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明月的女孩子,她的房間在樓上。
如意登登地上了樓,左拐右拐找到了明月的房間。
再次摸摸頭上的紗布,如意扁扁嘴,把手蹭乾淨了,輕輕地試著敲幾下門。許久,無人來應,躊躇了一下,如意還是自己推開了房間的門,緩緩步了進去。
房間不大,意外地能看到的顏色不多,灰白黃的,整體色調偏素。房內的東西也很少,看起來很空闊,但明顯是精細地佈置過,看起來比如意她們這一些童妓們的房間要好。
如意剛剛進去,就看到了一個醒來的女孩恬靜地坐在床上。
「……是你。」似乎是聽到腳步聲,這個像瓷娃娃一樣的女孩木然地望過來,看如意緩步進房間來。
她好像認得了如意,那可愛的小臉上有著一種平靜無波的表情。這個叫明月的女孩看著如意進來,說完這兩個字後婉轉地把頭一偏,挪動目光就靜靜的望著窗外,不一語。
好像坐在床上的,就真的只是一個無心無口的瓷娃娃一樣。
如意僵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
完全不同於就在半刻之前水井下的狼狽淒慘樣子,現在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這個女孩目光清澈,神色自若,眉尖沾著一些很複雜的情感,渾身散讓人看不透的氣息。
樓上的風輕柔地吹,一身素服的明月散著一頭烏黑油亮的,很安靜地坐在床上,就這樣沉默地望著窗外遙遠的連綿遠山,任窗外吹來的清風輕拂動她額前的絲。她長長的睫毛抖動幾下,在臉頰上覆蓋一片陰影。
剛剛救人上來的時候,半昏迷中的明月其實低喃了一些隻字片語。
就是這一些隻字片語讓如意當時愕然,彷徨。】後來嬤嬤趕來把人帶上樓讓大夫來照看,而細想下來的如意是怎麼都不能釋懷,忍不住就這樣跑上樓來探望。
其實,現在望著這個古怪的女孩,如意心裡反覆想著的就是她在水井下的話。
如意對這個明月認識不深,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明月她第一次出現在童妓們面前的樣子。那端坐在樓上的姿態,鬢邊的一朵白色喪花,以及一抹現在想來還是覺得意味深長的微笑,就是如意對明月的全部印象了。
現在近看了,現這個叫明月的女孩的確是一個天生麗質的小美人。她膚如凝脂,冰肌瑩徹。小小年紀就已經有這姿色,再過幾年怕就更了不得,千疊樓外樓內的花朵都要為她而開放。
看著壓根不搭理自己的明月,如意咬咬唇,覺得頭上的傷口又開始痛了。
用手按一下,如意搖搖頭。雖說這人是如意救的,如意上來探望一下也是應該,但真正見了已經平安無事的明月,如意倒覺得無話可說了。現在這個叫明月的女孩轉過頭去,擺明了打出的一個軟釘子,一副不太歡迎如意這個救命恩人的樣子。
越想越感覺古怪,如意乾脆就干站在那兒,也沒有走人的意思。
樓上略顯空闊的房間裡,一個冷漠地側頭過去眺望遠方,一個呆呆地站著不動,兩個七八歲左右的女孩子就這樣僵持下去。
窗風柔和,吹皺心湖,暖暖日光眩目地從窗口投射進來,不知的誰先歎了一口氣。
許久以後,望著窗外的明月突然開口這樣說道。
「地方簡陋,請你自尋個位置坐吧。」
終於是打破了這一種尷尬的氣氛,明月說話了,她的聲音意外地清冷,聽著像一束稀薄的月光撲在華亮的瓷器上出的幽幽歎息。她語調卻這麼地淡定平靜,若不是她的音質中還帶著童音的綿軟柔膩,單單聽這聲音是讓人怎麼也猜不到她會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明月終於要搭理自己了,如意愣了一下,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我身子很好,大夫說不會留下病根。」好像已經知道如意想說些什麼,明月她先淡淡地開口了。
「謝你救了我。」
明月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淡漠,她對如意說謝謝,頭卻從來沒有轉回來看如意一眼,那一句謝謝,語氣中的晦澀意味也意外地複雜難辨。
聽明月一聲謝謝,如意也沒想什麼,笑了笑。
「是嗎,你沒事就好,其實也不用謝我,那種情況,誰都會來救人的。」
緩緩收回了投向窗外某一處的空靈眼神,明月才轉過頭來。剛剛從折磨了她一夜的水井下被救出來,明月這女孩現在小臉上的臉色還白,樣子看起來怯生生地惹人憐愛。她那一雙琉璃色的水樣眸子轉過來,終於正式地看了如意一眼。
在如意看不到的角度中,明月她很隱晦地皺了一下眉頭。
「……你的傷?」她簡單地問,語氣溫和。
「哦,這個。」如意不好意思地摸一下腦袋。「大夫說沒事,已經結血疤,到血疤掉落了就好,不會留疤痕的。」
「是嗎。」聽言,明月淡淡地笑了笑,那矜持的樣子讓如意有點愣。有一瞬間如意幾乎以為明月就跟她一樣是個穿越者,幼小的身體裡藏著一個成熟的靈魂。
「……你是善良的。」
明月她說著,輕輕地贊如意一句,那淺淺地一笑,讓如意覺得眼前的女孩整個人緩緩柔和了下來。退了月華的冰冷質感,只留下月輝的溫軟纖柔,明月現在少了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親切很多。
不知道明月為什麼有這種變化,但如意心裡感歎了。哪裡是什麼穿越的好同志,明月這份淡定卻又讓人有壓迫感的氣質,不正是那些古老的大家族裡小姐的氣韻麼?看來,進樓以前的明月一定是一位合格的大家閨秀,那種已有端倪的端莊沉穩是如意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眼前的明月突然輕輕地開口說道。
如意又一愣。
誰能拒絕一個纖細可愛的女孩的請求呢?
「我在井底時,神志已經不甚清,記不得當時的情況了。」明月她很可愛地側側頭,目光再次幽幽地投射到窗外,稍微有點困惑的樣子。
她是這樣輕輕地問,悠然的語調好像只是在問一個無關重要的問題,但那晦澀深沉的眼神出賣了她。
「你是聽到了我喊救命,才救我的嗎?」
明月用淡淡的語氣問著,如意聽了心裡馬上咯登一下。
明月她……果然問到了這個問題。
「不,」如意說道,「你沒有喊救命。當時我聽到你在井底自言自語,有聲音,我才現你人。」
「自語?」
「嗯。」
明月嘴角的笑意越詭異起來。「我說什麼了?」
「你說……」如意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
「『不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