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聳聳肩。
「什麼態度,你就是不同意了。」當了好姐妹了整幾年,到底是懂如意的,ど妹撇撇嘴,不高興。「怪我還替你擔心,你都不在意的,哼,算了,我ど妹人傻,想不到什麼好辦法的,白操心。」白操心這一句出口,就有人要知道,她ど妹開始鬧彆扭了。
如意嘻嘻哈哈地湊上來。「別這樣說,ど妹你最好了。」
「哼,哼哼!」
ど妹沒有多生氣,從來就是這樣,給多哄一下,再讓如意掏出一串美味的冰糖葫蘆放到眼前,她嘟得老高的嘴就緩下來,「看你的樣子,反正你有辦法解決,我也不管了。」想了想,比較相信這個姐妹的能力,ど妹放下心,張大嘴美滋滋地又吃起來。
落英繽紛,芳草鮮美,春季裡的千疊樓看起來最美,鮮活得似一個捧艷而出的驕傲女子。兩人現在坐著的這裡屬於內樓,以前就是年幼童妓們訓練的地方,很少有作為尊貴客人的官員們會走到這裡來,就算是樓裡女人的一片私地,丫鬟們喜歡在這裡休息閒聊,一些分別跟了不同師傅的童妓們也會在一天的訓練結束後來這裡偷懶,賞賞花,聊聊天,嗅著濃郁繽紛的花香,讓滿樹滿樹的奼紫嫣紅映在她們還稍顯青澀的嬌嫩臉龐上。
幾個走過的少女吃驚地見了如意ど妹兩人這沒規矩的模樣,看著,就偷偷地笑了。
如意ど妹兩人現在的樣子的確不太體統,如意看起來是在腦後綁了個不倫不類的辮子,ど妹就塞滿了一嘴的山楂果,整張臉都鼓鼓的,像只嬌憨的青蛙。
「笑什麼笑,走開!」
ど妹脾氣一向這樣暴躁,對著她師傅和如意以外的人,脾氣更有向蠻橫加劇展的傾向,樓裡人都清楚,嬌弱溫和的赭師貴篁教出了一個鞭炮一般的徒弟。明明是自己不修邊幅,又饞嘴的丟人樣子給看到笑話了,她馬上沉下臉,剽悍地用一句不許看,理所當然地以兇惡不講理的態度嚇跑一堆人,如意每次在旁邊看著都樂。
啊啊,未來還有哪個男人倒霉愛上了ど妹的話,那真是想想就知道會很精彩,很勁爆,真值得期待……
「打什麼壞主意?」第六感作,ど妹警惕了,盯過來,目光如炬。
嗯哼,沒有……如意笑得特純潔。
「話說,這幾天樓主的心情看起來也很好的樣子,好像也是因為一封信。」
哦?
奇怪了,是信嗎,記憶中好像那些官爺們只會送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什麼的俗物,再不濟也是那些自認才華出眾滿腹經綸的所謂才子送上酸味十足的詩詞,現在居然有人老實地送給樓主一封普通的信?
慢,信……樓主是那種會老實收信的人嗎?沒有當場丟掉毀掉的,而且還是收到後一直開心的樣子?難道是……
像要印證如意的猜測,ど妹點頭。
「對啊,就是那個什麼赫連翔的,說又從哪裡遊蕩準備回京,就來樓裡看樓主呢。」
赫連翔?就是那個一直被樓主另眼相待的男人?
如意甩光了手上的所有東西,一個激靈,急急地就問道。「那男人什麼時候來?我這一次一定要見到人!」
多可憐的她,這個神秘的男人其實在五年時間裡曾經進樓來見樓主兩次,就這僅僅的兩次,一次如意給赭師監督著練指法,另一次就是被魚牽機堵塞住了五感關在漆黑陰暗的密室中,壓根都沒有機會見到這男人的真面目,想見不到真人,問其他見了的人怎麼說,試著問ど妹吧,ど妹說不好奇,壓根沒去瞧,改問明月和樓裡的其他丫鬟什麼的人吧,她們都說,不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嘛,多普通男人一個,這「普通」到極致的描述差點沒讓如意氣得跳腳。
終於又有機會了,這次絕對不願意再錯過了啊!
「什麼時候啊?ど妹?」抓著ど妹的袖子,晃呀晃的。
「就這幾天吧,你別想了,你已經換師傅了,那個綣玉棠的會放你出來見人?」ど妹用寫著你是白癡的眼神看如意。
什麼?
