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沒有留意這個南江中風雨飄零的千疊樓了?
他總是一身蓑衣斗笠,悄然就來到南江那樓前,任守門傳話的丫鬟笑話他風塵僕僕,週身邋遢。
美人如玉顏如虹,春有芳草夏有雨,他為那一樓之主帶去各種地方特產玩意,因為他知道,她一輩子都可能走不出那囚禁她的地方。
他沒記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裝成流浪之人餓暈到千疊樓門前,躺在冰冷的地面半夜,才吸引到樓裡人的注意,正確來說,他意料之外的是,引來的人會是她。
樓主的男人這次又回來了,你們看,這男人臉皮也真厚。
就是,就是。你們記得不,就是第一次那姓赫連的男人進樓來,那一個狼狽樣子。還不是我們當時年少無知的樓主心軟,把人留了下來,這一留啊,倒留出點溫情來了,這不每隔一段時間就回到京都跑樓裡來。
……傳入耳邊的都是這樣的,都能一一回憶起來,連著那故裝神秘的口氣和笑容,那個樓裡的女人們都是這樣傳說,好似在玩弄一個有趣的閨房遊戲,像這一種樓裡官妓丫鬟們背地裡說的流言,他幾年來也聽到不少,帶著荒唐感和一點點欲驅逐的歉疚感,有時候聊起來他當笑話告訴她,而她只會用飽含深意的眼神回看他,搖著她不離身的金扇,披著長長的依偎闌干,安靜地陌上桑花一般冷寂幽閒,聽他說話從不妄下半點評語。
「攻心為上?李皓好像很瞭解我,以為我會聽了這些失了分寸?」
赫連翔看到手邊的酒,彷彿看到個人的背影冷地想著,他慢慢就上前去拉開摩婭,阻止了摩婭的瘋狂舉動。
「北辰莽夫,你還不夠格停本公主要做的事!要麼滾一邊……」摩婭公主瞪看他,有點惱於他的行為,聲音寒冷得像冬日瀟瀟雪。他以為他是誰麼,他就要吃她的鞭子!
見著赫連翔被她怒喝了一下好像有遲地樣子。一旁畫舫上地人們都叫苦辰宰相啊就你敢跟精昌公主對著幹了。求求你不要猶豫快阻止她吧。這都怎麼糟糕一個狀況啊。
岸邊有人叫囂。順道春來地還有那未能說完地關於千疊樓地故事。
「好好一個美人兒這樣沒了。」
他們說。人就這樣沒了。
眾人只見赫連翔這個在北辰國位列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男人。忽而做了個動作右手放到額前。在虛空中捻一下往下拉。彷彿是他頭上有一頂斗笠期望遮住自己大部分容顏。
「不是要對面畫舫地人出來嗎。這有何難。」
他說道。
反正「她」也不再待在這個為之定做的籠子了子裡面留下的任何東西,他何必過多牽掛?甚至內疚?
嘴角含著明媚如春光一樣的笑意知道對面畫舫裡面的人也在靜靜地聽著。
「篤篤,我敲門了目光幽亮,他微微探出頭,粲然笑道,對著那畫舫輕聲說話,潛意識下壓低了嗓音,誰都聽不出他壓在聲音中漏出的複雜情緒。
「告訴你們樓主,赫連來遲了。」
「那千疊樓不是還剩下幾位貴篁嘛,撐不住場了嗎?」岸邊橋上的南江百姓他們還是比較關心這個。「今年選花魁,人來了卻不現身,這是做何姿態?」
「她們自詡藝人,不愛拋頭露面降低身份,可這不好辦,尋花魁選花魁的,我們也得品一品人兒的才情吧?」
聊著抱怨著,忽而有人注意到一點異樣。
「唉,你們看,那兩艘畫舫忽而安靜下來了。」
這一聲讓他們重新將目光放回兩艘畫舫身上,等半天就等這一刻,他們凝神屏息,全神貫注地期待看一場好戲。
…………
…………
赫連翔一句,令畫舫上的人頓覺有異,摩婭公主最是直接,手捲起鞭子冷笑便道:「自投羅網了,你果然是認識對面畫舫裡面的人!」她也很感興趣,赫連翔口中說的所謂」樓主「跟他是什麼關係,至於來遲這說法,她比較傾向於判斷為是他在諷刺她她鞭子抽了不少,人家畫舫船身上留下的痕跡若想讓巧匠修補的話,可能是一大筆錢的買賣了,赫連翔拐彎抹角罵她野蠻沒教養,別以為她聽不出來,且先記住了,待秋後算賬。
出乎意料,抑或是情理之中,赫連翔得到了跟摩婭異樣的待遇,那畫舫裡面的人壓根不回應,甚至有人都開始猜,那是一艘空無一人的畫舫。
他不氣餒,一百年猜著畫舫裡面會是哪位樓裡姑娘,一邊思考沉吟。
「哦,
,「他輕輕一笑,低頭說道:」你們樓主從不愛來這的。」
沒有回音。
熱鬧喧嘩的引河,顯得格格不入地,這艘千疊樓畫舫好似白日之下遊蕩的幽魂。
「我想是很久沒到你們樓裡來了,但眼力還在,難道我不過幾年未至,你們樓裡就改了規矩?」他漸漸蹙緊眉,沉聲問道。
畫舫駛來了卻不見人,保持絕對的默然,既然是這樣消極應對的態度,又何必來了呢,這南江花魁之,爭得是幸,但為它付出過多過多,就不應當了。他覺自己估計遺漏了什麼信息,環視一圈以後,便磨搓下巴苦思起來。千疊樓雖屬於京都教坊,但其實不過是個怪異的存在,它早早被刻上私人所有物的烙印,而進似乎是主人外出了不會來了,裡面那些一直被呵護著的女人們就慌起來,千方百計要找個代替品,安撫自己那丟失了重心的靈魂,而南江第一花魁之名好似份量恰巧足夠了。
四年前,的確也千疊樓的官妓得到這個花魁之名。
「……就是悼念逝去了風光日,你們也得出來一個人拿出交代!」他凝視前方,「玉啼,西施,長袖善舞,難道樓裡的她們一個個負著盛名的最高官妓都死光了嗎?」故意加重了語氣。
沒了樓主柳宴,你們還剩下什麼?
