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翻過新一頁,天命的變革,眾國6續表討伐南江李氏的檄文,掛上虛偽的大義外衣,為南江的隕落襯托以最符合歷史的說法。
「店家,兩碗餛飩。」
歡快地應著好咧馬上來咯,大鍋裡面沸騰的開水不斷冒泡,嘟嘟嘟地剪一段水嫩的蔥花,掐攪好的魚肉掐出個圓來,包裹在薄薄的皮兒裡面,數著夠數了就一股腦子放進鍋,這兩年才新開張的餛飩麵店,得街坊鄰里賞臉生意不錯,原以為瞧著太平日子還遠著,百業待興的,要埋頭苦熬上一陣子,可能在自己兒子輩上面才有點起色,沒想到經營起來比想像中的要更好,老實的店家每日臉上都笑開花似的。
清冽的湯麵飄著油花,聞著就一陣香,附贈的魚丸小指頭般大小一粒粒可愛地漂浮在湯水上,攪一勺喝再咬一口口感十足的餛飩,有滋有味,有客人取笑說道:「味兒地道,口勁好啊,店家好手藝,可願意到我府上當掌勺師傅?」換來店家主人羞澀憨厚的一笑和旁邊一陣起哄附和的爽快笑聲。
「敢在這兒舊地的來開餛飩店,店家你啊,」也有人搖頭,吸著勁道十足的面兒條,眼前一亮,只能給看似憨厚老實的店家主人一個好樣有種的眼神。
曾經南江國的京都,被金玉堆砌雕飾得華美絕倫的都城,已經廢置的皇城從內到外透出腐朽陳舊的味道,無人修葺的精美黃瓦斷碎了幾片,有鳥禽啄之。被破城的那日回想起來是異乎尋常的平靜,也許多年苦苦維持的假象被打破,反而落得輕鬆,置諸死地而後生,樂帝奮鬥一輩子都想達到的目的,想清洗掉南江所有附庸毒瘤。換還政治朝廷一個清明乾淨,現在是通過另一種粗暴方式達到了,唯一和預想的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江山,不再姓李。
以後要怎麼辦,那些攻打下.了南江正在密謀分贓的他國賊子們還尚無個結果說法,只是這京都裡面的皇宮是徹底被廢了,搜刮完畢金銀財寶以後一把火燒燬殆盡,如今在人們面前的不再是富麗堂皇且神秘莫測的皇宮,而是一堆一叢廢墟裡面的殘垣斷壁。
唉,這兒是以前文武百官上朝面.見皇上的宮殿,那兒是皇帝陛下的後宮……殘缺焦黑的匾額默默躺在雜草叢生的石階上,告知世人它曾經擁有的意義,對很多人來說,去探究看看這些不成樣子的宮殿背後的歷史,還不如坐在練瑕門前吃一碗餛飩來得有趣自在。
「快,再續一碗!」
揭開鍋放香料,讓幫手往爐子.裡加柴火,搭拉在肩膀上的麻巾已經沾滿汗水,可就是值得換來一個輕鬆歡快的心情,漸漸地人們都快遺忘年前那些戰事,心安理得地坐著在那兒,等待屬於自己的那碗。老一輩的人家往腿上拍幾下那旱煙斗兒,拍出裡面沉積的灰黑渣滓,又熟稔地掐幾縷煙絲往裡塞,點燃就是赤紅火星子一閃,閒情上來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酸的腰跟肩,放眼望著餛飩店面背後那高聳的紅牆。
「來咧……!」
黑碗青邊兒一雙木筷子,一碗新鮮熱乎的餛飩,就.送到面前。
………………
樂正氏一族跟著李氏一起被趕盡殺絕,這個曾一.度與皇室平起平坐的傲人門閥宗族,也最後理所當然地享用一把跟皇室同等的待遇。
吃完餛飩就要帶到別處走走,以前處置重大罪.人,行午門斬的天壇,還在原來的位置上,人來人往穿梭在街道上,沒有人多加投注注意力到這個血腥味濃重的地方。
紅雀大街還叫.這個名字,不過它通往的終點盡頭,不再是那被萬人稱為皇宮,居住著南江國皇帝的宮城————也許起碼,要在前面加個前字,所謂前南江皇宮。
攻打下了南江京都皇城以後,原本有人立即提出了要為南江懷氏一族平反的建議,給扣上謀反罪名滿門抄斬,懷家含冤不白,有人欲為死去的人求個說法,不過給堅決地阻止住了————時機上完全不合,這種事情不宜操之過急,太激進反應反而會引得南江百姓往相反方向用陰暗骯髒的心理去猜度想像,到時候懷家就真是舉家都死不瞑目了。
古來慷慨赴死容易,但從容就義難,先還有多少京都百姓尚且記得,某日清晨,有一位懷姓男子站在這兒,至死都在淡淡地微笑……
「你必須活得更長久一點,才能看著她……」
