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天微微亮了,從頂樓往下看只見無數輛精緻尊貴的轎子從千疊樓的大門口出出入入,就像採蜜的蜜蜂一樣慇勤。隔著樓外街道那一排排高低不同的飛揚屋簷,遠遠見著一條大江在連綿的青山群旁滾滾流去,如練如洗,江邊青柳依依,江上過盡千帆,百舸在水中爭流。
樓外街頭的叫賣聲,樓下人們依舊不斷的歡笑聲,鐘鼓樂聲,都掩蓋去遠方寺塔上傳過來的清越晨鐘之響,就好似糜爛總盛過端正,花香總勝過清風。
摸著稍帶露水的雕花欄杆,給身後的丫鬟細心地披上一件輕羽披風,玉額貼金色花鈿的絕色佳人隔樓眺望,這個囂張的美人此刻看起來出奇地溫婉。
談了一夜,這貴篁們的私宴終於要結束了。
終究是曲終人散,可惜可惜。但其實,哪兒有不散的筵席呢?
綣玉棠拿出她那一條蜜合色的手帕輕輕繫於臉上,掩飾去一夜無眠留下的憔悴之色。繫好輕紗以後,她還是那一個永遠不會倦,在所有人面前笑聲不斷,如花蝴蝶般自由穿梭的「長袖善舞」綣貴篁。
回頭看三位姐妹們,她的微笑依舊嬌媚艷麗。
「散了散了,我今夜可還有大官人的筵席要赴。」綣玉棠仔細地吩咐赭師流嵐的貼身丫鬟蘭蘭。「照顧好你家主子,她半夜時候就受不住先睡下去了,你小心伏她回去後,時刻注意她的反應,給她用泡過柚子葉的熱水擦身。」綣玉棠她語詞慎重,關切之情溢於表。蘭蘭乖巧地點點頭,輕聲應了下來。
樓高孤寒,綣玉棠也難免有點寂寞之意了,她瞄樓主一眼,想不透這怡宴的為何總能對著這寂寞的高樓自斟到天明。最後想到一件事,綣玉棠再次用打趣的口氣對眾人說道:「昨夜說的徒弟那事,想想也是言之過早了,就等教行嬤嬤把這次童妓們惹出來的事件弄出個結果來才好下定論。」
最後的最後,綣玉棠還是留下這樣誅心的話兒。
「到底要先毀去一個孩子的。」
…………………
剛剛在ど妹面前出了一口惡氣,玲綠現在的心情是好極了,再見到胭脂的時候,那小臉上裝出來親熱的表情也真實上了那麼幾分。
要不,乾脆除去ど妹,留下胭脂?
玲綠莫名其妙地起了這個念頭。
胭脂站在玲綠面前,巧笑嫣然。
「信我了吧?我猜的就沒錯,教行嬤嬤果然要搜房了,幸好你把東西收得及時,不然你就要像今天那個給搜出一隻金簪的女孩一樣,讓嬤嬤杖打二十了,那可是要人命的啊。】」
還能說什麼,玲綠猛地點頭就是了。
就是要你開始信我……臉上的笑越真切溫柔,胭脂輕輕地拍拍玲綠的手,笑著說道:「你沒事就好,這事情過去以後,我們估計能好好琢磨一下除去某個討厭的人的計劃了。」
玲綠開口就問:「胭脂,這次教行嬤嬤沒有得到結果,一定不會就此罷休的,你說得對,以你的看法,我們趁機會做些什麼好?」
「當然是陷害人,就用這個。」在玲綠的房間裡,胭脂回答得乾脆,一邊從懷裡拿出一瓶東西給玲綠看。
玲綠看幾眼,見這是一種墨色的黏稠膠水。
「這是怎麼用?」
「玲綠你也清楚我是漁家出身的孩子,所以我知道那害如意的那一種魚膠,是有毒的。這毒甚烈,會隨著時間過去,慢慢地滲進肌膚裡面,把皮膚的紋理變壞,所以才都說漁民們有一雙粗糙難看的手。你別說,再過幾天下去,那真正的元兇ど妹雙手上的指甲一定會全部黑,到時候就怎麼藏都藏不住了,這時候嬤嬤自然就看出端倪,我們再有行動怕就晚了。」
搖了搖這一瓶墨膠,胭脂一臉陰毒之色。
「這墨膠也是一種魚膠製成的,塗上之後就極難抹去,我們正好可以替我們最希望消失的人把它塗上,只要一點點就行了,之後我再裝不經意地嬤嬤耳邊說一下那一種魚膠的毒性,這樣一來,那人必死無疑。」
剛剛說完,胭脂頓了一下----正如她所料的一樣,只見現在玲綠臉上一片鐵青。
害怕麼,憤怒我還是留了一手麼,玲綠?
「玲綠?你這是做什麼?有聽清我的話嗎?」胭脂裝著皺眉,問道。
玲綠一個激靈,消化了胭脂的話以後,她第一反應就是像餓狼捕食一樣,狠狠地一把奪過胭脂手上的瓶子。
「你怎麼了?」胭脂馬上「受了一驚」,有一點惱地大喊。
聽出了這話裡的不滿,玲綠醒悟得快,這才現自己的異樣是多麼的明顯。緊緊握著這個盛著墨膠的瓶子,她腦子直轉,勉強扯了嘴角對胭脂笑了一下。
「沒事!我說沒事!你的計劃很完美,我一定贊成你的計劃。」眼珠子滴溜一轉,她就咬牙說道:「就是我想……就由我來執行它吧!」
很好,就是要你來做!
