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瑤躺在床上身上無力卻睡不著。
帝王家的情義盡止於此了。即使太子多次刺殺她她父親依舊假裝看不到。即使李環兵變她避出城去太子被廢依舊算在她頭上。章擇舟施政得當不得不賞明升暗降奪去實權。
芙瑤淡淡一笑當然了父親的皇位當然要傳給姓姜的子與孫。父皇不是只有她一個孩子不能光為她一個人考慮。雖然普通人家不會只有一個孩子可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必非爭父母的家產就算爭也可以平分即使多分點少分點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皇家子孫卻只爭一樣東西得之活不得者死。
芙瑤看著身邊的孩子微笑父母都不容易不必含恨(滿懷怨恨通常是因為對親情有幻想。芙瑤多少還相信母愛而對身為皇帝的父愛實在是一點幻想也沒有。皇帝如劉邦者會在逃難時把孩子一腳踢下車。姜繹沒這麼做過芙瑤認為他父皇為人還不錯再多的幻想就沒有了。)不過如果父母不能為兒女打算兒女只得為自己打算。生身之恩總不好讓父皇眼見著幾個孩子互相殘殺。可是保護自己也是該當的。
章擇舟官升的太順了難免有點盛氣人是需要一點挫折來讓自己停下步子平心靜氣地看看自己走過的路自己周圍的人與事。平和溫厚與城府深沉不是萬事如意中來的。
芙瑤伸手輕輕逗弄孩子的小臉我還年輕未來的日子很長我會慢慢地在地下長出盤根錯節的堅實基礎然後再長成不可撼搖的參天大樹。哺育幼兒正是休養生息的好時機。
也是我表明無意問鼎的好時機。
至於我是否會問鼎那就要看小皇子是否容忍身邊有位皇姐輔佐朝政了雖然看起來蕭蓉不是一個有容乃大的女子。
吐哺的周公是啥下場?歷代攝政王是啥下場?
芙瑤輕聲:「我們不先動手但是你所做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一旦我父皇不在了我會還手。」怨而不怒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實不是芙瑤所有擁有的好品質。
不過那是一個好偽裝。
你打我左臉給你右臉你還想怎麼樣?可是你讓我退後我心不甘。
不管未來日子裡對手是誰是什麼你們拍馬過來吧!
小芙瑤愛子如命雖然少年人嗜睡依舊把孩子放在身邊親自餵養這當然一半是搶子後遺證一半是她確實把生命中所有溫情全給了這個小小的幼兒。
韋大人雖然覺得公主是防備他過度可也覺得小芙瑤做母親做得還算盡職看韋帥望對孩子那個猴子樣他也想像不出他的猴子孩子會怎麼對待幼兒為了子孫兩人的生命安全他一時也不再起搶子之念了。
而姜繹對小公主的毫無反應倒是有點詫異。
芙瑤是個懂事的孩子他知道。
可是芙瑤也是一個厲害孩子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的芙瑤這次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讓他心虛。()
皇帝大人親自過府看望芙瑤正在餵奶請皇帝大人外面等候。
姜繹目瞪口呆地等了二刻鐘狼狽萬分的芙瑤抱著孩子笑著出來:「啊呀,父皇恕罪竟然讓父皇久等罪該萬死。」
姜繹瞪了芙瑤一會兒忍不住笑出來:「乳母呢?丫環呢?你這是幹什麼?」
芙瑤笑:「不知怎麼就是不捨得別人抱他一定是兒臣性子太獨我努力改我努力改。」開心地笑看她的樣子快樂得很根本不打算改。
姜繹呆了一會兒尷尬地:「看起來你一時不會對國事感興趣了。」
芙瑤笑道:「父皇有什麼事要同我說嗎?芙瑤洗耳恭聽。」一邊洗耳恭聽一邊輕輕悠著孩子。
姜繹看芙瑤一臉母性光輝心裡忽然間很不是滋味這意思是說以後有事不用再同芙瑤商量了?這些年來父女間也算默契小芙瑤的主意總是最合姜繹的心意。大臣們說東說西僵持不下小芙瑤會幫他下個決心起初還覺得只不過是小朋友心明眼淨到後來才覺得有些天賦是天生的。姜繹長歎一聲:「你好好養育孩子吧。」
獨斷的皇帝容易做錯兼聽的皇帝容易左右為難下不了決斷。姜繹是後者。
要告辭了才想起來:「孩子起名了嗎?」
芙瑤笑道:「單名一個念字。」
姜繹不悅怎麼你不等我起?
