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申時之時,早間還晴空萬里的天忽然卻下了一場雷霆暴雨,一時傾盆而下,伴隨雷聲轟轟。寧宛然閒閒坐在寢殿內逗著雪球,笑笑興致勃勃的坐在她腳邊給玩偶娃娃一套一套的換著衣裳,每換好一件必扯著寧宛然的裙裾,口中軟軟的喚著母后,巴巴的舉了給她看。
寧宛然便也笑吟吟的讚她幾句,摸摸她柔軟的編成兩條小小辮子的,笑笑於是便更加努力的脫了穿,穿了脫,忙得不亦樂乎。明嫣忍了笑過來,抱怨道:「娘娘總是把小公主當作雪球養,丟個東西給她,就算完事了!」
寧宛然微笑了一下,她素日並不太喜歡小孩,如今卻忽然現其實小孩還是極為可愛的,至少不會對了你耍心思,即便耍了那麼點小小的心思,你也總是能很輕易的一眼看穿了。
「外面雨可曾停了?」她隨口問了一句。
明嫣點了點頭,笑道:「卻是剛停,倒是這暴雨下的好,爽利得緊,比起那淅淅瀝瀝總也不停的雨可讓人暢快多了!如今下得完了竟又出了太陽,加上一陣好風,讓人舒爽得緊。」
寧宛然不由一笑,因起了身道:「叫秀迎來守著小公主,我們出去走走罷!現今頭雖不痛了,人總還有些迷糊,腦子也鈍鈍的,倒想出去吹些涼風!」
明嫣應了一聲,便去喚了秀迎來,自己隨了寧宛然一路出了殿。
寧宛然帶了笑懶懶倚在欄柱上,抬了手去,接住一粒自廊簷滴下的水珠,晶瑩透明的水珠宛如水晶一般在她指尖輕輕滾動,然後慢慢滾落在地上,散成數瓣,四下濺了開來。
明嫣忽然目視西方,驚呼了一聲:「娘娘,快看!」
寧宛然無所謂的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也微微的驚了一下,東面天空中,一抹彩虹如橋,虛無縹緲中透著絢爛的七色光芒,有種難言的動人心魄的美。
她一時不由看得癡了。耳中卻忽然傳來一個輕輕的笑聲:「皇嫂很愛彩虹麼?」
她驚了一下。轉頭看去。虞含煙已站在離自己不到三步遠地廊外。收回尚有幾分留戀地眼光。她含笑道:「是含煙。今兒怎麼有空來這裡?」
虞含煙揚眉一笑。滿不在乎道:「聽說皇嫂因為昨兒多喝了幾杯。今日身體頗感不適。臣妾也只得趕緊進宮來謝罪了!」她口中說著謝罪。面上卻依然笑吟吟地。卻無一絲懼意。
寧宛然不由一笑。不知為何。對於這個靜王妃。她總有一種莫名地親近感。
「如今含煙可知道我確實是不勝酒力了罷!」
「酒是個好東西呵……」虞含煙笑:「尤其對於皇嫂這種有話總是不願說出來地人……」
寧宛然終於忍不住撲地一聲笑起來。忽然就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虞含煙了。她身上有種楚青衣地氣質。滿不在乎而百無禁忌。
「你與青衣很有些相似……」她道。
她於是歡快的大叫一聲:「是麼?自從知道楚青衣是個女子,我可是仰慕已久了!」
寧宛然笑著走到廊下,轉頭吩咐道:「明嫣,我與王妃去御花園走走。你不用跟著了!」明嫣忙點了點頭。寧宛然含笑與虞含煙一面東拉西扯,一面隨意的走著,申末的陽光已沒有了多大的勁道。照在人身上只是微微有些暖意,很是愜意。
涼風習習的御花園中,落紅滿地,枝上花兒含苞帶露,越嬌艷無端。
虞含煙微笑著折下一枝半開的玫瑰,放於鼻端輕輕的嗅著,有些微微地陶醉。
寧宛然不由微微一笑。隨口道:「人面如花花如面……」
她於是抬頭一笑。如玉一般的面頰襯著鮮妍的含露玫瑰,愈加嫵媚嬌艷。平添三分秀色。
「如今在這宮中,在皇嫂面前。又有誰還敢自稱佳人?」
寧宛然笑笑,沒有說話。
虞含煙頑皮的向她瞬一瞬眼,笑著將手中鮮花遞了過去:「鮮花贈佳人……」寧宛然失笑的接了過來,竟忍不住伸手輕輕掐了一下她水嫩的面頰:「頑皮……」
二人相視而笑,忽然覺得關係瞬間便親密了許多。
楚青衣緊緊的跟著寧夫人,面不改色的直入寢室,引來無數側目。秋紋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光看著她,今日中午,這個丫頭一聽林青居然便是楚青衣,一度目光呆滯,傻傻愣愣,待回過神來,就一直以那種苦大仇深的眼光盯著她看個沒完。
寧夫人看著楚青衣地表情,忍不住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面頰,笑道:「如今可是怕了!」
楚青衣撇嘴,她倒並不是怕了上官憑,只是看他神情倦怠,容色風塵,心中覺得有些微微的歉疚。除此之外,想著今日大廳之上兵荒馬亂地情景,她就大感尷尬。
