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驟雨初歇,雨洗芭蕉碧如玉,帶露石榴紅勝火。】
寧宛然閒散的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默默愣。還有三日便是決戰之時,聽說已有無數的江湖豪傑6續來了中虞,這中虞還當真是愈熱鬧了。
楚青衣被各地好友拖著連續喝了幾天酒,終於受不了了,借口要練武備戰,縮在院子裡,再不肯出去,好在她那些江湖朋友倒也體諒,這幾日便極少有人再來打擾。只是聽說凌雲鴻那邊亦是客似雲來,成日裡不得安寧。
砰的一聲,門忽然被推開了,寧宛然回頭看時卻是楚青衣。
她神色有些古怪,有氣無力的進來,一把拉起寧宛然:「陪我練武去罷!」
寧宛然駭然笑道:「我陪你練武,你說笑罷!」
楚青衣撇嘴無奈道:「上官來了,說是還有三日我就要與雲孟鏵決戰,非要陪我喂招!」她神色有些煩躁,隱隱又有些淡淡的喜悅。
寧宛然苦笑不已:「那你拖我作甚,沒得打擾你們……」
楚青衣劍眉倒豎,桃花眼兒睜的圓圓的,惱道:「你去是不去!」
寧宛然知她是不願與上官憑獨處,當下無奈道:「青衣,中虞之事一了,我們便要離開了,你與他,也不過只這幾日相聚了,此次一別,可能便是終生不得一見……」
楚青衣怔了一怔,不覺放了手,半天無語,過一會,轉身自己出去了。
寧宛然忽然便覺得心中一痛,世上不如意事十常**,終究不過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心中一時空茫茫的。
自己起了身,隨手取過多寶架上的一隻湘妃簫,細細摩挲,默默了一回呆。
湘妃竹又稱瀟湘竹、淚痕竹,古書《博物誌》載:「舜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以涕揮竹,竹盡斑。」她笑了笑,很喜歡這種竹子,摸著它的時候,有種淡淡的淒愴感。
楚青衣與雲孟鏵此戰依著計劃,該是兩敗俱傷的。依照中虞一貫的規矩是以武取勝,各軍主帥副手每一年可以挑戰主帥一次,若勝,又得了上面的意思,便可取代主帥的位置。慕容家想必已等不及便要將雲孟鏵拉下馬了罷。
蕭青臧等人所中之毒,有效期大約還有半月,時間上該是足夠了。
一時正想得入神,忽然便覺有人靠近,急急抬眼,卻是蕭青臧。她怔了怔,便下意識的退了半步,勉強道:「皇上是何時到的?」
蕭青臧一雙深黑的眸子只靜靜的看他,眸中閃動著古怪的光芒,半晌才淡淡道:「剛到!」
寧宛然笑得有些生澀,這個男子,她以前想到他便總覺得害怕,總覺得他的眼神幾乎便能將人看穿,如今見到他,卻更多了幾分緊張之感,一種無言的壓力。若說岳漓函如水,無孔不入的滲入;這個男人便是冰中的火,離著略遠感覺冰寒刺骨,靠著略近又實在灼人。
中虞風雨飄搖,他看似什麼也沒做,只是遠遠的悠閒的看著,不知怎麼的,她每次見著他,總都覺得他實在危險得緊。
她僵了一會,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皇上……」
蕭青臧伸手拿過她手中的竹簫,略略把玩了一陣,忽然道:「凌雲鴻腰裡的那管白玉笛,是你送給他的?」
寧宛然心頭一驚,抬頭看他,半天才道:「是!」
蕭青臧淡淡道:「去拿回來!」他神色安然,說的卻是斬釘截鐵。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便覺得心裡有些堵得慌,冷冷道:「謹遵聖諭!」她不願再與蕭青臧多說,逕自坐回窗前。
窗外,一雙蝴蝶翩然飛過,輕輕盈盈,雙雙對對。
身後響起蕭青臧平穩的聲音:「今日天氣不錯,馨兒可願意陪我去鳴翠湖賞荷!」
寧宛然一怔,這才想到,原來已是盛夏了,該是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的時節了。不覺恍惚的想著,去年這個時候也是深陷麻煩之中,誤過了賞荷時節,想不到今年,又險險誤過。
只是……與蕭青臧同去賞荷,她實在並不以為那是一件賞心樂事……
她搖了搖頭,淡淡道:「承蒙皇上厚愛,只是我今日實在身體不適!」