芙瑤微笑:「本來想請父皇賜他一字只怕在父皇眼裡只有孫子沒有外孫子我們白等了個把月豈不臊得慌?」
姜繹只得笑道:「胡說!」抱過來這也算第一個孫子了姜繹抱著外孫倒也歡喜歎息:「這孩子長得同你小時一模一樣。真不知時間是怎麼過去的。」微笑:「雖然是外孫我疼他不會比孫子少的封地爵位比同親孫一樣。」
芙瑤忙起身道:「外姓之人豈敢僭越。」
姜繹笑道:「我賜他姜姓如何?」
芙瑤當即跪下:「兒臣叩謝父皇隆恩。」
姜繹沉默一會兒唔那麼這孩子果然不是梅家之子吧?姜繹輕歎一聲:「芙瑤你於國於民屢建大功為父沒別的給你立你長子為王世子滿十歲即封郡王世襲王位同皇孫一樣賜國姓姜。」(皇子為親王親王子為郡王親王嫡長子出生立世子滿十歲封郡王沒皇女什麼事。)
芙瑤叩拜:「謝父皇隆恩。」
芙瑤起身抱過孩子再一次道:「多謝父皇。」
姜繹歎氣搖搖頭知道芙瑤謝的什麼也不點破。只是指著芙瑤:「到底是個女孩子做事不知輕重。」平時好聰明一個孩子遇到男人就暈了頭哪怕是個英俊少年也成啊還好說是色令智昏居然是隻猴子似的東西。
姜繹無語問蒼天這樣一個千嬌百媚聰明智慧的女子居然被只猢猻始亂終棄生女兒還有啥出路。(罵姜繹的同學小姜同與女兒三擊掌的讓女兒寒窯十八載的傢伙比又如何?)
納蘭與韓青得信自然立刻趕來正趕上王世子的封號下來公主府一片歡慶芙瑤也不理這些俗事了只管抱著孩子玩。
梅家上下一片歡喜封王的外孫還從沒見過這當然是芙瑤那隱形的王位傳了下來。
雖然外面風言***梅家也聽過可是無論如何梅家的長孫封王了。
對這件事最滿意的莫過韋老大了沒白鬧我孫子沒姓梅隨他母親姓也成啊總比姓梅強。
在這一點上韋老大同芙瑤的意見是一致的封不封王他不介意孩子的姓氏解決了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一生難得這樣閒暇平時黎明即起白天絕不會躺在床上的小公主忽然間留戀床第大白天躺在床上拿手指戳戳兒子的小臉小肚子就能混個大半天母子倆的一個咯咯一個呵呵笑聲不斷。芙瑤長歎今兒才知道人世間有這般滋味。戀愛實在不算什麼韋帥望不是那個讓她光是凝視就能產生幸福感的人這孩子才是。
鬱悶的姜繹忽然間忙得一天八個時辰批折子上朝見大臣剩下四個時辰只夠吃飯睡覺的。親女都信不過宰相能信得過嗎?事無鉅細事必躬親累得半死不見其功。直想仰天大叫:「把芙瑤給我變成兒子吧!」
丫頭們報冷家掌門門外候見芙瑤正睡著呢。
掌門大人與夫人在門外聽得一聲慘厲尖叫嚇得當即推門而入。
只見高貴的公主大人身穿粉紅緞子褲雪白的小衣雪白小衣上面赫然沾著黃色粘稠物一塊又一塊連露出來的手上胳膊上都是。
韓青又好笑又是窘忙一擋臉轉身出去。
納蘭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芙瑤回身看到納蘭再看自己一身臭哄哄的大便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原來小念是難得的好寶寶大便之後也不哭哼了幾聲覺得濕濕的不太滿意就踢散了小被子踢踢他親娘結果他那年輕的娘睡得死沉小念寶寶體諒娘親哼了幾聲就甩答甩答地玩自己屁屁上腿上腳上的黃色粘稠液體。芙瑤身為母親孩子踢她她當然就伸手摟摟拍拍結果就是一身黃金。
