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認為是千疊樓裡最善良的丫頭嗎?
你也配說恨?
把人叫喚到了跟前來,狠狠地扇了兩巴掌,綣玉棠激烈狠辣的動作嚇跑了一旁捧栗子的丫鬟,丫鬟臉色唰一下變白,驚恐地瞧著看著,只覺得今日的綣貴篁得了失心瘋。
「怡宴好眼光,看中你這個死丫頭。」
走廊上響起喧喧嚷嚷的人聲,一群人步出來,驀地見了這一場正生的鬧劇,看著鬧劇的主角居然是樓裡是四位貴篁之一,另一個還是未來的樓主,一個個就愕然,紛紛躲在那兒偷看,一邊加以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其中,還包括的綣玉棠徒弟胭脂。目睹一切,早就被眼前事情嚇呆住了,善於察言觀色的胭脂快地醒悟,下了決定,馬上機敏地提起了花裙裙角,轉身就準備找人來。
今日的綣玉棠,的確很讓人目瞪口呆。誰都知道千疊樓裡的「長袖善舞」綣貴篁是一隻花蝴蝶,永遠嬌媚動人,逢人笑盈滿腮,即使是性子囂張驕縱,也愛跟樓主柳怡宴作對,但也斷不是亂脾氣的主子,但現在呢,眼前這個像潑婦一樣怒得打人的女人真是她們的綣貴篁嗎?
「你給我站住!」
有如金石擊撞,鏗鏘有力的一聲,胭脂僵住,如臨大敵狀,慢慢回頭。
「我的好徒兒,你心急著去哪兒?」出聲的是綣玉棠,她斜眼過去,冷笑道,「想通知誰來,你師傅我還沒瘋呢。」
表情一瞬間變得不自然,胭脂掩飾性地側過頭去,微羞地一笑,露出怯懦的笑顏,裝著恭順模樣。「師傅哪裡的話,你回來早了,徒兒正要吩咐下去讓丫鬟們準備熱水和點上香片,好為師傅你洗塵呢。」說話間好似第一次現了站在綣玉棠身前的如意,完全漠視掉如意滿臉上的紅痕,她故意作驚喜狀,斂衽疊手欠身。「師傅原來趕回來見新徒弟,真湊巧,如意也是今明才歸樓,若師傅你願意,要不讓徒兒我安排一下,弄些酒菜點心,今夜讓您跟如意好好暢談一番?」
「不用了。」
那個艷麗似玫瑰的女人似笑非笑地巡視一周所有人,斜睨一眼她眼前兩個模樣性格都各異的好徒弟,那眼神中,隱約點一絲厭惡不耐之意。
「胭脂你跟我回房。」旁那一些好奇來圍看的丫鬟官妓們被綣玉棠帶煞的目光一掃,頓感渾身寒,急急忙忙散了。胭脂盈笑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做好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徒弟姿態。輕移玉步,只要一想起剛剛的事情就怒火中燒,餘怒未消的綣玉棠回頭瞧神色恍惚的如意。
「不知道是哪個心軟的傢伙告訴了你,大膽妄為的丫頭,五年時間看來是把你的膽子養大了,那個人也是配從你口中提出來的?到底那個人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可莫告訴我你忘了!忘恩負義的丫頭,真是讓人瞧著渾身不舒服,莫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任何一句,日後時刻給我記住,我綣玉棠恨得那人,你如意卻沒有資格!」
淺淺的腳步聲慢慢遠去了,如意如遭雷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癡呆迷茫樣子,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拳,重重的拳頭砸在臉上,悶哼。
綣玉棠的話在耳邊迴盪,蕩出一陣陣回音,重複地提醒她。「我要冷靜下來……」對追上樓來的ど妹勉強露出個讓她寬心別在意的笑容,腦子昏沉的如意掙扎著依靠在冰冷的厚牆上,捂著臉痛苦地低吟,越覺得自己是一個看不清事實看不懂現狀的傻瓜。
她怎麼忘了,那個人,那個名為菊初南的女人,是樓主柳怡宴的母親啊,她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身份去恨那個人……
一心只是反感於那個女人的殘忍,完全忽略了樓裡人的感受,如意覺得自己該被打,即使被打死也不為過。無論以前在菊初南,柳怡宴還是綣玉棠之間生過什麼,這都是屬於她們那一代的事情,她如意不過是一個局外人,真要滑稽荒唐地跳出來說一聲恨,深深傷害到的,卻是樓主的心。