他還記得怡宴在多年前收下了位徒兒,為了這個愛徒煞費心機,用心栽培,兩年前,尚還特意要他去請了隱居在南江某處的阿勒出來,就為了能搭救身在南江皇宮中的這個愛徒,這是柳怡宴第一次拜託他辦事,也是唯一一次。難道怡宴走了,怡宴報以最高期望的徒兒就沒能代替怡宴管好了千疊樓嗎?年輕一輩經歷少資質淺真靠不住。真是的,她們千疊樓怎麼了他也無需再插手管了,怡宴都不在了,那現在這是這麼一回事呢?
…………
…………
岸邊的人們還在說著,人搖頭就拍拍那個剛才說千疊樓嫁出去一個貴篁乃是幸事的傢伙的肩膀,拿下嘴邊的長煙斗,擼起袖子砸了咂嘴苦惱地想著怎麼說下去,才能讓這個老兄看明白狀況。
「你豈非是認為,教坊名樓,千疊樓在乎個?」
「難道是?」
「那我實話說了吧,你且聽著,那位貴篁命實在薄啊,當日給風風光光抬進府,以為能享榮華了,讓府上當家的厲害主母當禍害一樣處置教訓了,人家貴篁最高官妓,多年都被捧在手心的人兒,性子當然剛烈倨傲不肯叫屈服低頭,更惹得府上正妻氣惱難當,下手失去分寸便更重了,不過三天,三天,人終究扛不住,吐了一天一夜的血,就一病不起,後來香消玉殞,唉!」
「啊?」那老兄終於愣怔一下,眼直勾勾的。
「啊啥,世風日下,真人真事!」
送走一位貴篁的千疊樓愁雲滿佈,全樓籠罩在沉悶氛圍之下,而那一日,正是雨連綿,入春以來一直大好的天若給捅破了個洞,從清晨開始便淅瀝瀝下起雨來,烏黑的雲層遮天蔽日,天陰沉得好像快塌下來一樣。
那位貴篁過門不過三天,就給抬著回樓,說好了一樣,那一具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屍體給面無表情穿著黑色衣裳的家僕們從他們府後側門抬了出來,一路冒雨遊蕩過了紅雀大街,最後輕輕地給抬進了千疊樓是連著一張裹屍白布也吝嗇於給予,路人什麼都全看到了,也都震驚了。
叫人更心有不忍的是,在那淒慘屍體身上,甚至仍穿著當日的紅色嫁衣……
紅顏化成白骨,只有夢裡才會回味佳人的音容笑貌。
即使這樣以帶同情與憐憫心說起這一件慘事,岸邊的那些南江京都人,口口聲聲那位貴篁,他們甚至回憶不起來,到底這位曾經如此柔媚迷人的貴篁,姓甚名誰,身負何藝。
這到底對於他們來道,還是無關緊要了一點。
或十年以後,二十年後,垂暮之年的他們會坐在家裡,跟不聽話的孫子們悄悄說起,當然,那要是這些後代們的腦袋裡面懂得什麼叫風花雪月的時候。
「慢著!」誰在橋上狂嚎一句,甚是興奮,流利無比地喊道。「啊啊,有動靜了,那畫舫終於有人出來了!」
只聽見那畫舫中冷不防叫人措不及手地傳出一個滿腔怨恨的女聲,恰是回應赫連翔一番重口氣責怪的話語的,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斷章取義以及反擊他的自作多情。
「……你懂?」(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