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高家夫婦忽視高沖已經形成習慣,抑或是他們瞭解高沖不甚計較的性格,對於高衝突如其來的沉默,高天明與方星柔並沒有覺察到什麼異狀,他們正沉浸在大兒子歸家的喜悅當中,久久不能自拔.
高哲看著老媽一個勁兒地給自己夾菜,碗裡堆得滿滿的,都快溢出來了,他心中的滋味卻很不好受,此時,面對滿桌的好菜與扒拉著飯粒的弟弟,突然間一點食慾也沒有了。當高沖宣佈吃飽了離開餐桌的時候,他更是變得坐立不安,手中的碗似有千斤重,再也端不起來。「我有點不太舒服,吃不下了!」他放下碗筷,衝著老爸老媽說著,臉上寫滿了歉意。他說的是實話,從進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覺自己的身軀很沉重,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不過,看著老爸老媽忙裡忙外地張羅飯菜,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不想吃飯」這樣的話來。
看著弟弟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了,一股莫名的煩躁襲上心頭,令他頗有些不耐煩。高哲在想,為什麼老爸老媽對他們兄弟二人的態度會如此不同?看來,正如別人所說,當老人的大都偏心啊!轉念間,他想到如果他高哲暫時不回家,那麼弟弟與老爸老媽的關係也許會更融洽一些。可是,他還遠沒有那麼高尚,做不到有家不歸,所以,對弟弟,他心裡有著很強烈的負疚感。
他敲了敲高沖的房門,裡面卻沒人吱聲,他知道弟弟在裡面,於是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很意外的是,高沖在整理衣服,他整個上半身埋在大衣櫃裡,翻翻撿撿的。「你幹什麼呢?」高哲走到弟弟身邊,幫忙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物。「弄得屋子裡亂七八糟的!當心老媽跑過來罵你!」雖然兄弟間剛剛生點小摩擦,但是,在他看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會!」果然,對剛才的不愉快,高沖也沒有耿耿於懷,只是突然聽見哥哥問話,他掏衣服的手略微頓了一下,卻沒回頭,仍然繼續著他未完成的「事業」。「我打算多挑幾件衣服拿到學校去!」
「警校離家那麼近,不用帶這麼多衣服吧?」高哲把玩著弟弟背包上的小飾物,隨口說著,「嗯,這個袋鼠倒也別緻,不像是塑料做的……」
「最近要期末考試了,我想下週末留在學校複習,不回家了!」高沖沉默了大概有三十秒,然後才說話,口吻淡淡的,臉色也不似往日那般親近。但是,高哲卻已然明白弟弟是在說謊,其實他不想回家是在躲他,是不願意待在家裡繼續被忽略。於是,他面色開始凝重起來,眉頭也不自禁地皺了起來。
「你……還是回來吧!」高哲看著弟弟手裡扯著一件衣服不動,只是靜靜地聽著自己說,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說出一句,「你不回家老爸老媽會很想你的!」
「不會的!」高衝回頭看了他一眼,盡量扯出抹笑容,「在家裡,我永遠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他那悠遠的眼神裡帶有讓高哲難以估量的認知,語氣也灑脫淡然得異於常人,這讓高哲越得難以捕捉他真正的情緒,有點恐慌。
「你胡說什麼!你怎麼是可有可無的人?」高哲急了,有些生氣,作為兄長,他知道老爸老媽也是愛弟弟的,只是,當父母的對孩子的期望值不同,愛的付出值也會多少有些差異,就像是「十根手指不是一般長,卻哪根都同樣重要」的道理啊!可是,看著弟弟的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他的話卻頓時失去了重量,變得輕飄飄的。
「你不用解釋,我,無所謂,真的!」高沖保證似地點著頭,又朝哥哥笑了笑,雲淡風輕的笑容裡面,隱隱露出一種蒼涼,就像是天邊的一抹殘陽,拚命地想保留自己孤淒的美麗,卻無法掩飾逝去的哀傷。
高哲看到弟弟又開始用笑容偽裝堅強,就如同往昔一樣,此時敏感的他卻再也承受不住弟弟的那種目光,就好像那目光裡有著某種尖銳卻又閃閃光的東西,刺得他不敢抬頭,不敢與之對視。「其實,你有想過讓我消失,對吧?」良久,高哲轉過身,沉聲說著。從小到大,每次一遇到這種情況,高沖都會選擇逃避,盡量地離家人遠些,他是高沖的哥哥,他怎麼會不知道?「這麼多年來,因為我,你受了很多委屈,而我卻太自私了!」背對著弟弟,高哲的語氣反而能夠很平靜,他咬著嘴唇,開始反省自己。「你從心裡怨恨我吧?」他攥緊了高沖背包上的袋鼠飾物,觸感很細膩,他卻無心體會。
高沖有些意外,他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站著。他承認他怨恨過哥哥,怨恨過所有的人,他也一度認為自己並不是高天明與方星柔的親生兒子,不過,哭過,鬧過,很多時候他還是認命了。或許,老天讓他成為高哲的弟弟,就已經安排好他的命運了。說實話,他雖然不滿意老爸老媽眼裡只有哥哥,但從心底裡他還是敬佩哥哥的,別看他外表嘻嘻哈哈,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其實,面對優秀的哥哥,他自卑感很重,就像是生命裡有一道永遠也無法衝破的阻礙,橫在了他面前。不過,他也知道很多人羨慕自己有個出色的哥哥,可每每聽到那些人議論自己,主題卻不關乎自己,他心裡還是酸澀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讓哥哥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畢竟,兄弟倆的感情還算不錯!
「聽我說,這一次,你留下,我走!」高哲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來,想著這些年來高沖的忍讓,他覺得是該為高沖做點什麼的時候了,他也想過,如果他們倆兄弟角色互換,他是否能夠做到弟弟那樣平和,那樣淡然自處。當然,想過以後,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絕對做不到。但是,正因為疼愛弟弟,他也設身處地地想過,弟弟心裡定有許多的不平衡,所以,懂事後的他總是很留意弟弟,對他的一切都很關心。對於老爸老媽,他無法說什麼,或許,在他們心裡對於長子依然有著乎其他孩子的期待吧,所以,他們有時表露出的特殊關切連他們自己都未留意到吧!
「不用,我……」高沖抗拒著哥哥的話,正在說話間,卻被突然進屋的方星柔打斷了。
「來,吃點水果吧!」方星柔端著一盤蘋果走進屋裡,招呼著兒子們吃,看見高哲離得最近,一把攬過兒子,「阿哲,最大、最甜的這塊給你,你在外面這麼久,肯定沒怎麼吃水果吧,你一向就不愛吃水果……」
「給阿沖吧!」高哲沒接,「他喜歡吃蘋果!」
「嗨,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弟弟才好養活呢,只要是吃的東西沒有他不喜歡的!再說,他整天在我身邊,什麼時候吃都行啊……」方星柔很自然地說著,她哪裡知道自己隨口說出的話在這樣的時候無疑於雪上加霜,她強把蘋果塞給高哲,就出門去了。
「看吧!」看著尷尬無比的哥哥,高沖無奈地聳聳肩,然後,貌似無所謂地繼續整理著衣物,「其實,老媽說得對,我真的比豬還好養活呢!」他轉過身去,自嘲著,不讓高哲看到他泛紅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