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衣悶悶的回了段家,隨便抓了個丫鬟問了,方才知道段昭已將自己和石楠安排睡在一起了。她苦笑了一下,知道這必是石楠的意思,看來今兒是莫要想睡了。
依著那丫鬟的指點,她沒費什麼力氣便尋到了住處。
屋中燈依然亮著,顯然石楠已備好了種種手段,正等著自己回來好嚴刑逼供。
她推門走了進去,迎面而來的便是石楠如花的笑靨。
呻吟了一聲,她有氣無力的道:「大人在上,今兒本囚心情不佳,可以明日再審麼?」
石楠噗哧一笑,反問道:「你覺得可以麼?」
楚青衣長歎了一聲,知道賴不掉,索性便認了命了,走了過去,伸手拿了茶壺,二話不說的倒了一杯茶,仰頭一口喝乾了:「葉飄零……是我名義上的師傅……」
石楠揚起柳眉,面上是一種說不出的驚愕:「你師傅?」
與她相交多年,這是第一次聽她提及自己的師承。
「只是是名義上的……」她糾正道:「他從沒傳過我任何武功,我的武功都是師伯傳授的,我師伯就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天工老人……」
石楠沉默了一會:「聽說葉門從來一脈單傳……」
葉門是江湖極為奇異地一個門派。歷代弟子大都性格孤僻古怪卻又各有所長。因此江湖人常說「葉門通百藝。弟子各精一」。說地就是葉門弟子除了武藝高強。此外各有一長。至於這一長。究竟是長於醫術、暗器、機關等百藝中地哪一門。就全看弟子地興趣。
天工老人正是出自葉門。所擅長地卻是修復、改換容貌。傳聞他能絕無痕跡地去除面上傷痕、胎斑。甚至將奇醜無比之人變得絕美。
楚青衣笑了笑:「葉門每一代其實都有兩位弟子。一個外門一個內門。內門是家族血脈傳嗣。外門則是徒兒。我是外門弟子。葉飄零是內門弟子……」
石楠蹙起眉:「這麼說天工老人也是外門弟子了……」
「那是自然。但凡不姓葉地。都是外門弟子……」楚青衣一張俊臉糾結不已:「雖然葉門對我恩同再造。但是若讓我自己選擇。我寧可從沒認識過那個妖孽!」
她揮了揮手。乾脆道:「事情要從我幼時說起了……」
「七歲那年,我家被仇人滅門,我恰巧不在家中。所以逃過一劫,從此流落街頭,四處流浪。認識葉飄零,是在八歲那年。他是個極驕傲又睚眥必報的人。只比我大三歲,那天穿了一件純白的衣袍。我在集市上偷了幾隻雞蛋。被人現一路追了過來,不慎被石頭絆了一跤,雞蛋砸了他一頭一臉,最為可笑的是,還有一根雞毛恰恰粘在了他地額頭上……」
石楠撲的一聲笑出了聲。
楚青衣聳聳肩。忍不住做個鬼臉:「他是個潔癖很重的人,替我賠了雞蛋錢後,就很高傲的仰著鼻孔對我說……」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他笑得極為溫柔:「我要每天賞你一百個雞蛋,不,一千個……」一抹蛋清忽然從他地上滑落,黏住了他的眼……
那一幕,真是終身難忘。
「他抓著我去找師伯。要求帶上我。師伯不肯,說不能帶著一個不相干的人。他就面不改色的對了師伯扯謊。說我是他剛收的徒弟,又轉過頭來瞪我。我那時正想著每日一千個雞蛋,就可恥地點了頭……」
石楠瞠目,隨即捧腹笑得東倒西歪,眼淚都下來了。
楚青衣歎了口氣,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的輕功是怎麼練出來的麼?」
石楠點頭,隨即恍然,大笑道:「該不會是被雞蛋砸出來的罷!」
楚青衣哼哼了兩聲:「他從沒教過我武功,只砸我雞蛋,別人走的是梅花樁,我走地是雞蛋樁,整整砸了三年雞蛋,他終於玩膩了……當然,主要原因是……他也砸不中我了……」
石楠笑得歪在椅子裡喘氣,眼淚汪汪,兩腮都酸痛了。抬頭卻見楚青衣滿面怒色,顯然是對自己拿了她的血淚史當作笑話大為不滿,忙忍笑作出一副憤慨的模樣:「那後來呢?」
「後來我武功漸漸好了,也便不怕他了。他其實不愛練武,只愛那些雜學,可是為了對付我,他也開始拚命練武……我們兩個互砸雞蛋,在對方床上放蛤蟆、蜈蚣、青花蛇……」
楚青衣歎了口氣:「一直到師伯過世……師伯下葬的那天,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算是斷絕關係,再不往來……」