激烈地咳,咳出血絲,雪白的手帕被染紅一片如艷花,好似要把身體裡面所有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樣子,一身黑衣帷帽,在旁人攙扶之下才堪堪站得穩,帽黑紗下1ou出的瘦削下巴顯示這位起碼不是垂暮老人,看到這個人任何腦中都只能瞬間閃現四個字,形銷骨立,路過的路人一瞥並暗地對此投以同情的目光————年紀輕輕的,怎麼是一個朝不保夕的病癆子。
「……剩下的都交給你們了。」
他沉默一下,慢慢地挪步走到那個位置,低頭撫摸地上水洗不去的褐紅色血跡,或許已經有百年,在這裡死去的人們唯一能留下證明,只有這個。
聯軍破城那天老天驀然下起傾盆大雨,入目之處只有雨水,幾乎其他什麼都看不見,雨水重重地擊打的盔甲上,在鋒利的寒刀上,在眾人的心頭上,澆不息的沖天戰意,抑制不住要在歷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壯烈豪情。又一次駐守,又經歷漫漫長夜,許久以前,有一個男子親眼看著自己家人甚至是自己在這兒背負欺辱而死,許久以後,又有一個男子悄然站到同樣的地方。
不過今日再聽不到那一聲過於淒厲愴然的哭喊了。
他在這裡。
他如同幽靈鬼魂一樣,依然盤踞在這裡。
「我要先代替一個人,去見她……」
………………
熱鬧的江南,妓家鱗次,比屋而居,屋宇精潔,花木蕭疏,迥非塵境。有一樓鶴立雞群,淡粉輕煙揚麗名。
相思橋在樓院牆外數十步,曠遠芊綿,水煙凝碧。迥光、鷲峰兩寺夾之,中山東花園亙其前,秦淮朱雀桁繞其後,洵可娛目賞心,漱滌塵俗。每當夜涼人定,風清月朗,名士傾城,簪花約鬢,攜手閒行,憑欄徙倚。忽遇彼姝,笑言宴宴,此寄洞簫,彼度妙曲,萬籟皆寂,游魚出聽,洵太平盛事也。
池園深深,一位佳人握筆描畫,背影清瘦。
幾個年輕的丫鬟站在不遠處,打掉所有前來拜訪的人。
「伊香姐,小姐近來的心情是好轉些了嗎?」瞧著院子裡那一個纖細背影,一個丫鬟忍不住向她們中最年長的少女輕聲問。
「舊事已逝,小姐自己也明白,她在努力。」名為伊香的少女淡淡回答。
一個丫鬟拿出手帕低泣。
「小姐一生坎坷,怎麼最後還要得這種結局……」
「怎麼能說一生坎坷,小姐要聽到了怕要笑話你了。世上還有哪一位女子能做到小姐這樣一步,天下女子無數,但只有小姐才是最耀眼那一位,幾百年,即使千年之後,依舊會有人談論起小姐,談論關於她的故事。」
「但……」低泣的丫鬟欲言又止。
「小姐也說過,她的人生已經足夠完美,最風光的她經歷過,最黯淡的她忍受過,有何後悔?只是追了一生,累了一生,追錯了,累心了,終於要停下腳步歇息一下罷了,有時候我都要覺得小姐其實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她的思想這樣獨特又自由……你難道不希望見到小姐能過平淡的生活嗎?」
「那難道像小姐這樣傳奇中的女子,要孤獨終老嗎?」那丫鬟壓低嗓子,悲傷地問出這一句。
伊香黯然。
「不會,一定不會……看看你,別哭了,讓小姐聽到就不好。」
丫鬟心思單純,一聽就盡力擦拭俏臉上的淚水。「嗚,小姐為什麼不像卿家公子那樣堅決,可以下決心跋涉千里去找尋愛人呢,飽嘗相思之苦,流徙飄泊,背井離鄉要留在廣陵……」
風xian起她的衣袖,兩鬢白華,前額眉心一點梅花印。
她是想……站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如意沒有留心丫鬟們關於她的細碎對話,她落筆剛成,緩緩地擱下筆,靜靜地看著畫卷中終於有了完整的景致人物,小記桃花深處,踏雪尋香,偶遇少年,素錦包裹的木盒就放在硯台一邊,木盒打開裡面有金扇一把,未完成畫卷一具,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誤入藕花深處。一片殘缺布料,能嗅得出遙遠那皇宮裡面中儲宮荷花池裡面的泥土香味,濺在其上的點點血跡如紅梅,叫人要珍而重之地保管愛護,每日睹之思人。
伊香她們尚沉浸在悲痛之中,有客至上蹋入院,輾轉見桂花花開,滿園芬芳。
十八年夢江南,隨紅塵逐流,半緣修道半緣君。
乍起的起伏驚呼聲,桃花飄落飛過眼前,帶起幽香陣陣,還隱藏著深深的驚喜之意,滿園孤寂之時,驀然回,似有魂牽夢縈那故人踏來。
終須會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