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壽誕當日,恰逢晴天,天高雲白,畢竟是夏初,天氣也還不十分暑熱,倒頗宜人。
中午之時,宴席便設在了壽春園中。宮中眾妃嬪,京中的各誥命,熱熱鬧鬧的拜壽,送了無數的珍稀禮品,直將春暉宮庫房堆了個滿滿當當。
到了晚間,雖說人略少了些,論起熱鬧卻比白日更甚。
煙花輝映,照亮了半個宮城。從外間請來的戲子、雜耍班子,宮裡的樂舞齊齊上陣,鑼鼓喧天之中又有鼓樂悠長。剛過了亥時初,太后便連連笑著,稱自己實是老了,再撐不住了,便由上官嫣兒扶著休息去了。宮中卻仍是鬧到將近子時,才算歇了。
寧宛然散了席,便攜了明嫣逕自回宮。心中想著上官太后,不覺也有些黯淡。太后其實並不如外表看來那般的開心,因為上官家竟無一個子弟列席。
午間她一直坐在太后下,看著眾誥命來來去去,卻大多是京城官員與皇室中人,世家中人寥寥無幾。寧宇昀倒是來了,還是老樣子,較之從前,卻似乎更要沉穩了幾分。太后喚了他上去,拉了他的手,倒是說了好些話,提及上官憑便略略現出黯然之色。
明嫣扶著寧宛然的手慢慢的向鳳儀宮走去。清淡的月光下,越顯得寧宛然容色清麗,淡雅皎潔,不沾塵俗,只是秀眉微蹙,明眸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二人才走了不多幾步。身後卻已有人笑吟吟的跟了上來:「皇嫂……」聲音脆生生地。
寧宛然怔了一下,聽了這一聲,她便有突如其來的有了疲憊之感。其實今兒已忙了一日了,也並不覺得如何辛苦,此刻卻深感心力交疲。停了腳步,她轉身露出一個勉強的笑。
西斜的眉月纖巧的掛在柳梢頭上,清香隱隱,花影扶疏。一道裊娜的身影伴隨著清脆的環珮交擊之聲,一路分花拂柳而來。虞含煙今兒也是喝了不少酒,白玉般的面上帶了幾分淺淺地暈紅,月色下,當真如海棠籠煙,明媚嬌俏不可方物。
「皇嫂……」她喚了一聲,眸光流轉,色若春花。
寧宛然溫和道:「含煙今兒喝了不少。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罷!」
虞含煙抿嘴笑道:「我可不是皇嫂。這麼點子酒不怕地!」
她站得直了。深深地行了一禮:「璇兒地事。多謝皇嫂了。那孩子這幾日總念叨著要面謝。偏偏皇嫂忙於母后地壽誕。一時抽不出空來。她只得托我轉達。」
寧宛然聽了這話。不由一陣傷懷。因擰了眉。靜靜看著她。也並不說話。虞含煙說了這話。半日沒有回應。心中不覺有些惴惴地。直起腰。帶了幾分尷尬地看著她。
寧宛然微微地歎了口氣。權衡一刻。心中已下了決心:「含煙。你曾對我說。得糊塗時且糊塗。可惜我總是難能糊塗……」
虞含煙聽她口氣疏離冷淡。不由微微地顫了一下。
卻聽她繼續道:「從你回宮的第一日,你便得了虞嫣的意思,故意接近於我……你知道我與皇上多有心結,又知我與青衣交好,行止之間故意學她三分。好讓我對你多些親近。少些心防……」她說得平和而淡定,眉宇間卻是深深的疲憊。
身體不累。心卻累得緊!