臉皮抽扯幾下,好像,似乎,真的,綣玉棠很狠很無情……難道,她這次又要被冷酷的師傅困住脫不了身?錯愕,驚訝,不甘,到泫然欲泣,表情變遷幾次,如意抖了抖粉嫩紅潤的唇,愣在原地。
為什麼她總見不到那個死男人……
「也不知道那男人哪裡好。」ど妹又吃完一串冰糖葫蘆,吧唧一下嘴,心滿意足繼續說道。「樓主的眼光總是很怪的,樓裡的人都知道,她看徒弟跟看男人的眼光都奇怪就是了。」
ど妹,你在諷刺我嗎,是嗎,不是嗎……
「還有,樓主真是的,居然跟那些庸脂俗粉一樣,胡亂就愛上一個臭男人了?教行嬤嬤不是教過我們,愛情就是一陣虛幻的風,吹過了什麼都不留下,還說愛情是毒藥,能啃噬一個女人的官妓生命,什麼亂七八糟的,總之就這樣說了,但你瞧瞧,有一顆通透玲瓏心的樓主居然還這樣想不開,真是的。」
ど妹說著,表情惆悵,一副好失望的表情。
樓裡的人,基本上是跟ど妹一個態度。
被這樣訓練著長大,看慣了負情薄倖的男人,認清了那些充滿著**,佔有慾,**得噁心的嘴臉,樓裡的女人對於愛情二字都存有一種扭曲的認識,對它不屑的居多,當然也有人會說,可能這個姓赫連的男人是真心的,但正所謂真情又如何,假意又如何,樓裡的女人對會拋棄甚至去踐踏嘲笑----難道都已經選擇要忽視的東西,還需要區分辨它的真偽嗎?
當然知道樓裡的人們是怎麼個想法,樓主卻從未開口承認過什麼,她向來我行我素,自然不在意。其實客觀上看,樓主跟那個叫赫連翔男人這份情分,看起來更像一種深刻的友誼----一個整天離不開京都,待在樓裡,另一個是浪子,四處遊蕩的,時不時就見一面,喝上一杯,瀟瀟灑灑地談天說地,然後再分別,笑著等下一次的相聚,不扭捏不做作,灑脫之餘有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唯一的問題是,這兩個惺惺相惜的「君子」中,樓主的真正身份是一個讓整個京裡男人都夢寐以求的絕代佳人。
友誼?騙鬼去吧。
看著有這樣扭曲愛情觀的ど妹,如意有點笑不出來了。她怔了怔,望著ど妹的側臉,原本回樓以來一直明媚如陽光的心情低落,低落,突然有點感到……難過。
魚牽機曾經這樣教導過。「今天我要教你的是一句話,你記清楚,我不會重複第二次。以後你真正出師,當上一位出色的官妓後,外面的男人們可能會為你的才藝傾倒,可能會為你的美貌而瘋狂,你可以看,可以聽,但守好你的心,不可以去相信去沉陷下去。記著,絕對不要拿你的心去試,你沒有資格,也試不起,一個失去真心的官妓,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陡然想起了這些意味深重的訓話,胸口哽住一般,如意試著深呼吸,歎氣甩頭,卻不經卻意眺望到了那高樓上看起來好遙遠好模糊的飛揚屋簷,和那一個個屋簷上懸掛的銅鈴。
原來,千疊樓,真的好高好高……
於是她心情更差,眸子中的眼色跟著一暗,裡面翻騰一些晦澀難測的情感。
「如意,你琴藝已經大成,我沒什麼能教於你的了,明天你就去找魚貴篁吧,但在今天,我最後想跟你說一些話,希望你記住。既然怡宴這樣寵愛你,你也要盡一下心,關心一下怡宴才好。我希望,以後你努力,別讓怡宴再呆在那樓上了,至少,不要讓她再呆在那個位置,懂嗎?……你不明白?為什麼呢,怡宴難道沒有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我有什麼必須知道的?赭師師傅,你把話說完吧,我會聽的----樓主,是對我隱瞞了什麼?
柳怡宴,菊初南。
菊初南,柳怡宴。
菊初南已經死了很久了,如今日夜站在那高不勝寒的千疊樓,在那一個特別的位置,孤獨驕傲的身影,是樓主柳怡宴。
但聽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有一個女人同樣站在那個位置上,迎著風,帶著迷離的微笑,用一種決絕又淒美的身姿,一跳而下,像一朵飛起來的雲……
一樣是聽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同樣在這個樓上,有一個孩子,就這樣,在高得其實連雲朵都能伸手可觸的地方,眼睜睜看著這個女人縱身一跳,變成了霎時盛放的一叢叢艷艷紅花……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舌尖嘗到了微苦,好像從悠遠的夢境中醒來,輕柔地說著,如意雙手枕在腦後,身子往後倒,一下子舒服地睡在了鋪滿了花瓣的地板上。
我來講個故事吧,ど妹,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叫菊初南的女人。
她美麗,溫柔,同時……她還是一個殘忍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