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背影,微微顫動著。百里飛揚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緋瑩身上。
那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對於修道之人來說,那更是一具毫無希望的身體,就如這死氣沉沉的石林一般。
只因那裡面沒有魂魄,一絲一毫也無,修為如魔尊者,更能感知到,那靈魂已消散良久,不存在於天地間任何一隅。
而在這樣的高壓之下,蘇蘇只覺得度日艱難如年。
「你毀了她!」空曠的石林廢墟中,魔尊老大冰冷的聲音凝成一線,擯開呼嘯的狂風,穿了過來,帶著蓄勢待的怒意。
蘇蘇早知會是這種結果,可是她不服氣。
魔尊不可能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誰,因此他沒說「殺」,而是用了「毀」,言外之意,至少在蘇蘇遇到她之前,緋瑩還是會走會跑會說話的,可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人嗎?稍稍動動腦子就知道這堂堂魔尊不過是自欺欺人。
可是現在人徹底沒了。他老大不去找真兇,卻只會找軟柿子捏,蘇蘇心底微怒,不滿道:「別瞎賴我!」
「哦?」魔尊森然冷笑,「除了你,普天之下,有誰能在妖劍眼前殺人?就算不是你動手,你也定無護她之意……」
「哼,是啊,我為何要為你這蠻不講理的傢伙護著她?自己的心肝寶貝你守不住就來賴我?」她確無護她之意,只因這緋瑩早已成了別人,若是平時,這可憐魔尊的遭遇蘇蘇還會有些許同情,畢竟大家都是性情中人,都有重要的人要守著,可這傢伙盛怒之下蠻不講理的態度讓她頗為不爽。
「……也罷。」魔尊忽然歎了口氣,蕭索的語氣中帶了些許嘲弄的笑意,「既然我的魔妃死在你手上,你便來代替她罷!」話音剛落,黑袍一卷,那緋瑩的屍體已無了蹤影,連蘇蘇也沒看出他的手法。
呃,等等!他剛說什麼來著?代替她?代替她做魔妃?那豈不是要——嫁給這個冰霜冷面男?
這傢伙也太反覆無常了吧?哪有剛死了戀人就覓新歡的?誰要嫁給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傢伙啊!
「我已經嫁人了!」蘇蘇瞪圓了杏眼,不滿地強調。
魔尊哼哼一笑,身形化作朦朧的黑影,消散在黃風中,只有淡淡的話音在殘柱碎石間迴盪:「三日之內。本尊在清風堡迎娶新魔妃。你若不來?可別忘了,花小舞還在我手上……」
蘇蘇大吼回去:「竟敢拿花小舞要挾我?好啊,想娶我?你最好消受得起!」
第二日,清風堡,蘇蘇一身紅衣,現身在大門口。
她一出現,漆黑的大門便轟然洞開,魔兵魔將身披黑底紅袍,排成長長的兩行,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堡內。
嗩吶花鼓響成一片,綵緞紅綢迎風亂舞,明明是一派喜慶的氣氛,卻透著股肅殺。
「你果然來了。」魔尊一如往常,一身黑衣,只有衣袍的邊角,象徵性的綴著一條祥雲紅邊,赤色如血,穿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意。他騎著赤翼七彩馬矗立在門口,眉目含笑,眼底卻冷若冰霜。
