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亂跑出了華?殿,神色懨懨的如意卻想不到能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正如她所瞭解的,這倘大的皇宮,沒有她小小罪人樂子的容身之處。
五年了,兩個師傅都教導過說慌亂是敗事的根源,讓她遇事冷靜鎮定,三思而後行。她思過,在進宮的十幾日來,真的很努力地思考過,摸索過。
宮中到底存在何等的危險,讓得知她被送進宮時,幾個師傅如臨大敵狀,勸的勸到病倒,素來冷漠的鄭重送字?
藏?這宮中,她藏在哪裡才安全?
千疊樓是誰,多大的能耐,才能得到宮中某一位尊貴人物延續十幾年難解的怨恨?
不可能是樓主,樓主從未進宮!還有三位貴篁,她們談及此事時候,神色或憂或無奈或淡漠,但也沒有肇事者那種負罪駭怕的獨特表情。
那,一定是上一代,上一代留下的問題……
菊初南,又是菊初南!
馬上就是大典,各宮宮女裡裡外外地忙著,各個宮門殿前出出入入,不敢懈怠,也沒多少人注意到背影狼狽,一路快跑的如意,慌不擇路跑進一個樓閣裡,她狼狽,焦急,甚至是有點愚蠢地把自己身子縮在書房書桌台下面,只是需要時間來思考應對求生之策,她的心很亂。反正那些人已經鐵心把她弄死,多一條少一條偷跑之罪又有何區別。
「是誰,是誰在幫我?」氣喘吁吁抓緊了這套宮女服的領口,撲朔迷離的真相為紛至沓來的思緒平添幾分亂,再看到手中的金釵,如意憶起麗景軒姑姑薇玲,想到在這吃人的宮中總是有一些彌足可貴的好人。
掌心有血,她一激靈,張開掌把這滾燙的液體全數抹光在額頭間,以血跡掩去那個金色虞美人印記。逃不掉,逃不掉,那就直面面對。壓抑在心頭的陰霾依然很重,揮之不散,想辦法,想辦法,菊初南,我一定一定不能恨你……如意一遍遍提醒自己,正待思考出路,哪知道此時傳來一陣聲音,幾個沉穩的腳步聲,就有人推開了大門,進了書房。
「就在這兒休息?好吧,小宮女你可以退下了。」
是一陣低低地笑,帶著少年獨特的沙啞,這聲音分外地熟悉。
「後宮禁地,第一次來,半分意思也沒,還不如我自己上花樓來得有趣。」
進來的是兩個人,另一個人聽了此等大膽亂語,半響了才反應過來,「你怎麼能拿後宮的人和,和花,花樓的……比!」
澀澀帶點憂鬱的嗓音,提起花樓二字還口吃起來,如意馬上認出了,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就是當日京都府尹宴會席上的貴客,那兩個少年?
「皇子跑來這地方,他名正言順去請安,我們卻只得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等他處理完出來,真十足無聊。」的確,進來的正是如意有過一面之緣,兩位太子伴讀卿鴻,與懷瑞之。「太子伴讀?當我們這位太子的伴讀,真受窩囊。」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懷瑞之搖著他那把紙扇,把多少年輕俊傑恨之不得的伴讀一位說成一個無聊窩囊的苦差事,多少有點自負傲氣,目中無人。
卿鴻無語,是已經習慣這位少年同僚大膽無禮的口不遮掩,而家教甚嚴的卿鴻卻絕對辦不到。
當今皇上替太子選擇伴讀的時候,可能考慮深遠,最後挑出來的兩位伴讀性情各異,一個嚴謹內斂一個自傲疏狂,讓人叫絕。
懷瑞之隨意踱步,打量房間裡的一景一物,走到書桌台邊,拿起一個烏木鎮紙把玩,他素愛玩弄筆墨,「春日大好,我卻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一片繁花但看得著吃不到的後宮,不痛快。剛剛那個帶路小宮女倒是小家碧玉的清秀,小巧鈴蘭之姿,哦,她倒盯你看的時間多一些!」朗朗而談,開口調侃一番容易害羞內向的卿鴻,揶揄笑意躍然於眼底,他愛不釋手地拿起一支上品紫毫,躍躍欲試的樣子,似乎就想站在書桌台前長作書一把,嚇得躲在下面的如意一縮再縮,斂氣屏息。
「胡言亂語。」
卿鴻急急打岔,臉上瞬間閃過赧然之色,欲言又止。
「還有,你桌下……」他想說什麼,但外面宮人高亢的喊聲迅淹沒了他的聲音。
「搜搜這裡!一定要把人抓回去!」
如意大駭,正為眼前局勢惶惶之時,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那個懷瑞之緩緩擱下筆,居然不懷好意地勾起了嘴角,他對卿鴻作了個噤言的手勢,後退幾步,突然蹲下來,對台下面的她瞇眼一笑。
「你好啊,狼狽的小宮女!」
多麼輕鬆歡快的聲音,他是怎麼現她在這裡?
