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將剛剛泡好的熱茶放在小茶几上,看著猶自斜靠在榻上靜靜出神的寧宛然,不覺有些擔心,輕輕的叫了一聲:「娘娘!」
寧宛然微微一驚,旋即現了桌上的熱茶,於是笑笑,伸手取了杯子,淺淺啜飲了一口。
虞含煙一早便離宮回府去了,神色倦怠得緊。寧宛然因了晚上的一席話,也不曾留她。二人都有些微微的恍惚,虞含煙憶及往事,心中其實也並不好過,寧宛然則是被她說得亂了心思,心神惘然,更是無心相留。
「娘娘這是怎麼了?」
寧宛然懶懶的蹙了眉,將手中杯子放在桌上,有些感喟道:「只是在想昨兒夜裡靜王妃跟我說的話。」
明嫣噗哧一笑:「我就知道昨兒你們都沒睡好,王妃今兒眼圈都是黑的,娘娘雖看不出來,精神卻也不好,有些懶懶的。」
寧宛然無意識的將茶盞揭開了,靜靜的看著杯中青翠的尖芽在潔白的瓷杯中載浮載沉。碧綠與潔白,相映成趣,茶水碧沉沉青殷殷的。
「她……勸我跟皇上和好!」她幾乎忍不住便要說出她勸我迷糊一些,裝傻一些,然而忽然想起,其實明嫣是不瞭解內情的。她所知道的,只是自己對蕭青臧心結難消。於是話到了嘴邊,便又收了回去一半。明嫣想也不想,脫口道:「早該和好了。昨兒榮公公還跟我說。讓我得了時機勸勸娘娘。」
寧宛然有些想笑,她拿了茶盞蓋兒漫不經心的敲了敲茶杯邊緣,出清脆地撞擊聲。
「敢情在這宮裡,我早已眾叛親離了……」往正廳行去,一路行來,處處都是詭異的眼光。丫鬟僕婦無不偷眼瞥她,當她回望的時候,那些人又無不迅的垂了頭,規行矩步的繼續幹著原來的事,竟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楚青衣朝天翻了個白眼。只得加緊了步子,大步就進了廳。
上官家因為人本來並不多。故而早餐總是在一起在大廳中用地。她剛一進了廳。齊刷刷地數道眼光都掃了過來。曖昧地、好奇地、充滿興味地、帶著促狹地……
饒是她本來並非敏感之人。被這般多各不相同地目光看了。仍覺渾身毛。
「看什麼看。我臉上沾墨汁了麼?」她沒好氣地一一以凌厲地目光瞪了回去。
眾人於是各自垂頭看著面前地茶水。乖巧至極。
唯獨寧夫人笑吟吟地指著身邊地椅子:「青兒。快過來坐!」
楚青衣抿了下唇。看著寧夫人。她心中其實也覺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便索性裝作忘記了。閉著嘴逕自走了過去坐了下來。
石楠正坐在她旁邊,纖細的肩有些微微的抽搐,顯然是在偷笑。
「駱子俊和冷於冰呢?逃了麼?」她環視了一眼桌上人等,陰陰的開口問了一句。
石楠忍了笑,一本正經道:「他們本是捨不得走的。後來無意中看到上官憑院子裡那塊被打爛地太湖石,頓時變了臉色,掉頭就跑的無影無蹤,卻連行裝都來不及打點!」
上官嫣兒第一個忍不住,撲的一聲笑了起來,季氏三兄妹也無不抿唇忍笑。
楚青衣不覺有些尷尬,她昨日被上官憑一席話氣的掉頭就走。出了上官憑的房門後。心中愈想愈怒,心火愈燒愈大。終於忍不住將那院子裡一塊偌大的太湖石當了出氣筒,辟里啪啦地打得粉碎。心中猶且怒氣難消,便又衝進屋裡,連帶上官憑也一併修理了一通。
難怪今兒這些傭僕看自己的目光都如同見了鬼一般,她在心中暗暗呻吟了一聲,想著。
耳中卻聽到石楠興致勃勃的聲音:「上官憑呢?不會是被你打的四肢殘廢,不能動彈了?」聲音裡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味道。
環桌眾人聞言,無不精神一振,各個側耳恭聽。
楚青衣一撇嘴,醞釀了一下情緒,板了臉,冷冷的看了石楠一眼:「我記得昨兒有三隻老鼠在房門外面爬了半日,今兒你卻又來裝的什麼傻!」
石楠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敢再亂說,只好賠笑。楚青衣一抬手,在她肩上一拍,石楠還不及反應,已見自己懷中地小小銅管到了楚青衣手裡。楚青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四根手指捏著銅管輕輕一拉,寸許的銅管竟如麵條般被她拉了足有尺許長,她輕輕鬆鬆地對中一折,然後又不緊不慢的將那銅管擰成了麻花狀,接著「噹」地一聲丟到了桌上。
「叫駱子俊跟冷於冰躲得遠些,否則我就將他們二人擰成這樣,掛在臨安城門口……」
石楠心疼得手都有些抖,那支銅管她可是花了數千兩銀子從「妙手坊」高價買來的,其實還真沒怎麼用過。想不到出師一捷身已死,下次若再要偷聽,難免又要出血。
上官嫣兒看著桌上那條銅麻花,早已雙眼亮,滿面都是傾慕之色。
季曦則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季煦也是睜大了眼,滿面的震驚。
寧夫人眉心不由連跳了數下,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石楠素來深知楚青衣的脾氣,見她這樣倒也不甚害怕,心疼完了,便笑吟吟的拿手搭了她肩,嫣然笑道:「楚郎,你如此威風八面,也難怪奴家將天下英雄全看輕,一片芳心盡付君。」心中已暗暗下定了決心。這筆銀子將來必要從上官憑身上撈了回來。
