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進地並不甚快,每日清晨啟程後,午時必定停車吃飯,晚上絕不趕路,天色剛晚必然尋店投宿。】時間安排的極好,絕不會錯過吃飯休息的地方。然而這滴水不漏的安排,拖沓閒適的行程,卻莫名的讓寧宛然心中有些小小的不安。
岳漓函也只是每日倚在車中看書,偶爾處理一些事務,面上永遠掛著笑,眼神溫柔而寧靜。只是這個看似溫和的男子卻總是令寧宛然莫名的記起北霄宮中,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
他們是一類人,或者性格略有差異,或者外在並不一樣,但確實是一種人。
高高在上,生殺予奪,卻又冷靜而不可測。
她有時會想,這兩個強勢的男人,若是兩國中間沒有了中虞,那會如何……這個世界,其實就像一座天平,北霄、南嶽各居一端,中虞遊走在其中,保持著天平的平衡,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車廂門忽然被輕輕敲了二下,岳漓函抬起眼睛,淡淡道:「什麼事?」
車外是司空鍛的聲音:「阿曜到了……」
岳漓函應了一聲,欠身推開車門,便下了車。
寧宛然忽然伸手輕輕揭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簾外,一名男子正向岳漓函欠身行禮。修長的身軀,軒昂的眉宇,一身靛青緊身武士服更襯出他的颯爽英姿。
她心思轉了幾下,阿曜,應該便是傳聞中茂陵杜家的長子杜曜廷了。南嶽四大家族,文武各二,司空家與杜家便是武將世家,言家與崔家卻是文臣之家。
她放下車簾,渾沒注意到外面杜曜廷刀子一般的眼,冷厲地掃過。
寧宛然歎了口氣,心中那種隱隱約約的不安更加擴大了。她伸手提過自己的箱籠,打了開來。箱籠底端其實有個小小的夾層,裡面放了一些藥品與楚青衣送她的防身之物。
楚青衣並沒傳她什麼武功,只是教了一套內力心法,讓她體力比常人略好些,其實遠不若她說的那般玄奧。】
她正望著箱中東西出神,卻不提防車廂門忽然開了,岳漓函已彎腰進了車。
寧宛然本也無意瞞他,見他進來,神色如常,只微微抬眸,淡淡道:「你回來了!」這幾日相處,她早厭煩了敬稱與謙稱,說話也日益隨意。
岳漓函倒愣了好大一會,才嗯了一聲,坐了下來,看寧宛然的神色甚是奇怪。
寧宛然只以為他在看自己夾層中的物品,也並不在意,只是小心的將夾層之物貼身放好。
岳漓函沉默了一會,忽然道:「你放這些東西做什麼?」
寧宛然神色平靜,卻連看也不看他,只道:「只怕前面便要有事情生了罷?」
她說此話,原本也並無多大的把握,只是想看一看岳漓函的反應。
岳漓函眼中寒光一閃即逝,淡淡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總是難得糊塗方好!」
寧宛然輕輕歎了口氣,已知自己的猜測**不離十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這又何苦?」
岳漓函微微的瞇起了眼,冷冷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世上的事,有時總需付出代價!」
寧宛然默然不再說話,伸手將夾層中那只精緻的手弩取了出來,一手擄了衣袖,露出欺霜賽雪的皓腕,將手弩牢牢固定好。
這隻手弩乃是楚青衣贈的,弩**有三十隻鋼釘,一三支,可十次,其上淬有劇毒,見血封喉,中人輒死。
岳漓函在一邊看著,忽然便笑起來:「你準備得倒也齊全……」
寧宛然撫著臂上精巧的手弩,歎道:「只是有備無患而已,我倒願莫要用到它!」
她這一生活了兩輩子,其實倒不曾真見過什麼驚險場面,此前所見最為可怕之事,也只是現楚青衣渾身是血的躺在她的床榻之上罷了。
岳漓函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忽然便伸了左手,一把抓住寧宛然纖弱的玉臂,觸手處只覺滑若凝脂,軟若無骨,心中不禁微微一蕩。