蘇蘇對這詭異的氛圍視而不見,仰起頭。嘻皮笑臉的攀上了他的馬脖子:「你就這點排場,也想娶我?」
「魔者,欲也,來去從容,喜樂隨性,繁文縟節,不要也罷。」說罷,但見他一伸手,瀟灑地把蘇蘇帶上了馬,一勒韁繩,那赤翼馬長嘯一聲,四蹄一揚,捲起一陣黑風,紅影黑駒,瞬間消失在門前。
漆黑的大門漸漸合攏,把一切塵囂隔離在堡外,嗚嗚的風聲淹沒了一切。
這是沒有賓客的婚禮,但堡外的黑風中,已隱藏了無數的面孔,關注著這一切。那一刻,銀龍魔尊迎娶妖劍為新妃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魔界。
沒有人知道這個甘願為緋瑩墮入魔道的最年輕的魔尊到底在想什麼,但妖劍的加入,勢必使魔界的勢力重新洗牌。
不過蘇蘇並不關心魔尊的想法,她在乎的永遠只有一個人。
「不請賓客,不拜天地,魔尊大人走得這樣急,是要趕著圓房麼?」蘇蘇坐在馬背上,整個身子都倚在魔尊身上,雙臂環著他的上身。如蘭的氣息吹打著他的後頸。
「小妖精,看不出來,你倒是挺心急啊……」百里飛揚輕輕笑道,兩手回應般摟住她的纖腰,然後猛地一拽,將她整個攬在懷裡,足間輕點,天旋地轉間,兩人已然置身新房之中。
樸素的房間,只需魔尊揮一揮手,便有了雙喜窗花,鑲金紅燭,赤紅的幔帳,艷得晃眼。
魔尊很自然地把蘇蘇環在身側,身子一傾,壓倒在床上。
「小丫頭,對我的安排,可還滿意?」魔尊唇間嗜笑,雙手輕柔無比,帶著人類的溫熱氣息,但蘇蘇沒有漏掉他眼角的一抹譏嘲,「都說妖劍惑人,今日領教。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不知丫頭在別人床上,是否也是如此妖冶可人……」
蘇蘇清麗的雙眸中看不出絲毫不快,她那般坦然笑對著魔尊,長長的睫毛如扇子一般有節奏的扇動著,絲毫不掩飾來自妖劍的魅惑氣息,全然不見緊張與不安。
只見她櫻紅的雙唇輕啟,輕柔的聲音完全不見平日的驕縱:「都說魔尊不同凡人,如今一見,倒讓蘇蘇明白了一件事……」
「哦?」
「仙也好,妖也好。魔也好,到了床上,都和凡人,沒什麼區別!」蘇蘇說著,整個身子如水蛇一般,已經拖開魔尊雙手的束縛。
魔尊渾然不覺意外,反倒笑道:「你若太老實,我反倒懷疑自己娶錯了人。」
「人家怎敢不老實?人家相公還在你手上呢。」蘇蘇眨巴著眼睛,故意把相公兩個字說得很大聲。
魔尊挑了挑眉,頗有興趣的看著她:「哦?那麼你待如何?」
「還能如何?我若不嫁你,你定不把他還我,我若在意他,自然會答應你的條件前來踐約,那麼就必然要嫁給你,卻也同時背叛他,我若不在意他,早就自個兒一走了事,何苦來與你糾纏?你分明就是想看我為難。」說得可憐兮兮,卻笑得彷彿在說別人的事兒。
魔尊瞬間欺近,雙臂撐住她的耳畔,將她那張魅惑畢現的臉禁錮在自己半尺之前:「因為你的緣故,我失去了愛妃,你總該付出點代價,況且,嫁了我,你似乎並不吃虧,兵器非人,當知如何選擇,利益最大……
「是啊,你丟了重要的東西,就希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你還真是令人討厭的啊。」蘇蘇一動不動,望著他笑道。
「知我者,玄冥也……細細看來,玄冥啊玄冥,你還頗有些三界爭寵的資本,也許我會就此愛上你呢……」說著,手指已經勾勒上了她的臉頰。
「是呢。魔者,欲也,興致來了,海誓山盟,興趣沒了,棄如爛履,最是變換多端反覆無常,我焉能不知?」轉眼間,魔尊禁錮中的不過是一塊紅綢,蘇蘇本尊不知何時已閃到一邊。
