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衣起身送了他出去,再回內屋時,已是笑得面紅耳赤,倒在貴妃榻上半天爬不起來。
寧宛然白她一眼,頗覺無奈,正欲反嘲她幾句,門卻忽然便被推開了,石楠帶了一股秋風走了進來。楚青衣便笑著對她直招手:「石楠石楠,你卻不知道,今日生了什麼?」
石楠撇撇嘴,也不理她,便自坐在桌邊,拿了桌上的菊花糕便就著茶水吃了好幾塊,倒似是餓的狠了。她今日因著花解語之事,上午便出了門,直到此刻才得回來。
寧宛然微微一笑,起身關切道:「還不曾吃麼,我去叫外面的小丫頭子煮碗粥來給你!」
石楠揮一揮手,因一時吃得急了,卻噎住了,灌了一盞茶後才道:「自來沒有丫頭不吃飯,反叫夫人吩咐廚下去為她煮粥的,我先吃幾塊糕點,略墊一墊肚子,一會子餓了,自去叫他們便是!」
寧宛然見她說得在理,便點頭坐了回去。知她不願外人進屋,必是有話要說。
原來她們三人雖置了不少婢僕,這屋裡卻是自來不用外人的,且不說白日裡有事隔著簾子回話,晚上更是規定了,非叫不得直入內室。好在一般世家豪門的大戶人家多是如此,她們這般做,雖說是被人譏嘲一心攀比大戶,卻也並無人疑心。
楚青衣歪在貴妃榻上一面笑一面先將將軍府中的言語說了,寧宛然雖說日裡已聽她提了,此刻聽了猶自失笑,更不說石楠。然後話題一轉便說到燕謙循要借了寧宛然去用上幾天,石楠更是笑得倒跌。
三人笑鬧了一陣,石楠吃完糕點,便正色道:「『點翠樓』我已安排好了,屆時還要麻煩宛然一同過去才好!」
寧宛然笑著點頭,因道:「石楠,你做這個花解語也有好些年了,怎的卻不好好學學這琴藝,總是令人代彈,若有一日漏了馬腳總是不好!」
石楠笑了一笑,不甚在意道:「我哪裡有那般多的精神去學那麼些東西,何況花解語這身份一年半載的也難得用上一回,不過是掛個第一名妓的頭銜,閒暇了,去耍耍那些蠢男人,若忙了,有這名聲在『織錦樓』裡,生意也好些!」織錦樓卻是綠林盟所開的。
原來花解語這身份卻是五六年前。石楠因了某些私事而弄了出來地。這花解語以絕美容貌。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聞名天下。號為北霄第一名妓。
若說容貌。石楠雖稱不上絕世美人。也是難得一見地美人了。加以她精通易容術與媚術。若有意為之。自然是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眸光顧盼時佳人失色;若說到舞姿。她武功本就極高。身法又極輕盈。練起舞來自是事半功倍;唱曲一事。又主在聲音。聲音若好了。略加調教。亦不難精通。
唯獨這音律之一道。絕難一蹴而就。若無多年浸淫。終究不過是個半吊子。卻偏偏世人向來重琴。這琴之一道。素來便是陽春白雪地代名。人多愛附庸風雅。音律一道。最為風雅雍容地莫過於琴。你若不會琴。終究少了幾分脫俗之氣。因此石楠每每都尋了人糊弄湊數。更因她極少撫琴。北霄才有「得聞花解語撫琴。勝似得萬兩黃金」之說。
寧宛然知她其實是懶得去學。也不願多說。便笑了笑道:「我如今卻彈地少了。只怕手法生疏。明晚上卻丟了你地人!」
石楠哈哈一笑。道:「能被中虞紅袖閣招為琴師地。卻能差到哪兒去。宛然莫要過謙了!」
當下三人又將明晚之事。細細地合計了一番。方才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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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卻是個極好的,秋陽暖暖的照在身上,懶洋洋的,極是舒服。
吃了午飯後,石楠便匆匆出門去了。楚青衣懶懶的坐在花園中喝茶,喝的卻是八寶菊花茶。抬眼處,卻見小徑上有人緩步而來,竟是燕謙循。
楚青衣吃了一驚,她本來想,以燕謙循的性子,昨日說了冒失的話,至少也該有幾日不會過來才是,想不到這才一夜,人便又來了。她雖是覺得意外,倒也並不在意,本心裡,她對燕謙循其實是頗有好感的。便起了身,招呼燕謙循過來坐,又叫丫鬟添茶。
