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雖然繁華畢竟也還是邊關,城中設了知府專管民生,將軍專管軍隊,雖面上說是兩不相干,但日日相見,多少便也有些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交情。
此刻,皖城將軍府的花園中,正有二人對弈。
北地雖苦寒,恰逢七月中,正是秋菊依舊傲然凌霜之時,這花園中卻又植了頗多各式菊花,一時開的倒也熱鬧。
左手邊的紫衣男子淡笑落子,溫和道:「梅兄,今日卻又是你輸了!」
右那緋衣男子哈哈一笑,卻也爽快的罷手認輸:「燕兄於這方寸棋枰之上當真可算是打遍皖城無敵手了,若有一身好武藝,來日沙場運籌帷幄,必是一把好手!」
紫衣男子一笑,也並不還口,便起了身,斜倚在亭子的欄杆上,閒閒的看了一會菊花,才慢慢道:「今日那個弓馬教習之事,你卻是做的過了,他好歹也是皇上親封的從三品!」
緋衣男子冷冷一笑,不屑道:「這不過是皇上千金買馬骨的求賢之策而已,你難道真以為這些從來不曾上過戰場,只是在家中操練操練騎射,學些花樣子的人,真能派上什麼用場!」
紫衣男子苦笑道:「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便是,只是你這般不給人面子,日後見面豈不大家難堪!」
緋衣男子不急不緩的拿了茶杯飲了一口茶,淡淡道:「你不是已令劉宣去了!」
紫衣男子苦笑,他素知自己這位朋友性情高傲,生平最不待見的便是兔兒爺、花架子,偏巧這冉鏡殊卻是兩樣具備,也不好多說,只是歎了口氣,轉了話題。
二人正說著話,那邊卻見那劉師爺匆匆走了過來。
緋衣男子冷笑了一聲,總算沒說什麼,只淡淡瞥了紫衣男子一眼。
那劉師爺便過來向二人行禮,原來那紫衣男子正是皖城知府燕謙循,緋衣男子卻是皖城總兵梅遙。
燕謙循便緩聲問道:「劉宣,依你看來,那位冉教習卻是個怎樣的人物?」
劉宣劉師爺沉思了一會,才道:「生的極俊秀,待人溫和客氣,該是個極好相處之人!」因將冉鏡殊的舉止言行一一說了,又說到冉夫人之病,言下竟頗有唏噓之意。
燕謙循聽了,只是點了點頭,便令劉宣下去了,自己卻轉了頭看向梅遙。
「梅兄……」
梅遙懶懶的打斷他的話,嘲謔道:「這位冉教習倒有本事,只是第一面,卻已把劉宣的心給攏了一半了,言語之下對他很有好感,頗是同情呵!」
燕謙循默然,半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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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馬教習府上,此刻正其樂融融。
冉鏡殊已洗去一身風塵,換上了一襲常服,緋色的衣衫更襯得他面如滿月,眉如春山。那丫頭石楠便在一邊笑道:「打扮的這般齊整,倒活似去說親一般,卻要仔細了,這裡可是北霄,莫要在路上被哪個不長眼的截了去做兔兒爺!」
那冉夫人在一邊噗哧一聲便笑了起來。
冉鏡殊懶懶的挑挑眉,漫不經心道:「這可不是本官賢良淑德的夫人出的絕佳好主意,說是愈是顯眼愈是安全,最好是弄得人人側目,反無人疑心……」
一時三人便又大笑起來。
這冉鏡殊與冉夫人正是楚青衣與寧宛然。
她二人離開驛站後,在綠林盟中稍住了幾日,眼見得北霄查的竟是越的嚴格。寧宛然無奈之餘,索性便另出花招,笑言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便是最安全之處。
綠林盟便排出了數百個身份來,寧宛然在這數百個身份中再三挑選,最後擇定了冉鏡殊。一來是因冉鏡殊不但容貌俊美,性情風流,偏又生了一雙斜長的桃花眼,楚青衣裝扮起來當真便與他頗有神似之處;二來也是因為冉鏡殊的夫人亦是出名的美人,剛好便合了要求。