含煙,我本不想說這些。只想糊糊塗塗的便算了……
只是……我若不說,你或者倒以為我糊塗可欺,日後還來如法炮製,你卻將我當作什麼。
她有些厭倦的伸手扶住明嫣的手:「你著力撮合我與皇上,不惜將自己幼年不為人知的往事都說了出來。那個時候,我便覺得奇怪,只是一直不願多想……」
奇怪你為何要對我這般地好,又這般的信任我,連這等密不可宣之事也肯說了給我知曉。可是因著你與青衣的種種相似之處,我總是不願將你想得太過不堪……
其實你只是希望我與皇上和好後,能夠在皇上面前為璇兒斡旋,讓他放了璇兒回去……我與皇上之事,宮中知曉的人並不甚多,當是長公主給你的消息罷。
「你與璇兒還有哪些暗地裡的交道,我已不想太過追查。璇兒……我也放她回去中虞……只是你,你當好自為之,凡事多想著些靜王弟……」她說得極緩慢,言語中多有倦意。
虞含煙怔了半日,月色迷離,她面上神情便也模糊難辨,她慢慢的行了一禮,應道:「是!」
寧宛然有些微微的煩厭,不想再與她說話,只淡淡道:「你退下罷!」
虞含煙應了聲,轉身離去。西斜的月影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地,分外孤單伶仃。素日一個千伶百俐的人,竟似被割了舌頭一般,只是噤若寒蟬,呆若木雞。
寧宛然忽然便覺得有些淒涼而心酸,忍不住還是開口叫了一聲:「含煙……」
前面的人停了步子,卻沒有回頭。
「含煙,你既已嫁入北霄,中虞之事,還是莫要多摻和。皇上……並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虞含煙聽到「皇上」二字的時候身子劇烈的顫了一下。
我畢竟還是忍不住,忍不住便想提醒她……
她苦笑了一下,轉頭時,卻看到明嫣憤怒的眼。
她失笑地拍拍明嫣地手,溫聲道:「傻丫頭!」
明嫣一臉氣憤,恨恨道:「娘娘待小郡主和靜王妃那麼好,她們居然……」
「好了,這些話。千萬莫要在人前提及……」寧宛然摸摸明嫣的俏臉,安撫著她,心中不覺有些淡淡地悵然。這個丫頭,性子跳脫,愛憎分明,畢竟不是能在宮里長待地人。
回到寢宮,並不意外地看到蕭青臧,他懶懶的倚在榻上。閒閒的翻看著棋譜。明滅的燭光在他俊秀的面上輕輕跳躍,沒有平日的冷凝與威嚴,難得的有些輕鬆與閒適。
遣退了明嫣,她走過去坐下,問道:「皇上怎麼還不睡?難道是明兒又打算免朝了?」
他於是抬頭微微地笑了一笑:「朕剛才在想,不知梓童回來見了朕,會說什麼?」
寧宛然頓了一頓,不由苦笑:「皇上的消息實在過於靈通。臣妾無言以對。」
只是一刻以前生的事,他竟已知道了。
蕭青臧含笑抬手,替她理一理雲鬢:「警告她幾句也好,朕並不想讓五弟太過傷心!」
並沒有刻意解釋自己何以會知道她們所說的話語。她是個聰明之人,舉一而返三,又是個愛胡思亂想的,自己將話說得明瞭,她反不會生出疑忌。
她恍惚了一會。慢慢靠進他懷裡:「我真是好生想念青衣……」桌上,滿意的拍了拍手:「成了!」
上官憑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桌上三份一般無二的藏寶圖,這是楚青衣整整鼓搗了一日的成果。也難為她,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東西,先描後繪,然後拿了種種奇怪的東西一一的抹了上去,又將圖弄得皺了,折騰到大半夜,終於是弄好了。
面前這三份圖紙,若不是將正品與副本細細的對比。乍看去,竟是毫無二致,這份手藝,雖不敢說是傲視當代,當真也足以衣食無憂了。
「將來若是上官家敗落了,就憑你這份手藝,看來我也是餓不死的了!」
他忍不住調侃。這個女子。總有多少東西。可以讓你驚喜莫名。
楚青衣得意洋洋地聳聳肩:「現在不行啦,畢竟多少年沒做。手都生了好些了……」
她嘴上謙遜著,面上卻全是洋洋之意。
上官憑失笑。抬手在她額上敲了一記:「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這三份圖,一份送給岳漓函,一份送給蕭青臧,最後一份麼……」
她賊賊的笑著:「當然我們自己留著,雖然我實在懶得去按圖索驥,不過躲在暗中看看熱鬧其實也是不錯的!」
上官憑笑著搖了搖頭,此刻才算明白,為何江楓要將這圖送了給楚青衣,原來他是知道楚青衣還有這套出人意表的手藝。這般一想,雖然明知道他們之間並無曖昧,心中仍不免有些微微的酸。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江楓居然知道。
只是這心事,還是莫要宣之於口,免得她更是得意,他含笑想著。
伸手拿了藏寶圖仔細的看了一會,他搖頭道:「這東西,怕是不好找罷!」
楚青衣心有慼慼的點頭:「這世間所謂的藏寶圖,總是極之惡俗的搞上一堆謎題,解完一道又一道,環環相扣,道道相連,待全部解完了,終於到了地方了,那也還不算完。你還須經歷刀山火海、槍林箭雨、千辛萬苦之後若是還沒送命,你就會尋到那寶貝了,而那寶貝又往往比你想像地要少很多,甚至有時,已經不知何時被挪用完了……」
上官憑聽她滔滔不絕的說著,愈聽愈是好笑:「這話說得,好似你曾經尋過很多寶藏……」
楚青衣歪著頭,看了他半日,才懶懶道:「你還真是說對了,我這輩子,尋過的寶藏,還真是不少,可惜一直也沒到什麼財,所以我對寶藏早沒了興趣……」
上官憑汗顏無語。
楚青衣隨手拿過藏寶圖,捲了卷,丟在一邊,道:「明兒就送出去罷!莫要耽擱了,送了江楓的小命我倒不心疼,我家珉兒,我可是寶貝得緊。」
上官憑失笑搖頭,忽然想起一事,因開口道:「我爹如今已在路上,祖母也快回來了……」話還沒說完,已見楚青衣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他忍不住笑起來,一把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