內侍宮女們忙忍笑上前給公主大人先送上熱手巾擦洗更衣另一夥人收拾小世子還有一批換床單補褥的一時間公主府內熱鬧非凡。
芙瑤也不惱笑著抱起剛擦洗完的孩子先親兩口:「臭孩子粑粑兒子。」笑著把孩子送到納蘭懷裡:「父皇賜姓姜單字一個念。」
納蘭接過孩子一時間驚詫萬分竟然已經是姥姥了……
低頭看那孩子好漂亮的嬰兒雪白皮膚滾圓的大眼睛圓圓的面孔高挺鼻樑納蘭呆了呆半晌:「這孩子同你長得真像……」也是那樣滾圓雪白的一個嬰兒她扔下不理。以後夢裡始終是那個雪白的女嬰嚶嚶泣哭轉眼再相見時已是高貴冷淡一少女。她以為永遠失去了的那個女嬰現在好像忽然間出現在她懷裡。
納蘭無言地抱住那孩子慢慢地紅了眼睛鼻子。
芙瑤靜靜地看著那個依舊儀態萬方的美貌娘親流下眼淚。
沒做錯吧?如果多年以後依舊會讓你落淚當初實不該捨棄吧?如果不能帶著孩子一起走何不選擇留下來戰鬥?
我當然知道宮廷鬥爭殘酷且骯髒。我不但雙手沾血而且會一身糞水那麼你應該留下我獨自面對嗎?讓我成為那個血腥骯髒的人?
芙瑤靜靜地站在那兒沉默。
納蘭輕輕沾去淚水半晌:「芙瑤我對不起你。」
芙瑤慢慢垂下眼睛良久:「小時候看到別人有母親……」芙瑤沉默一會兒:「我曾經咒你立刻死掉。希望你餘生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芙瑤微笑:「看到你過得這麼好真讓我失望。」滿腹辛酸只得微笑。
那些刻骨之恨刻骨之痛也都那麼過去了我依舊長大了回頭看時還要感激一聲苦難讓我成長所以有今日之我我的堅強與冷靜得自你的遺棄。
納蘭低頭半晌:「我確實沒有快樂過。離開皇宮外面的世界也非淨土。芙瑤當初把你留在宮中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如果再次選擇我也只得離開我沒辦法同一個我看不起的人虛與委蛇。」我不能去討好一個我曾經愛過現在已經不愛了的人。
芙瑤微笑:「所以我需要與這些你看不起的人虛與委蛇。」
納蘭再次承認:「我對不起你。」
芙瑤慢慢垂下眼睛良久:「好在你扔下我早我所恨的不過是自己遭遇到的一切並不是你。」不是你陌生的曾經失去愛女的美麗婦人。我不認識你談何恨你我只是也不會再愛你。
納蘭輕聲:「是我我寧可你恨的是我。芙瑤我希望能為你做些什麼。」
芙瑤沉默一會兒微笑:「我請韓掌門來是要告狀的。」
納蘭道:「小帥望又惹事了?」
芙瑤忍不住一笑:「不是我倒希望是他惹事。是韓掌門的師兄。」
納蘭詫異:「韋行?」
芙瑤道:「這位韋伯伯前些日子幾乎封鎖了公主府一舉一動都要他批准一飯一食都要他過目。我本要謝他費心小傢伙出生後韋大人一定要把孩子抱出房去檢查我不肯他就一怒而去。當夜尚侍丫頭們都說聞到奇怪的香氣然後就睡死過去。」芙瑤一笑把孩子的小手給納蘭看:「恕我多心在孩子手上做了記號早上起來記號倒沒錯。恐怕是我疑心生暗鬼了不過我總覺得心裡不安所以請韓掌門來問一聲這位韋大人不會想搶我孩子吧?」
納蘭震驚不敢相信:「他為什麼要搶你的孩子……」
芙瑤道:「也許他認為這是韋帥望的兒子。」
納蘭一呆芙瑤這麼快就有了孩子她心裡確實懷疑過韋帥望想不倒疑心成真她頓時怒了:「這是韋帥望的兒子?!」這小子兒子都生出來了敢同我說二年後再求婚?
