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微的暗沉下去,繁複的儀禮在祭拜天地社稷宗祠後終於結束。
鳳儀宮中紅燭高燃,綵燈輝煌,一片喜氣洋洋。
內殿,寧宛然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靠在妝台前,卻是累的連動也懶怠動彈一下,長早已披垂了下來,穿了一身素色的中衣,神色倦怠,眉眼低垂,慵懶之態盡顯。
晴兒笑著給她揉著早已僵直的肩背:「今兒可是累壞了!」
她轉動了一下脖頸,有些感慨道:「當真是累的緊……」
一旁的明嫣撲的一聲笑起來:「那是娘娘心中不願意,所以才覺得這般的累,若是娘娘一心巴望著這個位置,那是再累十倍百倍也是甘之如飴的!」
寧宛然微微的怔了一怔,然後笑笑,拍拍明嫣的手:「這些個犯忌諱的話千萬莫要胡亂在外提及,這宮中可不比外面……」
明嫣瞭然的點頭:「娘娘放
寧宛然笑笑:「你是石楠一手調教的人,我自是放心得過,她挑了你進宮陪我,我固是高興,卻只怕耽誤了你。」
明嫣爽然道:「若沒有小姐,我早屍骨已寒,在哪裡其實都是一樣的……」
三人正說話間,門口卻已響起一連串的請安的聲音,想是蕭青臧到了。晴兒一驚,手忙腳亂的便想為寧宛然將挽好了,明嫣則急急的去取了外衣,寧宛然也只得強打了精神起來,還不及弄好,蕭青臧已到了門口了。
寧宛然只得苦笑。示意也不必弄了。自己便端端正正地行了禮。蕭青臧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曾說怪罪地話。只揮手令二人退下。晴兒便帶了幾分擔心地看了她一眼。寧宛然只是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必擔
蕭青臧淡淡道:「坐罷!這是你地鳳儀宮。本來也並無需多禮!」
寧宛然應了一聲。道了一聲:「臣妾失儀!」便自坐了下來。長猶自挽了一半。她也懶得再弄。索性便扯得落了。隨手抽了一條錦繩。竟自紮了一條馬尾。蕭青臧便帶了幾分訝異地看她。半天也不開口。
她有些微微地不耐。卻又不好催促什麼。只得忍著。
蕭青臧默然了一會。才道:「宛然陪朕下局棋罷!」
她怔了下。這才想到這是冊立地第一晚。絕沒去其他妃嬪宮中地道理。不由苦笑了一下。起了身。親手取了棋枰來。又布了子。
蕭青臧又淡淡道:「如今雖已入春了。其實天還涼著,明日還要覲見太后!」
她有些赧然,因自己取了外衣披了,這才坐了下來。
他沒再看她,只是執了白子,隨手落了第一子。她定了定心神,跟著落子。龍鳳紅燭高照,室內卻是一片沉寂,並無絲毫地聲音。
棋至中盤。兩條大龍糾纏交錯,各有勝負,卻也只是個不上不下,勢均力敵之勢。
他抬頭看她,她正把玩著一粒棋子,默默思索著棋路。高照的紅燭落在她白玉般的面頰上,盈盈生輝,濃密的睫投在面容上,映出兩道深長濃黑的陰影。低垂的眸便愈顯深邃,長長地被錦繩束得高高的,越襯出精緻的下頜,優美頎長的頸子。
他有些微微的目眩,忽然開口道:「岳漓涵派了使節送了賀禮來!」
她正要落子,聞言一驚,黑子頓時落得偏了。他於是抬了頭,冷冷的看著她。
她鎮定心緒,淡淡道:「臣妾只是沒想到皇上會忽然提及南皇!」眼神卻忍不住微微的閃動了一下。心中揣度著他忽然說起這個的原因。
他冷笑了一聲。隨手擲出一枚白子,恰恰擊中了她適才落下的黑子。那黑子於是退了一步,正落在她剛才想落地位置:「他派來的使節,想必你也是很想見上一面的!」
她微微地揚起黛眉,眼中帶了幾分疑惑。
「是凌雲鴻!」他道。
她於是有些心神恍惚,低聲道:「竟是九郎麼?」
他微微的頷,帶了幾分譏嘲道:「南朝百年不一出的文武狀元、駙馬都尉、東海太守……這一年多來,東海可是治理得很是不錯,那些海寇很是吃了他一些虧!」
她回過神來,收攝心神,又落一子,有些漫不經心的抬頭,懶懶道:「後宮不言政事!」
他冷哼了一聲,跟了一子:「他要求見你,說是帶來一件你在南嶽之時遺下的心愛之物!」
她愕然,眼中便有了思索之色,手中的棋子便遲遲不曾落下,只在指尖盤旋不已。臨去之時,該帶的都帶了,不該帶的皆已焚燬了,按說再不會遺漏什麼物事。
她搖搖頭:「臣妾該不會再有東西在南嶽!」
他勾起嘴角,有些譏諷:「明日朕陪你親自接見凌雲鴻,就在御花園浩渺閣設宴罷!」他忽然舉了袖,嘩啦一下拂亂了棋局,長身而起,注目看她:「該就寢了!」
她怔了怔,眼神頓時便凝住了,冷如刀鋒:「我以為,我們早有了約定!」