不能,不配,不應該,菊初南那個女人,是生下了樓主的人,是骨子裡流淌著跟樓主一樣血脈的人啊,她不能恨,想都不該再想,否則那算是置樓主於多悲涼尷尬的地方,若一直這樣寵著她愛護著她的樓主知道,會多麼的傷心失望……
是的,千疊樓裡,誰都可以恨那個女人,只有她如意不可以。
對不起,對不起,樓主,我差點忘了……
懊惱地抱著雙腿,把頭深埋在膝蓋中,那個心智成熟卻總讓思緒陷入死胡同的少女輕輕地歎氣,後悔不已的樣子。
…………
此後,綣玉棠的心情真可謂差勁透頂,終於在一日,她一反原來強硬要人的態度,狠狠地下話,說如意這個死丫頭性子野加行為不檢,根本沒資格當她徒弟,更沒有資格當未來的樓主,而眾人只見那一個對於成為誰的徒弟一直持無所謂態度的如意反而突然積極起來,成了回頭乞求的那一個。
自知有錯,甘心認罰的如意以誠懇真摯的姿態站到綣玉棠面前,而綣玉棠的反應是冷笑一聲,啪地關門,冰冷地人拒之門外,連廢話都懶得說,壓根不願意待見如意,如意就乾脆長跪在了房門口,一跪就是幾日。
看著事情展到這一步,有好幾次了,在一旁的胭脂不知道存的什麼心,小心翼翼地幫著如意在綣玉棠面前說好話,結果當然給綣玉棠狠狠地訓斥一頓,還禁了一日的足。
從頭到尾,在整個事件裡,沒有人看到樓主出來干涉的身影。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淺吟一《定風波》,無喜無悲物兩忘,樓中女子弄瑤瑟,一曲未終坐長歎。不忍心看著最好姐妹受苦,卻一次次苦勸不成功,無計可施的ど妹絕望了,哭著跑去求師傅赭師流嵐。
「師傅,你幫幫如意吧,要不去找樓主,樓主最愛護如意了,絕不會看如意這樣受苦的……」
赭師貴篁沉默片刻,按著弦鳴不止的琴面,只是蹙眉深思,無奈地搖頭。
這是如意與綣玉棠這一對師徒的事情,不是她漠不關心也不是她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只是無能為力,樓主怡宴也絕對不會出手的,六年約定中最後一年,要面對的難題,只有如意自己才能來解決,從一開始就這樣注定的。
「這次,沒人能幫她。」
當年誰家丫頭無知不識愁,愛上高樓,眨眼五年彈指過去,而今少女識盡愁滋味,卻道縱是四面楚歌,走投無路,她還是要試著直對風雲,展顏一笑。又一日,熬到精疲力竭,雙唇乾裂,腿失去知覺,幾乎不支倒地,如意還是倔狠地跪著,一聲不吭,沒有離開那個位置----不要緊的,誰的過去不匱乏,誰的青春不慌張。千疊樓裡每一個曾經天真無邪的女孩子都會跌跌撞撞地長大,慢慢有了貌似柔弱的外表和真正堅韌的內心,足以用來面對未來接踵而至的困難艱苦。
寥落深夜,露重寒深,一身便服的綣玉棠終於走了出來,帶著濃重醉意站到門前,「我說了不想看到你的臉,你還天天跪在這裡礙眼。」
第一夜,綣玉棠只看了跪在外面的如意一眼。
第二夜,她寒著臉關門。
這是第三夜。冷哼一下,危險地半瞇雙眼,把人盯看了半響,她慵懶地甩手朝人扔出一件東西。
噹啷一下,如意揀起了那東西,臉色變得慘白。
是一隻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做得精緻,一見就知道不是凡品,摸著金腕輪內側,指尖感覺有一些粗糙凹凸感,翻轉細看卻見裡面清晰的刻字----樂子,從屬京都教坊,千疊樓。樂子樂子,跟樂人子只差一字,卻是天差地別,每年都有從國中各地教坊中挑出來的根骨上佳姿容清秀的十一至十八歲少女,得到這個樂子之名,然後被送進皇宮去進行試煉篩選半年,有幸的就可以留在宮中,從一個地方官妓升為宮裡專司歌舞的宮娥。
如意一驚,握緊了那隻金腕輪,抬頭望著綣玉棠,不敢置信地搖頭。
「千疊樓不需要你,要證明給我瞧你很有用嗎,給你機會,若半年後你還能出現在我面前,我綣玉棠就承認你又如何。」
不,不要,她不走……大大的眸子中閃爍的淚花撲簌而落。
綣玉棠卻沒有給選擇的餘地。
「明天,你給我滾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