她聽到蕭青臧在笑,音線低沉而醇厚,這個男人,實在有一副魅惑人的好嗓子。
「馨兒,你可知,何謂金口玉言?」他和聲問道,聲音不焦不躁,便那麼緩緩道來,她卻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張力壓迫著她。
她抿緊了嘴,極力的控制住自己,慢慢道:「原來皇上是在頒旨……倒是臣妾愚昧了!」她慢慢起身,走至妝台前,拿了象牙梳子,攏一攏,又小心的戴好帷帽,磨蹭了好一會才跟了蕭青臧出了院子。
院子外面已備好了馬車,有幾個侍衛看到了蕭青臧面上竟無意外之色,反恭謹的躬身行禮,她心中一跳,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疏忽了什麼。
是呵,太疏忽了,一直以為他們高來高去,沒想到……他早跟長公主暗通款曲了罷!只是不知道,長公主究竟知道多少,關於自己的身份!她默默想著,眸光迅在幾個侍衛身上轉了一圈,有幾個人,她從未見過,絕不是第一批由長公主安排進來的護衛,她肯定的想著。
蕭青臧先上了車,微微欠了身,伸手給她,她雖是滿心不願,終究還是將手遞了過去。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玉手,掌心寬厚而溫暖,指節上有微微粗糙的繭子,是筆繭。他將她拉上車,外面有人闔上了車門。
車廂其實很大,很寬敞,但是與他坐在一起,她卻只覺得車廂竟是這般的狹窄,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她覺得,她從未這麼想念過楚青衣,以前,即便是生死關頭,她也沒有這般希望楚青衣能在自己身邊。
他並沒有鬆開手,只是一直握著她的,她極不自在的動了一下。
車子在緩緩前行,他忽然笑了笑:「馨兒,你說過,愛是毒,情如鴆,讓你一直不敢舉杯……」
她心裡又是一驚,果然是虞嫣,這話,她只對她說過一次,甚至連楚青衣亦不曾說過。
「朕真是想不到,有一天,你能說出這種話……」
她沉默了一會,平平淡淡道:「馨兒早就死在宮中了,這裡只有宛然……」她說的是事實,語氣其實亦很平和,話語中並沒有任何的暗示或者隱喻的意思在裡面,但是,很明顯,他並不如此覺得。
「宛然就宛然罷,只是改個名字而已……」他不甚在意道,伸手很自然地將她拉進懷裡。她僵硬了一下,默默在心裡念著:忍著忍著,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伸手取下她頭上的帷帽,親暱的撫了撫她的長,她僵硬的倚在他懷裡,極其不適。這個懷抱其實很溫暖,有些陌生又有些難言的熟悉,該死的熟悉,她無力的想。
她真是害怕這種熟悉,甚至會覺得,若是岳漓函能在此刻出現在這裡,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奔向他,即使他也絕不是一個好的避風港。
「你變了很多,懂事多了,也……聰明多了……」很肯定的語氣,她能清晰的聽懂他話中的涵義,懂事是好的,他很高興;聰明……未必是好……
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過她的,很是溫柔。
她卻忽然詭異的想起自己在金華曾經養過的一隻貓,冬日裡,自己常會抱著那隻貓坐在常青籐架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真是好生相似的場景,她不由打了個冷戰。
他明顯的感覺到了:「冷?」有些訝異,畢竟這是夏季。
她掙開他的懷抱,順便抽回手,淡淡的跟他講了那隻貓的故事,故事的終結是那隻貓有一日忽然不見了,她找了幾日,沒能找到,於是就淡淡的忘懷了,再未養過另一隻貓。
他於是低沉的笑了。
「朕的貓,即使朕不要了,也不能給了別人!」他最後道,並不霸氣,她卻覺得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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