他冷笑:「後宮佳麗三千,難道你還真以為朕非你不可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她微微的欠了身,道:「得皇上此言,臣妾之幸……」溫和恭謹,面色平和。
一夜無話,床榻寬大,各據一方,各懷心思,各自黯然。
次日天氣微雨,按照冊立之規,北霄罷朝三日。
晴兒一面為她梳理長,不由歎息了一聲:「九郎怎會來趟這渾水!」
她雙眸半闔,有些微微倦意,昨夜同床異夢,畢竟不曾休息好,說話也便懶懶地:「他已不是九郎了,他現在是南朝的駙馬都尉……」
晴兒半日不言語,她有些微微的訝異,便開了眼,幾乎被鏡中人嚇了一跳。蕭青臧冷冷淡淡的坐在她的身後,明亮的銅鏡清晰的照出他的面容,面上其實也有幾分隱約的倦怠。
她勉強打點起精神,端正地坐在銅鏡前,心中不免長歎了一聲,這才是第一日而已。
梳妝完了。晴兒小心的為她戴上沉重的鳳冠。她微微的蹙了下眉,隨他走了出去。待到從春暉宮覲見太后回來之時,已見鳳儀宮正殿之下,不少人早在侯著,她舉目看了一眼,不由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滿眼的鶯鶯燕燕,穿了各色地禮服,品節也各不相同,想來都是蕭青臧的妃嬪了。紛繁的禮數過後。眾人才退了下去,她已累地再不想說話。蕭青臧看著她,忽然便覺得有些憐惜。她並不喜歡這些,他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
「今晚酉時正,在浩渺閣設宴款待南朝來使,梓童莫要忘記!」他淡淡道,不再稱呼她宛然,而改了稱呼梓童。梓童者,皇上以之稱呼皇后。
見寧宛然微微點頭,他便自己起了身,逕往書房去了。出了鳳儀宮。他一路穿過御花園,眼看著不過十數日的工夫,御花園中已是花團錦簇,春光正好。
他停了步子,看了一回,忽然有些自嘲地笑笑:「榮瑜,朕一向疏於後宮之事,倒是不知朕的後宮原來竟有這麼些個妃嬪了!」
榮瑜怔了怔,有些把不准他的意思。只得小心道:「皇上登基至今已近十五年了,祖制三年選妃一次,這之中,皇上還因太后之病罷選了一次……」
蕭青臧自己怔了一下,才道:「原來朕登基至今竟有十五年了麼……」忽然便覺得有些淡淡地疲倦,歎了口氣,慢慢道:「十五年了,也該放了一批出去了,似這般只進不出的。不但所費甚巨。也耽擱了人……」他想了想,又道:「你把朕的意思對皇后說了罷!」
說完這話。他便逕自往前走去,榮瑜愕然了一回,只得轉身又回鳳儀宮。
寧宛然早卸了鳳冠,正懶懶地歪在那裡,聽他稟報了一番,倒愣了一下,半日才點了點頭。榮瑜剛走,明嫣就吐吐舌頭,頑皮道:「早該放了出去了,我今兒看的都有些傻,幾乎比我們棠勝苑都要多了!」
寧宛然撲的一聲笑了起來,晴兒也早笑得說不出話來。
寧宛然笑夠了,才點了點明嫣的鼻子:「你這丫頭,果然是跟石楠跟的多了,你只當心著禍從口出!」
明嫣便皺了皺鼻子,吐吐小舌,一副俏皮模樣。
楚青衣懶洋洋的瞄了一眼凌雲鴻:「你跑過來幹什麼的?」
她昨日喝的多了,晚上醒了卻又頭疼,想起寧宛然便又心中不快,又逼著上官憑陪她喝酒,直鬧了一個晚上,自然精神不濟得緊。
凌雲鴻坐的筆直,他在東海已呆了些日子,膚色被海風吹成了淡淡地古銅色,人又略略拔高了些,眉宇間已有了幾分堅毅與深沉:「皇上差我出使北霄……」
楚青衣冷嗤了一聲,譏嘲道:「若不是他平白生事,怎會弄到今天這個樣子……」
若不是他,宛然如今想必還在金華,蕭青臧原先早以為她已死了,根本便不會再費心尋找她。可是從金華開始,一路牽了下去,兜兜轉轉了這兩年多的時間,於是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點,甚至比原點更要糟糕的多。
凌雲鴻抿緊了唇,半日才低聲道:「我嫂子……她……還好麼?」
楚青衣懶懶道:「承你的情,倒還記得她是你嫂子。」看到他神色黯淡淒然的模樣,她不知怎麼的心裡一軟。「你若是見到她,少提過往之事罷!你已不是當年的你,她也早不是當年的她了!」言語終究軟了三分。
他起了身,修長堅韌的身子傲然地立著,仿如風中勁竹:「不管她如今在哪裡,總是我嫂子,若是他日有事,我當粉身碎骨以報!」
言畢一揖到底,轉身大踏步去了。
楚青衣默默了一會,忽然有些想笑,於是一腳踢飛了椅子,哈哈大笑起來。那椅子被她重重一腳踢了出去,便狠狠的撞到了牆上,出了老大的一聲巨響,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