芙瑤沉默。
納蘭抓住芙瑤的手氣得幾乎要吐血:「那小子竟敢始亂終棄!」我劈了他!
芙瑤垂下眼睛:「他不知道。」
納蘭愣了愣:「他不知道?為什麼?」
芙瑤沉默一會兒:「帥望沒準備好要結婚而我也並不想嫁給他。」
納蘭瞪著她:「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沒打算嫁給他你這算什麼?你……!」如果不是多年不見納蘭就要開罵了。你的腦子被棒子敲了?
芙瑤淡淡一笑:「是一時遲疑吧。嫁給梅家其實是我一直以來的打算。我生在這裡這十幾年來我也經過艱辛孤苦可到底還是適應了我需要權勢地位事業尊嚴。婚姻不過是——母親想必知道婚姻對皇家子女是什麼。我自己給自己安排了黃磚路可是我不甘心。我同母親你有一樣的遲疑我也不想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只不過母親你來自宮外很自然地選擇逃出宮去而我生於斯長於斯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我沒這個勇氣。遇到韋帥望那是偶爾的軟弱或者無用的掙扎吧。」芙瑤苦笑:「不甘心我渴望韋帥望渴望尋找另一條路可是我心裡始終明白什麼是正確選擇。所以帥望面露難色我也退卻了。不怪韋帥望我們兩個都不是相信愛情的人。」
芙瑤淡笑:「算我行差踏錯吧我也理解韋大人不想帥望的兒子姓梅。」垂下眼睛笑一下再抬頭看納蘭目光中已有凌利之色:「但孩子是我十月懷胎所生請掌門說一聲別讓人分離我母子拆散我骨肉。」
納蘭一時間被這凌厲目光刺痛眼眸不禁微微瞇上眼睛呵這丫頭可不是開玩笑的。
納蘭一時間百感交集。芙瑤認為走一早設計好的謀奪權勢的路才是正確的一時忘情的愛戀於她是軟弱與錯誤。她行差踏錯她自己解決挽回。納蘭想指出不是這樣的雖然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可是沒有感情的生活是殘缺的醜陋的。
芙瑤再次垂下眼睛掩蓋眼光深處的一絲傷痛與不安。是還是受傷了親生子居然也要防人搶真是有點累了。
納蘭緩緩吸口氣不交淺言深是大忌剛剛回暖的關係萬萬不可當頭說:你錯了!你從頭到腳都錯了!你的信念從根上就是錯的!那只會惹惱了這個倔強的小姑娘。更深的話以後再說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納蘭沉思一會兒:「你確定那天夜裡韋行來過?」雖然內心憤怒依舊要把話問清楚。
芙瑤笑道:「桑成臉上腫得老高一個掌印。韋大人的師侄只有韋大人自己敢打。」
納蘭點頭不錯這是韋行干的:「我會去同韋行談。他不會再騷擾你。」
芙瑤聽了這樣有力的保證禁不住微笑沉默一會兒有媽媽的感覺怪異而溫暖好像還不錯。抬頭看納蘭一眼伸出手示好可是忽然間全身汗毛戰慄不不不做不到即使心靈願意原諒**也拒絕同一個陌生人親暱。不要不要無論如何也不要。
芙瑤苦笑有時候人拿自己都沒辦法。伸出的手只是接過孩子微笑:「母親有時間常來看看外孫吧。」
納蘭道:「你不賺棄我一定常來。」
芙瑤淡淡微笑:「女兒豈會嫌棄母親縱然拒絕相見還是希望聽到母親沒忘了曾有過這個女兒。」
納蘭頓時禁不住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