶大伙回一營,再上抗日前線!」
第二天一早,馬丙篤交待了曹證引領隊員訓練,便開著卡車去西安東郊的軍需倉庫領取其餘物資,多是糧油醃肉和帳蓬繩索,又回城內接了伍泰西,伍泰西也收拾好行李,準備一同住在靶場,同行的還有伍泰西的學生趙如琢,趙如琢與馬丙篤年紀相仿,也曾見過一次,此次一聊才知趙如琢是漢中人氏,表字硯磨,梳著分頭,一副少年老成像,據伍泰西說自己的一身考古本事趙如琢已學了九成,差一成的只是歷練火候。三人來到靶場,安頓了宿舍,馬丙篤便集合隊員,介紹了伍泰西與趙如琢,伍泰西倒是毫無架子,與一眾老粗個個握手,甚至還摸出兩包已經停產的『老刀』散與眾人,立時搏得好感,就連伍泰西文白摻雜的講話也聽進去了幾分。
馬丙篤硬忍著肚裡的笑蟲,從沒見過一身學氣的泰斗宗師與一班丘八這樣廝混,心下笑意剛起,又覺得伍泰西確實為考察心血付盡,折節下交,不免加重了幾分欽佩。
接下來的日子,馬丙篤白天操練隊員,晚上與伍泰西師生研究地圖走向,並準備一應物資。考察經費主要由校方負責,加上楊虎城贊助的五千元,馬印恆也解囊一千元,並贈中西藥品若干,粗粗算來訓練及行程所耗不至匱乏。
馬丙篤將隊員分成兩個小隊,開始了針對訓練,一隊由迷糊引領,負責開路和警戒安全,另一隊由曹證帶領,負責宿營和後勤供應,小道士留在身邊作個副官,主要負責伍泰西師生的安全。兩隊模擬山地偵察、探路宿營以及遭遇土匪的反擊戰鬥等等不亦樂乎。其間還化妝成商隊,趕著借來老鄉的騾馬,裝上空箱空馱,順著秦嶺子午道進山試走三天,得了些行軍要領。途中夜宿車店時,小道士捉住了兩個不開眼的山賊,山賊也直呼冤枉,這剛過了正月十五,大雪封山的若無緊要財貨,誰願意翻山越嶺的趕路,早知是軍爺訓練萬不敢輕捋虎鬚。
一個月的摸爬滾打恍然而過,馬丙篤相信,以隊員現有的火器裝備和作戰水平,若無一二百以上的亡命悍匪,別想動什麼心思。伍泰西師生也已制好了赴積石山的路線圖,物資車輛一應周全,萬事俱備,只待出發了。
看到此處,馬鴻陵只覺得大量人物情節湧上心頭,一時消化不了這麼多的內容,放下沒有看完的一多半,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看天色將晚便站起身走到院中,環顧了一番祖宅中的房舍圍牆,轉著圈深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