燕謙循其實今日實是不想來的,但是昨日言語唐突,自己頗覺尷尬,想著若是因了昨晚之事一意避嫌反而顯出心虛,想了一回,畢竟還是來了。
二人寒暄了幾句,燕謙循坐下不久,丫頭便送了茶來,他便舉杯喝了一口,竟又是滿口菊香。他昨日偶然失口,說錯了話,今日再不敢胡亂誇這菊花,只笑笑的陪了楚青衣看著菊花隨意聊了幾句。他昨夜輾轉,夢裡儘是那雙橫波目,本不曾睡好,如今坐在葡萄架下,暖暖的秋陽照著,不覺便有了幾分倦意,才只一會的工夫,便舉袖掩住一個哈欠。
楚青衣看他一眼,不覺笑道:「謙循昨夜似不曾睡好呵!」
燕謙循面上微微熱,他也不好說是因鏡殊兄你的夫人昨日一個眼波流轉,便鬧得我一夜不能安眠,只得尷尬道:「近來忙於公務,偶頭風,確是不曾睡好!」
楚青衣卻是不疑有它,聽了這話,便笑了一笑,隨口道:「若說頭風,我這裡倒有一個偏方,待會便令人取了給燕兄,日日用了,想來是會有效果的!」
燕謙循忙謝了,二人又聊了一會,燕謙循便道:「今日謙循來此,卻是請鏡殊兄今晚戌時正往『瑞清樓』同飲的!」
瑞清樓卻是西皖一家頗有名氣的酒樓。
楚青衣怔了一怔,隨即明瞭的笑道:「難道謙循是怕我私下偷偷前去『點翠樓』,犯了將軍官威,才特意約我吃酒,好隨時監看!」
燕謙循哈哈一笑,搖頭道:「非也非也,鏡殊兄難道竟不曾聽過『得聞花解語撫琴,勝似得萬兩黃金』此說麼?」
楚青衣摸摸鼻子,若說聽石楠彈琴,那無異是自找罪受,而若想聽寧宛然彈琴,那是只要自己開了口,她是斷不會拒絕的,因此對今晚的琴,她實是興趣缺缺。
「若不曾聽說此語,豈非枉做北霄人!」她隨口應付了一句。
燕謙循倒不曾看出她神情勉強,哈哈笑道:「正是如此。因將軍已下了嚴令,不許進入『點翠樓』,因此這臨近『點翠樓』的『瑞清樓』今晚可是一座難求呵!」
楚青衣哼哼了兩聲,這才想起這「瑞清樓」與「點翠樓」還當真是靠的極近。眼看燕謙循興致勃勃,她若過分推拒,怕反引來猜疑,只得應了。
燕謙循略坐了一會,便辭了出去,楚青衣便笑了笑,送了他出門,又道:「謙循既有事,我就不多留了,一會我令人將東西送至你府上,免得拿來拿去,不甚雅觀!」
燕謙循一怔,才想到她說的乃是那治頭風的偏方,忙謝了,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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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戌時不到,楚青衣便收拾了過去「瑞清樓」。
上樓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瑞清樓上早已是高朋滿座。一眼望去,不少人均有些眼熟,顯是那日在將軍府見過的,她不免肚裡笑了一回。
小二見了她來,便過來引了她,直入雅座。雅座內,燕謙循穿了一身儒衫,笑著過來,引她在窗前坐了,笑指隔街道:「那便是『點翠樓了』,想必鏡殊該比我更熟悉才是!」
楚青衣哈哈一笑,便坐了下來。原來燕謙循亟欲一聞花解語的琴音,但他畢竟是一府之主,公然來此,難免引人非議,便悄悄包了這個雅座。二人談笑了一會,眼見已是戌時。
戌時剛到,點翠樓那邊喧鬧忽止,一時靜寂無聲,隱隱有女子聲音傳來,楚青衣側耳聽去,卻是石楠的聲音,只是嬌媚婉轉比之平日對著自己的凶巴巴、惡狠狠卻是大相逕庭。
不多一會,遠遠的便傳來了清幽平和的琴音,卻是一《平沙落雁》。樓上諸人側耳聽時,只覺音律平緩而空靈。眼前似見群雁於秋高氣爽,風靜沙平之際,於天際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其欲落也,迴環顧盼,空際盤旋;其將落也,息聲斜掠,繞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應,三五成群。琴音裊裊,清而愈遠,又反覆吟糅,終至寂然。
樓中諸人一時寂然,許久後,燕謙循才歎了一聲:「好一個花解語!好一曲《平沙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