寧夫人望了她只是笑,初見之時,只覺她俊美倜儻、英氣逼人,輕薄之中卻帶三分無謂,一雙桃花眼兒顧盼之間,光華四射,卻又清澈得讓人實在生不出惡感來。如今一旦知道她竟是個女子,再細細打量之時,便覺英氣之中猶帶三分嫵媚,倜儻中隱見俏麗灑脫,雖是一身男裝已然難掩光華,只不知換了女裝又是何等風華獨具的模樣。
憑兒果然好眼力,她心中暗笑的想著。
「我倒可教你一個法子,包保憑兒見了你,再不出一絲的脾氣來……」她笑。
楚青衣皺一皺鼻子,一把抱住她,笑嘻嘻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家教定然是很嚴的,我如今怎麼也算是他叔叔,他也不能冒犯長輩罷!」
寧夫人失笑,因伸手揪住她的耳朵,輕輕一提:「我認的弟弟乃是林青,我可不記得何時認過楚青衣做弟弟!」想著這個膽大包天。別有用心地媳婦居然還曾調戲過自己,她就忍不住好笑又好氣,手上力氣於是便也多加了幾分。
楚青衣忙捂了耳朵,只是一疊連聲地喊痛,便露出很是哀怨委屈的神態來。
「姐姐難道忘記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若能生同時,自當與君好地誓言!」
寧夫人愕然,還未及說話,門口忽然便響起了一聲輕咳,楚青衣一聽了那聲音,下意識的一縮頭,也顧不得耳朵,只把寧夫人抱地更緊。
寧夫人一陣好笑。因向門口道:「憑兒,快將你媳婦帶了走罷!她可要將為娘的勒死了!」
上官憑哭笑不得的站在門口,沒見著她的時候,滿心裡都想待到見到了,必要好好的質問一番,狠狠地教訓一頓,如今見到了,看了她萬年不遇的怯生生的模樣,卻又忍不住心軟。
他也並不說話,只是立在那裡。靜靜的看著,楚青衣眼見磨不過,只得無可奈何的起身。賞了上官憑一記白眼,又極哀怨的看了寧夫人一眼,自己先走出去了。
寧夫人早笑得捧腹,只覺自己這幾年加起來笑得都不曾有今日這一天歡暢。
楚青衣出門還沒走得幾步,已被上官憑一把扯住:「跟我過來!」
他聲音並不大,也沒有多少怒意,楚青衣卻莫名其妙的感覺有些膽寒。不由又縮了縮脖子。上官憑看她神情幾乎便要笑出聲來,只得強自忍住。沉著臉冷聲道:「你也不是烏龜,再縮也縮不進去!」
楚青衣冷嗤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好似變傻了一般,自己雖未必能打過上官憑,但依著上官憑的輕功卻也無論如何也抓不住自己,那自己還有何必要怕他。這般一想,膽氣頓時便壯了起來,傲然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難道我楚青衣還怕了你不成!」
當下甩開上官憑的手:「小上官,前面帶路!」
上官憑見她忽然一改小媳婦地模樣,又理直氣壯起來,不由瞠目無語。不過看慣了她意氣風、瀟灑自若的模樣,難得見一次可憐委屈的模樣雖然很是新鮮,倒也還真不甚習慣。他也並不多說什麼,只是逕自往前走去。楚青衣便也跟著,心中翻來覆去的想著該如何交待過去,一時想得頭暈,也並沒注意自己到了哪裡。
待回過神來的時候,已進了一間屋子。清爽而利落,沒有過多的古董裝飾,卻顯得大氣而舒適,與勝京上官憑的房間很是類似。
她不由睜大了眼:「這是你的房間?」
上官憑冷了臉看她:「你以為呢?」
她摸了摸鼻子,心中畢竟理虧,不敢開口,只是悶悶的坐在那裡。上官憑不由的歎了口氣,面色也微微緩和了一些:「說罷,這是怎麼一回事?」
楚青衣不敢隱瞞,乖乖地巧遇寧夫人之事到護送入臨安,無意中進了上官家盡數說了,還不忘加了一句:「我當時真不知道她就是你娘……」
上官憑平靜道:「還有呢?」
楚青衣只得捏著鼻子將調戲寧夫人,又認了姐弟之事也說了。
孰料上官憑聽完之後,依然是面無表情的一句:「還有呢?」
楚青衣睜大鳳眼,想了好一會子,才茫然道:「還有什麼?」
上官憑溫和道:「你忘記說你為何要從客棧逃走了?」
他聲音平和一如往日,語調卻是平平的,楚青衣莫名地打了個冷戰。有些不安的動了一下,她抿了嘴不說話。
上官憑沉默了一會,慢慢道:「你若不想嫁給我,可以明說,無需太過勉強自己。我曾經勉強過你一次,卻現強扭的瓜總是不甜的。我如今只希望你是心甘情願的嫁給我的……」
他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撫過楚青衣的,柔聲道:「我知道你並不想嫁人,更何況是嫁到一個泥沼中來……」
「就像你在景山所說地,你不願遷就我,也不想我遷就你……我如今沒有什麼可說地,你給我的話,我也依舊還了給你……」
「青衣……你……若不願意……就……算了……」他艱難而苦澀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