那石楠實不是丫頭,她乃是近年來在江湖上名聲鵲起的海棠娘子。以易容術、媚術、毒術、暗器縱橫江湖,未嘗一敗。
她早年受過楚青衣的救命之恩,後來便做了綠林盟的三盟主。
她之所以硬要來皖城,其實是存了促狹的心思,一心想看楚青衣出醜。楚青衣雖是執意不肯,她卻只是糾纏,鬧了好一陣子,直到她威脅著要將楚青衣的行蹤通知上官憑,楚青衣才不得不勉強低頭答應了。
楚青衣打扮停當,自己在鏡前照了一下,卻也滿意的緊,便笑嘻嘻的伸手在石楠的面上掐了一把,閃電般退開,大笑著將手放在鼻端輕嗅一下道:「當真是滑如凝脂,香入骨髓呵!」
石楠倒也不惱,反嫵媚笑道:「近日風吹日曬,面上皮膚早已粗糙不堪,卻怎及得身上滑膩,鏡殊,你可要再摸一把……」那一聲「鏡殊」當真是叫的纏綿悱惻,婉轉至極。
楚青衣昔日吃過她虧,聽了這話,打個冷戰,嘿嘿乾笑了兩聲,道:「時候已是不早了,這等風流趣事,且等本大人晚上仔細來摸……」轉身灰溜溜的出去了。
寧宛然在一邊看她又吃了癟,不覺一笑。
冉鏡殊出門上馬,只輕輕催馬,那馬兒原是難得一見的千里寶駒,卻也通靈得緊,便得得跑將起來,不一時便到了將軍府。
那將軍府正南端為大照壁,東西為轅門,正門前左右蹲立一雙石獅,卻是雕得好生威嚴肅穆。正門匾上五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皖城將軍府」。
冉鏡殊在門前下了馬,有些好笑的現門前居然只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侯著自己。那管家見他來了,便迎上來,一面暗暗拿眼打量他,一面便道:「冉教習恕罪,因今日天氣頗冷,多數文官都受不得凍,將軍不忍,便令他們都在大廳侯著……」他咳嗽了一聲,微微有些尷尬,自己亦知這個說法有些誇張,畢竟只是七月中,實在說不得嚴寒。
冉鏡殊哈哈一笑,爽然道:「不錯不錯,今日確是有些冷,想來文官既不迎候,自然也不好令武官迎候,本官都明白!」
那管家便鬆了口氣,雖知他話中有刺,但只不撕破面皮,便是萬幸。一路便引著鏡殊進去,指點著說給他聽,原來這將軍進門後大堂、二堂,乃為將軍的衙署,三堂和四堂為將軍的內寢,第五進院為「後堂」,兩側為花園。
鏡殊點頭應了,一路行來,倒也覺得這將軍府佈置大氣宏敞中又不失精巧。
不一時,那管家便帶了他進了一座大廳,初初一邁了進去,無數眼神便都掃了過來,冉鏡殊放眼一看,倒吃了一驚,這廳裡足足倒有四五十號人,顯然整個皖城略頭面些的官吏都在這裡了。他舉目往上看時,卻見一名紫衣男子正含笑立在那裡,容顏甚是溫雅俊秀,想必便是皖城知府燕謙循了。
果見那管家便指了那人笑道:「冉教習,那便是知府大人了!」
冉鏡殊便上前行了禮,他這教習之職雖說是個虛銜,其實官階卻高,說起來比之知府的從四品猶要高上兩級,倒也省了不少禮數,只是謙讓客氣了一番。
燕謙循一見了冉鏡殊卻也忍不住便要喝彩,姑且不論此人行為如何,只這容貌氣度,確可稱得上人中龍鳳四字,二人見了禮,燕謙循便引了冉鏡殊一一指點了其他官員給他認識。
原來那冉鏡殊本是幽州破落的世家子弟,幾手弓馬功夫倒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少年時,因人生得極俊俏,又身段風流,與幽州不少的世家子弟便都有些不乾不淨的關係。待到年紀漸長,做不得那勾當了,卻是出人意料的竟與知府千金勾搭上了,一時弄得滿城風雨,知府急怒之下,只得將女兒嫁了給他,又推薦了他去做了弓馬教習,只圖一個眼不見為淨罷了。
而這,也正是為何皖城將軍梅遙這般不待見他的原因。
卻偏偏冉鏡殊此人又命薄,赴任途中卻又得了疫病,連帶著夫人一同病死了,倒成全了楚青衣做了這個從三品的虛銜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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