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風吹竹林颯颯的響。
床榻上,寧宛然與楚青衣並肩躺著,卻都是睜著眼睛,了無睡意。忽然間,二人幾乎同時長歎了一聲。二人於是都側了頭,對視了一眼。
檀遠悠只是稍坐了一刻工夫,便辭了出去,這期間,他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檀?臨走的時候,倒哭了好一會子,使得寧宛然好一陣不捨。
楚青衣忽然說道:「我很不喜歡那種寡斷,沒擔當的男人!」
寧宛然微微一愣,半晌道:「早些睡罷,沒得說這些話幹什麼!」
「宛然……」楚青衣忽然叫了一聲。
「嗯?」
「沒什麼……睡罷!」楚青衣慢慢道,心中有些恍惚,茫茫然的便忽然想起上官憑。
她素性瀟灑,又有一身好武藝,十多年混跡江湖,得她恩惠之人無數,在綠林江湖中的號召力,其實遠勝於出身世家又在朝中為官的上官憑與雲孟鏵,隱然便是黑道至尊。
綠林之中得楚青衣一件信物,尤甚皇帝一道詔書,這本是綠林人士私下的共識。
窗外雨聲不斷,榻上二人其實都無睡意,各有各的心思,各自彷徨各自迷惘。
楚青衣忽而便皺了眉,唰的一聲便坐了起來,雙眼微微瞇起,凝神靜聽。寧宛然被她唬了一跳,隨之坐起,低聲道:「怎麼了?」
楚青衣冷冷一笑,淡淡道:「沒事,外面有老鼠,我去去就回!」她眸中煞氣隱隱,迅下了床榻,抄起外衣一披,人已穿窗而出。
屋外雨不大,卻細細密密的,如蒙了一層輕紗薄霧般,百米外,便不甚能夠看清。
有幾個耳朵靈敏的侍衛已急急趕至,卻只聽得一句:「保護好這裡,我追去看看……」幾個侍衛還未及應答,已見青影渺渺,楚青衣早在十丈以外了。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番,心中均極震撼。他們都是雲家一手調教而出,素來只服雲家人。楚青衣在江湖聲望雖顯,但畢竟年紀甚輕,人又俊美,他們也都以為楚青衣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多不過是在脂粉堆裡打滾出的名聲而已,如今見了這出神入化的輕功,方知楚青衣「萍蹤身法」天下第一之名,果不虛傳。
楚青衣一路追了出去,卻是愈追愈怒,前面那人個頭頗高,身形微微臃腫,單論輕功其實並不如她,卻不知怎麼身法極其高妙,總在她將要追及之時忽然用出一種極其高明的步法,瞬間便拉開了距離。楚青衣心中更是大怒,她本是好勝心極強之人,素來對自己的輕身功夫又極有自信,此刻惱將起來,竟與那人拼起輕功來。
二人一前一後,足足追逐了十數里地,那人漸漸後力不繼,只跑了幾步,但見青影一閃,楚青衣已立在他前方,穩穩的截住了他。
「說罷,誰派你來踩盤子的?」
那人黑色面罩下的眼珠子骨溜溜的轉了一下,然後一把揭去了頭上的面罩,露出一張俊美至極的面孔,眉目間,隱隱竟與寧宛然有幾分相似。又伸手從夜行衣內掏出數團棉絮,顯然是怕楚青衣認出身形,故意塞了東西。
他討好的向楚青衣笑道:「楚大哥,你的真面目可比以前好看的多!」
楚青衣忽然便僵住了,臉色也變得難看至極,半晌才咬牙厲聲道:「寧宇昀,你在我房外賊頭賊腦,所為何事?」眼前少年正是北霄寧家嫡系三子寧宇昀,也便是寧宛然的堂弟。
寧宇昀見她臉色猙獰,眼神如刀,煞氣沖天,直被嚇得連退了三步,急忙叫道:「憑表哥,他……他想見見你夫人……」
他話音還未落定,楚青衣已化作一道青影,迅往回路奔去。
寧宇昀忙大叫道:「楚大哥,你別著急,憑表哥只是想見見她,不會傷害她的……」一面說,一面急急跟了過去。
楚青衣此刻早已心急如焚,身法盡展,一路狂奔回去,她並不擔心寧宛然的安危,她擔心的是照面後的結果。想到此,一時心中恨極,她素日原是極小心的人,只是最近幾日總覺心神恍惚,適才又見屋外僅有一人,這才大意一路追了下來。
匆匆趕到屋外,只見幾名侍衛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她心中便是一沉,深深吸了口氣,她走上前去,推開了房門。
寧宛然不知何時竟已燃起了熏香,房中便瀰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蘭香。三個人,圍桌而坐,氣氛是詭異靜謐,聽見門響三人不約而同的抬頭看了過來。