楚青衣驟然聽了這一句,再要強撐,已然不及,面上抽搐了幾下,終究忍不住大笑出聲。
寧夫人先是愕然,不由失笑的搖了搖頭。廳中被這般一鬧,頓時也活躍多了,笑聲不斷,上官嫣兒更是興致勃勃地拿了那條銅麻花,好奇的把玩著。不時的跟季晗低聲說幾句。
楚青衣既已破了功,也再無心逗弄,開口問道:「究竟出了何事,我前幾日見到江楓了?」
石楠喝了口茶。蹙眉道:「是那個崔珉,她身上似乎有一份前朝的藏寶圖,又說,可能是南嶽仲王的藏寶圖……如今南北雙方都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呢?」
楚青衣不語,她問了上官憑,才得知上官憑竟是因為在路上忽然得了消息,說是寧夫人的車隊被一群黑衣蒙面人劫掠,人也受了些驚嚇,這才匆匆趕回上官家。
「消息是你們放的。想讓上官早些回家,是麼?」
石楠也不隱瞞,點頭承認了:「崔珉的事情,之所以一直拖著沒告知你,不過是個留住你的因頭,你若知道。她身上只有一張所謂地藏寶圖,定然不會有興趣再耽擱下去。」
她抬了眼直視寧夫人:「夫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寧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剛才一句插科打諢的話,她對石楠的印象已是大為改觀:「你說。」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石楠一字一句道。正容肅色。絕無玩笑之意。
寧夫人歎了口氣,早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苦笑了一下。慢慢道:「遲了,幾天前。珉兒已悄悄離開了上官家。」七絃琴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琴弦。琴音零落,散不成調。
寧宛然深思的看著她,這個孩子今日很有些反常,雖然她外表看來似乎與往日絕無二致。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虞璇的頭,柔聲問道:「璇兒今日總有些心不在焉的,怎麼了?」
虞璇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於音律、繪畫之道均有極高的天賦,學琴至今不過半月餘,已能清晰完整的彈奏曲子,雖然偶爾音調不准,其氣韻已然洋洋灑灑,蔚為大觀。
她又極之刻苦,每日準時來去,雖然看似一日不過二個時辰,寧宛然卻可以從她的曲調、畫作之中意會出這個孩子必定日日皆在自己宮中努力練習。
虞璇仰起頭,嬌俏的小臉上有一抹黯淡,眸子沉沉地:「今兒是她的生日……」
寧宛然怔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看著那張黯淡的小臉,不由一陣心疼,她抱一抱虞璇,柔聲道:「你再忍耐一段時間罷,若得了機會,我求了皇上讓她放你回中虞去。」
虞璇搖了搖頭,把臉埋進她的懷裡,悶悶道:「我不要娘娘幫我求他,我知道娘娘不喜歡他,娘娘別為我去求他,他一定會為難娘娘的……」
寧宛然只覺得心裡酸酸的,便愈加地捨不得她,因歎了口氣,拍了拍她小小的、單薄的肩:「璇兒還是好好學琴罷!我保證,一定會盡快讓你回去中虞的……」
虞璇重重的點了點頭,果然坐得正了,聚精會神的又重新彈了起來。
寧宛然心事重重的坐在一邊,不由微微地起怔來。
虞璇走時,她也不曾如往日般地起身攜她一同出門,只是向她揮了揮手,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琴室地門口。她起了身,坐在了七絃琴邊上,一手撐著琴桌,懶懶的靠著,漫不經心地伸了手去,在琴弦上輕輕一撥,於是一陣零落散漫的音律猝然而生又戛然而止。
正如自己茫然無措的心緒,她苦笑的想著。
一直刻意保持的心境,已然被虞含煙打亂了,辛苦經營的心防已危在旦夕。她再一次深深的歎了口氣,依然沒有抉擇的份,只能權衡利害而已。
她惘然的想起蕭青臧,其實這些日子,他的忍耐她都看在眼裡,只是一直視而不見罷了。
她抬了頭,看著燦爛的陽光透過輕薄的秋香色窗紗映入了琴室之中,一絲一縷的,充盈著細小的浮動的飛灰。她推開了琴室的窗,入目的是一株青翠奪目的芭蕉。
昨日剛剛下過雨,芭蕉便顯得格外的翠綠。一陣風過,一股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恍惚了一下,這才現原來已然入夏了,不知不覺間,春天竟已過去了。
本章是上月粉紅9o加更章
擦汗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