石楠斂去笑容,深思的看著她:「既然如此,你為何對他這般上心?」
楚青衣沉默了一會,慢吞吞道:「他姓葉,他不是南嶽人不是北霄人更不是中虞人。」
石楠茫然地看著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他是草原人?」
「他姓葉……他是先朝燁輝最後的一滴血脈……」
楚青衣笑了笑,一字一句道:「葉恢,字飄零……」
寧宛然慵懶的舒展了一下四肢,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明嫣正自坐在軟榻邊上,認真的繡著手中的紅色枕套,彩繡錦線,金碧輝煌。她忍不住笑了一笑:「仔細熬出眼病來!」
這個丫頭,這些日子是一門心思的撲到刺繡上了。明嫣抬了眼,抿嘴一笑:「我答應了七妹的,可不能不算!」
寧宛然伸手掩住檀口,遮住一個哈欠,起了身,她懶懶道:「最近也不知怎麼了,總也睡不足!」這話一說出口,她自己倒先怔了一下。
明嫣不曾在意,只是低頭打量著手中地繡活,拿了針線約略地比劃了一下。隨口道:「可能是天氣太熱了些……」
寧宛然微微的笑了笑,眸底閃過一絲輕痛,卻是一閃即沒,快地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秀迎匆匆的進來,將寧宛然正歪在榻上跟明嫣說話。便笑著上前稟道:「娘娘,季七姑娘來了!」
「請她進來罷!」寧宛然看著滿面欣喜地明嫣不覺一笑,吩咐了一句。
秀迎應聲下去後不久,季晗便笑吟吟的走了進來。
因著她的婚事,她地父母已親自過來勝京。因此這些日子她一直都住在勝京的燕府中。
季家原本是並不滿意這樁婚事的,燕謙循畢竟出身寒門,因是賜婚,卻又不敢不奉詔。季晗的母親進京第一日,便去了燕府。出了燕府後,換了裝束便趕來宮中謝恩。當時寧宛然偏偏便在當場,自然看得出來季母對於燕謙循是多麼的滿意。
她笑著指著一邊地錦凳:「在我這裡,只是隨意就是!」相處日久,她便愈加喜歡季晗。季晗是個聰明而不外露的女子,有一些些的小心機,卻並不讓人討厭。含蓄內斂又溫存,說話又總是恰到好處,溫潤熨貼。
季晗行了禮坐下,笑著問候了幾句,才向明嫣道:「我這枕頭也不是甚大事,只是素日與你交好。使你做了一副。將來留個念想,你可莫要魘住了。反使我心裡不安。」
明嫣吐吐舌頭,抿嘴一笑。因女子本是柳絮命。遠近不由人。出嫁後,近在咫尺的尚且不能時常歸家,那嫁的遠地通常好些年方能歸寧一次,閨中好友數十年不能一見的也在所多有,因在成親前夕,常央著親密之人做些小玩意,日後也好睹物思人。
寧宛然倚在那裡,淡淡的看著,心中便也有了主張。
「明嫣,這宮裡雖置了冰,其實也還熱得緊,你去冰庫要些冰來,做些酸梅湯罷!」
明嫣一愣,抬眼看了寧宛然一眼,不好推拒,只得起了身,出去了。
她一出去,季晗便覺得有些尷尬,又知寧宛然支開明嫣必定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心中越七上八下,驚疑不定。
寧宛然沉默了一會,起了身,走到妝台前,取出一隻小小的匣子,遞給季晗:「七妹,你與明嫣素來交好,這個東西,你且收好了,他日我若有事牽連到明嫣,你便將這只匣子交給皇上,只說是我的意思,求他放了明嫣出宮……」
季晗心頭驚了一下,抬了頭看她,寧宛然神色安然如常,從腰間解下一面小小地令牌:「持此令,可以隨意出入宮闈,若是皇上並無牽連明嫣的意思,又肯放她離開,你便將這只匣子毀了罷!」
季晗聽她語中之意,不由輕輕顫慄了一下,低聲道:「皇上與娘娘素來恩愛,何以娘娘今日卻會說這等喪氣話兒。」
寧宛然淺淺一笑:「七姑娘,你是明白人,未必不知道,又何須在我面前裝傻。」
皇上將於重陽佳節之日選妃,已是勝京人人皆知之事。自己自打回京之後,連宮中事務也盡數推說身體不適,盡數交了給三妃,宮裡宮外誰不知道。
季晗驚了一下,她原本心中就有事,被這般一說,立時唬的跪了下來:「娘娘……」
寧宛然將錦匣與令牌一同交了給她:「我原本並不想連累你,只是如今看來,這宮裡也委實再無合適的人選,少不得還是請七姑娘多多費心了……」
季晗沉默了一會,終於伸手接過,低聲道:「娘娘的懿旨,季晗怎敢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