百里飛揚伸手一揚,那紅綢化作一道鎖鏈,將蘇蘇纏住,隨著他一拽,整個人再次落入他的懷抱。
「你還真是調皮,放心吧,我很有耐心,但是某些凡人,恐怕不經熬喲。」
蘇蘇眉梢一挑,一把扯斷那塊紅綢:「本姑娘既然來了,自然會把事情辦完,一女嫁二夫這種事,連魔尊大人都不在乎了,我妖劍也不是一般人,就陪你盡興又有何不可?」
魔尊哈哈一笑,隨手丟棄那半匹紅綢,化作滿天花舞:「妖劍玄冥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快哉,快哉!」整個身體攜著巨大的壓迫感欺了上來。
「慢著!繁文縟節可免,蓋頭還是要揭的……」蘇蘇輕巧的跳到床上,同時把手裡那紅綢蓋在頭上,儼然一塊紅蓋頭。
百里飛揚瞇了瞇眼,笑道:「沒人教過你,躲男人不可以往床上躲麼?」指尖輕彈,那遮面的紅巾便要飛離,卻被蘇蘇一把拽住,按在頭上,一屁股往床邊一坐,嬌笑道:
「誰要躲你來著?既要娶我,這蓋頭,自然要你親手來揭囉?難道堂堂魔尊,還怕我這一個小女子耍花樣?」
「小丫頭,想和我玩?那倒是有趣……」魔尊輕輕kao近,蘇蘇卻又不滿的推了他一把。
「還叫我丫頭?那多生分啊?你不叫我娘子,好歹也得叫個愛妃什麼的吧?」
愛妃……
愛妃,豈是你叫得起的?
百里飛揚冷著臉,瞬間挑開了那充當蓋頭的絲巾,1ou出一張驚艷絕倫的臉來,那一瞬間,百里飛揚整個人竟然呆住了。
「瑩?怎會是你!」
明眸輕抬,顧盼間嬌羞可人,一舉一動間都熟悉非常,蘊滿情意。
百里飛揚幾乎怒不可遏,全身的氣勁倒沖而來,整個房間出搖搖欲墜的顫抖。
那緋瑩似是受了驚嚇,軟軟的身子頓時纏住了魔尊,微微顫抖著,彷彿在尋找依kao:「揚……」
那一聲『揚』,讓百里飛揚的滿身戒備瞬間化為烏有。
熟悉的面孔,懷念的體溫,夢裡千百度尋覓的聲音……如果這是夢,是幻覺,他也甘願沉淪。倘若夢醒即是分離,現實便是永別,那麼他不要醒,只因眼前這人,是他等了一千年的戀人,他為她墮入魔道,只為換取她的重生,卻不料等來的只是一尊木偶,不會哭,不會笑。
而現在,這個人兒竟在他的面前,喚他的名字。
他無法拒絕,哪怕這是一個圈套,他也無怨無悔。
「這還真是個惡趣味的玩笑啊……玄冥……你贏了!」百里飛揚自言自語著,一把抱住了懷中人。
蘇蘇站在窗前,看著床上那人死死拽著一塊紅綢來回搗騰翻雲覆雨,可偏偏那堂堂魔尊已是滿臉淚痕。
蘇蘇知道他看到了什麼,這種事若傳出去,定將成為銀龍尊終生之恥,三界的大笑柄,可此刻的蘇蘇卻絲毫不覺爽快,更笑不出來,只是覺得這樣的魔尊頗為可憐,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
「你這傢伙,倒是個情種,若非自己心甘情願,憑你的修為,我這攝魂之術,只怕還要費一番周折……不過如此還好,總算一切順利……」
蘇蘇垂了眼皮,再抬間,已蘊滿精芒,掌中赫然多了一串青銅所製的精緻鑰匙。
「想在妖劍身邊藏住一把金屬鑰匙?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鑰匙啊鑰匙,我可愛的青銅同族,告訴我,你該插入的門在哪裡!」
話畢,那鑰匙上閃過一縷紅光,旋即憑空升起,彷彿識途一般尋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