右手卻利落地擄起寧宛然的衣袖,輕輕巧巧地便將手弩抹了下來。
「難道你不信朕能護你周全麼?」他一手把玩著手弩,另一隻卻並沒鬆開寧宛然的手。
寧宛然輕輕的掙了掙,只覺那手竟握得更緊了。她低頭看著岳漓函那只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掌,便抬了眼看他:「我的生命,我只願相信我自己能把握!」
她執拗地抿了嘴,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
岳漓函定定地看著她,許久也不說話,好一會才歎了口氣,將手弩放在那只纖巧的手上。
「執拗的小女子……」他淡淡道。
忽然便想起適才杜曜廷所說的話:「皇上,若是事態緊急,車中那名女子,是否可以……」
當時自己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如今……他深思的目光不由又落在寧宛然身上,她已將手弩固定好,正默默隔著衣衫撫摸著手弩,眼底,是一抹決絕的光芒。
他心中驟然一沉,突然間便明白了,這個女子,竟是存了死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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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車沒有停,一路逕自前行,午時有人送了乾糧進來。
寧宛然神色自如照常食用,似乎每日午時吃的皆是乾糧一般,卻自覺地減少了用水量,顯是不願人前窘迫。岳漓函默默的看她,心中有種奇異的滋味,這個奇特的女子。
楚青衣……真是好福氣……他暗暗思忖著。
是夜,宿在野外,護衛們迅紮好了帳篷,生了火堆,支上了鍋。
寧宛然倚在車廂中,默默地數著護衛人數,司空鍛原本帶了八人,杜曜廷又帶了八人前來,共是十八名……
車廂門上有人輕輕叩擊:「請夫人下車用餐!」
寧宛然沉默地下了車,那護衛先是引她進了帳篷,她進了帳篷一看,內帳已設了馬桶,她怔了一怔,忽然便有些感動。
如廁淨手完畢,她走出帳篷,一眾護衛已分了班,八人巡視,八人收拾晚餐。
緩步走到篝火旁,火堆正旺。她坐下,忽然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篝火晚會,不禁微微的笑了。有個年輕侍衛送了盤子過來,裡面是烤好的野味與饅頭。
她伸手取下帷帽,抬頭向那侍衛淺淺一笑,柔聲道:「謝謝!」便伸手去接盤子。
卻不想她這一笑,那侍衛竟是看得愣了,手一抖,盤子竟直直落了下來。旁邊一隻穩定的手掌忽然便伸了過來,穩穩地接住盤子,卻是杜曜廷。
他冷冷地瞪視著那個年輕護衛:「回京之後,自領八十軍棍!」聲音冷厲而不容情。
寧宛然微微一驚,張口欲言又止,只能歉然的看向那護衛。那護衛不敢再看她,只默默退了開去。
岳漓函微微一笑,也不過問。寧宛然不再說話,默默吃東西。
火光輕輕跳躍,她的面容恬靜而安詳。岳漓函默默看著,忽然便覺得心中有些緊。
「聽說宛然雅擅音樂?」他微笑問道。
寧宛然微微一怔,有些訝異的看著眼前的男子。同車這麼些時候,他始終溫文,稱呼自己也都是楚夫人,怎麼今日……
「青衣素喜音律,我跟了他後,便略學了些……」她略一思忖,如此答道。
岳漓函卻是神色如常,只微笑道:「楚青衣的福氣,人所難及,卻是連朕也要欣羨的!」
寧宛然便淺淺地笑了:青衣,青衣……也不知還能有機會再見否……你定要幫我照顧好晴兒……是我太自私,早知今日,早該為她擇個好人家的……
她的笑容溫婉而淒清,火光映得她眸中光華瀲灩,一時清艷淒婉,眾人一時都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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