寧宛然陪坐在右側,面色一般如常,秋水明眸中,沒有驚惶,相反竟閃動著輕鬆與平靜。
上男子穿了一襲石青色雲紋暗繡錦衣,神色冷凝,眼神如冰,赫然便是北帝蕭青臧。左側男子一身寶藍儒衫,面目靜美猶如好女,眼神恍惚而震驚,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神情尷尬中又有悔恨,不是上官憑卻又是誰。
楚青衣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慢慢走進屋裡,坐了下來,氣氛依舊清冷得幾近古怪,好一會也並沒人說話。
屋外忽然便傳來了一陣風聲,一條黑影一下子便穿進了屋裡,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大叫道:「楚大哥……」他忽然頓住了聲音,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愕然的看著寧宛然,有些呆滯的轉動了一下眼珠,一時吃吃的說不出話來。
寧宛然反而輕輕笑起來,指一指房門:「帶上門罷,外面風大!」她語氣溫婉柔和,似乎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夜行人一點不以為意。
寧宇昀竟也呆呆的帶上了門,愣愣的走了進來,四下瞧了一眼,深感屋中那張四方桌邊實在氣氛詭異,絕不適合自己坐,一時便杵在房裡起愣來。
寧宛然又是一笑,居然指著一邊的貴妃榻道:「你坐那裡罷!」
寧宇昀連忙點頭,乖乖的走過去,坐了下來,一雙眼只骨溜溜的在四人身上轉來轉去。他年紀比寧宛然小了七八歲,對於昔日一度寵冠後宮的寧淑妃,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驚訝於眼前女子與自己的相似,並懾於屋內的氣氛,直覺到其中似乎有些自己並不瞭解的事情,所以才乖巧的不多言不多語,只是旁觀。
蕭青臧微微瞇起了眼,沉思的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該有八年不見了,依稀記得上次見面也是在一個雨夜,她居然一點也沒變,只是當年那份空靈優雅的氣質愈醒目而突出。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他看向楚青衣,緩緩道:「江湖人總說楚青衣風流瀟灑,慣會竊玉偷香,朕卻不知道楚青衣竟有這般大的能耐,連朕的淑妃也能偷了出來!」
寧宇昀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楚青衣微微撇嘴,並不理他,只是與寧宛然交換了一個眼神。蕭青臧面色愈陰冷,上官憑獨坐一方,神色越黯淡。
楚青衣歎了口氣,忽然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我們?」
蕭青臧怔了一怔,他以弱冠之齡登基,如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卻實在不曾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念及自古皇帝雖多,只怕如自己這般的皇帝,亦是絕無僅有了,不由怒火大熾,眼神也越沉凝,冷冷地掃了寧宛然一眼,道:「淑妃可還記得宮規?」
寧宛然一愣,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有些尷尬,她其實真不知道宮規如何。
楚青衣見蕭青臧這般說話,心中大怒,口氣頓然大變:「蕭青臧,你不必在這裡耍什麼皇帝派頭,這裡是中虞,須不是你的北霄皇宮……」
這話一出口,屋內人人皆已變了臉色,上官憑脫口叫道:「楚青衣,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
楚青衣長身而起,口中冷笑道:「我並不是北霄人,北霄皇帝與我何干!莫說是你蕭青臧,今日即便是岳漓函在此,我也一般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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