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偽善,我也不要了。」
豈是六根不淨愚鈍不堪。
假如今夜遇不上懷瑞之,得不到他的幫助,她被宮中的侍衛抓住,她馬上會選擇坦言,說自己偷了諸福殿的畫卷,哪怕是一死,只要救得下雪歌,無辜的雪歌。連番壓迫之下她的要求僅僅就是這麼少,這麼輕於鴻毛的卑微,只要一死能換來身邊被無故牽累的人們的平安,她無所謂了,本來世間就是這般不公平的,她甚至可以這樣安慰自己,欺騙自己去什麼送死。
但假若,就連著最微小低落塵埃的乞求都得不到回應。
瑞寧宮的那位皇后娘娘說,她好恨,好恨當年的菊初南,好恨漏網之魚,要將千疊樓裡面的人見一個殺一個。
南江老皇帝說,你若是感恩圖報,就按朕說的做,乖乖當皇太子側妃。
她說,這偽善,我也不要了。
懷瑞之聽她這麼說完,沉默良久,竟久久不說一句話,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臉上也沒表情。
原來兔子被逼著到絕路,還是會咬人的,他也知道,眼前的少女未必是一隻兔子,她可能……是一直披著兔子皮的東西,教她披著這軟弱外皮的人真是天才。
「這就是傻丫頭你的選擇?」他低聲喃喃,笑著對她說道,「你要去送死,在你後面盼著想著你的那些人怎麼辦?」
把畫卷在手裡轉一圈,毫不在意的冷漠樣子,如意直覺猜得不錯,只要分手看著她離開後,懷瑞之轉個頭就會把這個如意辛辛苦苦重新再畫一遍的東西扔進任何一個水池子裡面去,絕不留情含糊。
皇太子殿下這一手使得妙。一方面少了個莫名冒出來地未來側妃。哄得住皇后娘娘。哄得住皇后身後代表地樂正氏一族。老皇帝與皇后完全決裂地日子也大約延後。混著這渾水還能維持一陣。他皇太子殿下再從中得利。把局面掌握手中。另一方面。
當初皇太子殿下是讓他懷瑞之接近「綣胭脂」。好收集情報。對付千疊樓那位所謂皇姐。是選擇隔岸觀火。不作為看著如意跑去自投羅網。還是出手幫如意。救她一命。然後……犧牲一個小小地宮女。皇太子殿下要試探他懷瑞之到底是會辦事地好臣子。還是會假戲真做地無聊情種。
其實若事前他沒有知道這些。他時候會後悔。會責怪自己。而像現在。知道了他更難。無論懷瑞之選哪一個。都會痛不欲生。
「沒有我。他們會活得好好地。」
「你是這麼認為?」他側頸想了想。微笑著調侃。笑意卻淡稀。「真是自以為是地想法啊。傻丫頭。你信不信那位蘇嬤嬤會做一些漂亮事情出來。你也還指望著。當收到你地死訊。外面那樓裡地人。會沉默了事。屈服於這結局?」
「最主要地是……你答應過本公子。出去。讓我到樓裡尋得你。聽你為我撫琴地。」
這是懷瑞之他的選擇,他不需要跟如意交代,可惜……如意看出來了。
「這層你口中的偽善要不要留,有區別嗎?」
他問道,不說勸,卻更勝勸。
如意呆呆看他一會兒,逆光照耀,他的臉鍍上一層瑩瑩玉光,瞳孔中瀰散的亮芒是天生繁星揉碎投灑,彷彿錦繡十里也抵不上他的半分光華,她看清他眉間的堅持。
「你……,」她怔怔望他,不能言語。「一點要這樣選擇?雪歌不能因為我,被你拋棄……」她不覺鼻酸。
「我不值得……」
她好像忽而明白了這個選擇對他半輩子前程的嚴重影響,不覺後退幾步,伸出袖子掩著臉茫然。她憑何去毀掉一個大好少年似錦人生,她何德何能,從來沒人為她這般犧牲過,她呢喃說道,那是一種奇妙的悲怮和悵然,和無所適從。「這對雪歌不公平,對你也不公平。」
「真富有犧牲大我精神的小丫頭,」他說道。「何必這樣說,本來這世間就無所謂公平,你既然被賣得進教坊,自然想得透徹。」
她猶自看著他,看他手中的畫卷,看繫於他一身的雪歌性命。
他仍猶在笑。「你真的想去送死?」
好似若如意回答是,他就會有什麼行動,眼中幽光閃爍,彷彿過了一瞬,又彷彿已是千百年。
「我……不是去送死。」
如意垂了眼睫,眼中掠過一絲微光。
「哦,什麼意思,」他一瞬間想過可能手中的畫卷是假的,她又在試探他……怎麼有這麼多的試探猜疑,面前的這個丫頭又不是青宮裡的那位皇太子殿下。在俊朗少年含著疑惑的目光詢問下,她垂手,五指攥緊裙子,神情帶點玄奧難懂的意味,在這黑夜中絲絲入脈。