凌亂的腳步聲愈近,如意也顧不得了,抓住對眼前少年的袖子,緊張地說道。「幫我,別讓他們找到我!」
袖子被沾上了點點血跡,艷麗得刺目,懷瑞之嗖一下收了紙扇,緩緩斂起臉上那一副不正經的表情,沉吟半響,覆上她抖顫的手,慢慢湊近她腮邊,吐氣輕聲道。
「別出聲。」眼帶笑意。
…………
「兩位大人。」
康嬤嬤進書房來,見了兩位太子伴讀,行禮。
「嬤嬤啊,這大張旗鼓的,是生的何事?」懷瑞之就站在書桌台那兒,擋住台下如意的身影,他故意問。
料到會有此一問,康嬤嬤隨即回答:「不敢打擾兩位大人,只是前面華?殿偷跑了一個不懂事的小宮人,殿主子急怒,喝令要馬上把人尋到而已。」聽言,卿鴻露出一點不自然的神色,禁不住瞧那個輕狂的同僚一眼,而長長地哦一聲,懷瑞之雲淡風輕地掃一遍來搜人的隊伍,笑道:「那還等什麼,嬤嬤以為人躲在這書房,讓人進來搜一下就得了,不用顧及我倆。」說著就直直站在那兒,擺擺手,就是你們動作快一點,別讓本公子站立久了的不耐姿態。
沒辦法,康嬤嬤讓人仔細搜一遍書房,懷瑞之站在那兒,自然搜不出如意,沒現後人馬上退下。「打攪兩位大人了。」一直到康嬤嬤一隊人離開很久了,如意都沒能弄懂狀況。
「為,為什麼幫我?」
「你叫我幫啊。」懷瑞之直言不諱,回答。「我很難拒絕一個小美人的請求。」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如意一問,旁邊的卿鴻倒先轉過頭去,露出一個尷尬的表情。「卿鴻那個傢伙,有個比狗還靈的鼻子,進書房來那一刻他的表情眼神就出賣他,也出賣了你的位置,我還看不出來?」不懷好意,還是不懷好意,懷瑞之捻起她一縷絲,輕嗅起來,輕佻地笑道。「你的血味重了,小美人。」越看如意那張由於疲憊而雖然黯淡,但依舊柔美的俏臉,懷瑞之的神情添了幾絲意猶未盡的深思,眸色也重上幾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嗯?」炯炯有神寒星般的雙目死死盯著如意。
他認出她來了?
如意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旁邊的卿鴻看不下去。「瑞之,你,見了人都是這一句,剛剛你也是跟那帶路的這樣說。」
花心的懷瑞之哈哈大笑,手中紙扇在桌面上敲打,一下輕一下重。
「情不自禁,是我詞窮,詞窮!」
沒由來一陣心寒,眼前的少年,他的直覺有多精準,性格到底有多奸猾多疑,如意她稍微體會到了。
她就這樣,給兩個少年救了?
「你果然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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