驚惶中的玲綠為了讓胭脂安心,裝出了一副我們是好姐妹的姿態。
「胭脂你有嫌疑在身上,教行嬤嬤盯你一定是盯得緊了,我怎好讓你再冒險,我是為你好。你放心把事情交給我吧,明天天一亮,就是事情有最好的結果出來的時候了。」
一副似乎想了想也覺得是有道理的模樣,胭脂點點頭同意了,最後還「小心地」叮囑玲綠:「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就由你來辦吧。你行事多謹慎,在樓裡要悄悄收集這材料不容易,此墨膠是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做出了一瓶,你用時候需小心就是。」
再仔細地推敲了一下計劃,玲綠跟胭脂約定好分頭行動。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胭脂,回到自己房間的玲綠臉色全變了,了瘋一樣,馬上把胭脂給的瓶子砸爛。
看著那墨膠流滿了一地,玲綠好像還不解恨,用腳狠狠地跺上幾腳,把瓶子碎片連著那墨膠一起跺得辨不清原來的樣子才停下來。
「有毒?豈有此理,當初跟我提魚膠的事情時候根本就沒有對毒性提過一字半句,這女人居然還留了一手,氣死我了。」玲綠氣瘋了,在房間裡焦急地走來走去。她想到了些什麼,冷笑起來了。
「胭脂,我玲綠真正要弄死的人就一定是你!」
玲綠伸出自己的一雙手來。她死死地盯著自己那一隻右手----她當初就是用著只手,把魚膠塗上水缸邊的。玲綠低低咒罵一句,觀察起右手上的片片指甲。因為心裡早相信了胭脂的話,這時候看自己的指甲,玲綠倒真的是驚恐地現它們有漸漸變色的趨勢。
不行,她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到了夜晚,趁著深夜無人,玲綠一個人溜出了房間,摸黑跑到千疊樓的廚房去。她在廚房翻找了一下,找出了一塊磨刀用的厚重磨石。
左手上拿起磨石,把自己的右手平放在砧板上。
她臉色白,手都在顫動,沉重的磨石握在手上,向手心傳遞它冰冷的質感溫度。玲綠突然一咬牙,把磨石往砧板上的右手五指背上一敲!一聲過後,玲綠絲絲地抽氣,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額頭上直冒冷汗。
她這一敲力道之重用心之狠,完全把整個右手手背敲傷了,怕不夠效果,她居然還狠得下心狠狠地再敲了幾次,敲出一陣又一陣悶悶的聲音。最後扔下磨石,玲綠緊緊地握著傷殘右手的手腕,劇烈地喘氣抽氣,表情因痛苦而猙獰萬分。
玲綠不是笨蛋,千疊樓是不會留個廢了一隻手的童妓,她這一下,看似把右手傷得很重,其實質只是留一種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等痊癒了以後,是絕對不會影響跳舞彈琴的。
玲綠看著自己的右手----很好!指甲全部充血黑,傷成這個樣子,已經看不出什麼指甲顏色的問題了。她暗喜,臉上露出既歡愉又痛楚的表情。拿出白布,細細地往右手上綁縛,直到把整個右手掌包裹住,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現自己的嘴唇已經被疼得咬破了。
要不是胭脂,她玲綠會弄到了要自殘這樣淒慘麼?
胭脂,明日之後就是你的死期!玲綠想著。
雖然胭脂和ど妹都是玲綠要除去的人,但玲綠最恨最希望弄死的那一個,還是胭脂。第一個主動上門說要聯合的是胭脂,而第一個背叛玲綠的也是胭脂,直到剛剛現胭脂一直對自己有所保留,連累她要匆匆忙忙地知想到一個自殘的方法過關,玲綠對胭脂的恨意已經是達到了極點,即使是胭脂現在好像是真心對她了,她也決定不原諒胭脂了。
玲綠覺得,失去了墨膠,嬤嬤又一直查不到真正元兇的時候,自然就會把目光集中在漁家出身,嫌疑最大的胭脂身上,到時候自己再想辦法推波助瀾一下,就不怕不能毀去胭脂!
玲綠再也掩不去眉間的歡喜之色。
她弄好右手後,粗粗地關上廚房的門,就往回跑。
她一路跑著,一直興奮地想著明天以後胭脂的淒慘下場。雖然還不能一併解決掉ど妹跟如意,但這個結局玲綠也很是滿意了!
自己房間近在眼前。
輕鬆地推開了房間的門,走進去的玲綠一轉頭,臉上開心的表情瞬間徹底僵住了。
她雙眼暴睜,不可思議地看著出現在她房間裡的眾人。
教行嬤嬤看著她的眼神甚是陰寒。
「你終於回來了……」
嬤嬤手上握著的,不正是那一瓶玲綠藏在床底磚下的魚膠嗎?
「為為為什麼……」
「好姐妹玲綠,這魚膠有毒是真的,不過這毒性是潛伏在皮膚上,幾天就會自然排出體外了。但可憐的是,現在你把手掌敲傷了,這毒見傷激,你自己看看,我估計那傷口附近的皮膚,現在已經綠了呢……」那站在教行嬤嬤身邊,正巧笑嫣然的女孩,不正是胭脂嗎?
胭脂一句一字解釋給玲綠聽,讓玲綠的表情一點點地扭曲變形。
最後的一眼,走到絕路的玲綠只記住了眼前人那溫柔親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