「倘若你說得出個好」他思索片刻,笑著說道,「我把畫卷還你。」
如意霍然說道。
「我聽到了,大殿裡果真出事,那麼,」她微微地偏過臉去,臉色白的幾近透明,像一層飄渺的紗。
「在今夜以前,我……該是被需要的。」
…………
…………那裡在安皋小殿裡坐著,一邊盤算待會兒怎麼跟如意撇清關係,如何在殿前解釋一番失去伴舞的緣由,反正半分錯都不會在自己身上,愛鳳優哉游哉,端詳起自己鏡子的妝容來。
有女官來報。
「愛鳳姑娘,」女官面有難色地說道,「大殿裡出了些事兒,原本按安排,現在當是第二聲鼓,姑娘你出去了,這下子,大殿裡派了奴婢來通報一下,這二聲鼓,怕要延遲些許,要愛鳳姑娘稍等,還萬望姑娘不要大意鬆懈。」女官說完福了福身子,見愛鳳沒什麼要求,就出去。
「那個書如意熬的什麼命,這麼走運。」都想好了怎麼把過錯都推如意的背上,聽聞這自己上殿的時候延後了,也就是如意還走運地多出一些些可能趕回來的時間,愛鳳稍顯不滿,想著怎麼沒見自己也這般好運道,「要我愛鳳也是這種好命,哪裡會淪落到要當一個民間戲班子的女伶。」她不甘地啐一口,嘀嘀咕咕埋怨一陣才消停,也好,她多些時間準備,想想要是變成一個人撫琴,該換一個什麼樣子的曲子才能一鳴驚人,吸引住席上的大部分人。
又對著菱鏡細細地品味,鏡子裡投映出來的容顏媚眼含嬌,丹唇逐笑,水粉胭脂修飾之下美得驚人,忽而眉梢兒狂跳,愛鳳柳眉兒倒豎,不敢相信地伸出纖纖細指壓了壓,罵幾句下來,一看,竟染出滿指腹的墨暈兒!
這妝……竟然慢慢在融了!拿過絲帕拚命地擦拭,卻越擦越糟,潑幾下清水往臉上,卻什麼都沒能洗下來,那慢慢消融的妝,牢固不可思議地粘在她愛鳳的臉。
「書如意,你這個披著丑羊皮的騙兒,我愛鳳要你好死!!」
小殿之內,愛鳳用她那妙曼的嗓音激出一陣淒厲尖刻的叫聲。
…………
…………
聽到她這樣說,懷瑞之一愣,片刻後,他喉間溢出好聽的笑聲,笑著搖頭,眼神朦朧,低喃道:「就這般簡單?」
如意吞口水。「就……這般簡單。」
唏噓不已,他站在她跟前,用很深的目光看她,好像要看入她靈魂裡面幽處,黑暗之中,似有陌上花兒徐徐開。
「你贏了。」
他灑脫一拋,重新把畫卷還給她,「看來本公子要想辦法榴進嘉明殿才是,不然好像會錯過一場精彩好戲。」嘴角的微笑,一掃光先前的陰晦,熠熠灼出尹輝,剎那在如意眼中,朗如天神。
將髻重新綰好罷,還是這一句,這樣才不引人注目,無論你這下子要去的是安皋小殿,還是小宮女雪歌身在的諸福殿。他說道:「見了那個愛哭的諸福殿小宮女,替我跟她說一聲,本公子大約記起來了,似乎是以前好像我替她說過一次話,」想了想,他又笑,幾分溫柔。「那時候她是個犯錯了哭得一臉子花了的小丫頭,當然,若我記錯了,就算罷。」
懷瑞之終於是憶起了雪歌一直在意的東西,癡心的雪歌算守得雲開見月明麼,如意默默地接過畫卷,摸到上面殘存少年手心的溫度。
「記得我送你的籠兒鶯鳥嗎?」他忽而一問。
她懵懂點頭。
「就這種時候你才會顯露些機智而已,我曾以為。」他好整以暇幽聲道,「以後你一輩子也這般伶牙俐齒張牙舞爪的樣子,也好。」
他送她一段路,終是道別。
「選擇是難的,你此次可以找到雙全法子,但世間何來這樣多的圓滿,這次你幫一些人逃過了選擇的艱難,但不要僥倖了,沒有下一次,萬全之策不是次次奏效,你可想好,未來要成為怎麼樣的人,才可以守住你想護一輩子的人。」
如意沒能失神太久,雪歌還在諸福殿焦急地等待著這幅救命畫卷,潛伏在宮道陰暗處慢慢行走如幽靈一般,侍衛們都集中守到正大嘉明殿,躲過大部分宮人,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宮殿,自後院子小門走進去,繡林投下斑駁竹影,她摸到那鞦韆,看到鞦韆上面繫著的各種綵帶,只覺世事難測,風雲咋變不由人。
夜露濃重,滿眼蕭瑟清寂,諸福殿近在眼前。
到頭來懷瑞之除了救她於侍衛的追趕以外,什麼都沒做,他……對得起她對他的信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