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冷蘭向納蘭與韓青告辭:「家母身體不好我回去看看。」
難得這份孝心當然不能攔她韓青點頭道:「記著去向你師伯辭行。」
冷蘭不情願地點點頭。
納蘭看著冷蘭的背影心裡隱隱知道這丫頭是衝著冬晨回去的。回去之後會生什麼事?雖然她說尊重冬晨的選擇可是她並不喜歡有一個這樣強勢任性倔強的女子做兒媳。誰不喜歡溫柔懂事的孩子啊誰想成天教育不肯受教的別人家的女孩兒啊。
納蘭歎氣搖頭。
而韓青只是想可憐天下父母心師父通共見過這孩子幾面就看待她如心尖一樣可是這孩子根本不領情看起來她還頂討厭她爹呢。搖頭歎氣。
被掌門夫婦一起搖頭歎氣的冷蘭風雪中千里獨行胯下追風馬身上輕軟的白色貂裘都是辭行時冷前掌門給的。
冷蘭僵著臉說她要回家過年特來辭行。理由都懶得說。
冷秋也不問回頭叫平兒:「把那匹白馬牽來。」平兒跟著冷秋很久了看冷秋神色就知道他重視什麼人當然也知道那匹白馬就是冷掌門最喜歡的那匹千里馬沒有人告訴過她冷蘭的身份但是她很快明白冷蘭的身份是很矜貴的當即說一聲是令人牽馬過來。
冷秋站起來把披在身上的白裘解下來圍在冷蘭肩上冷蘭微微抗拒幹什麼?誰要你穿過的臭衣服!
可是抬起頭來看到冷秋的臉那張臉同她以前見到的一樣凝重冷漠沒有半點慈祥的表情可是很鄭重好像他給她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頂皇冠。他沒有慈祥地看著她讓她覺得自己可以撒嬌他的鄭重讓冷蘭覺得他給予的是不容抗拒的。冷蘭在冷颯臉上看到過慈愛眼神當冷颯看著雪兒時眼神軟得像要化掉的樣子她知道什麼叫寵愛只是從沒體驗過那種寵愛目光。()她已經長成這樣冷硬的一個人無論是誰都不會再給她寵愛的目光了。冷蘭微微氣餒她本想閃身躲開那件衣服輕軟地傳過來的溫度卻讓她遲疑這樣冷著臉送過來的衣服也是溫暖的呢。
冷蘭輕輕抓住衣領不讓它滑落手指陷在柔軟光滑的毛皮裡像在摸一隻貓暖暖的感覺。
冷秋打量冷蘭一眼淡淡地:「有點長你還會長高。」
冷蘭道:「告辭。」
謝也不說一聲。
可是如果有人站在平兒的角度來看就會驚呆居然有這麼相像的一男一女?尤其是側面一樣的刀削般的側影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一樣的濃眉大眼堅硬的下巴這樣相像的五官居然長在男人與女人臉上都一樣漂亮還有一樣的冷硬表情。這麼像象到讓人覺得大自然太過幽默讓人覺得好笑的地步。
平兒剎那兒明白冷蘭為什麼會得到冷秋最喜歡的白馬輕裘她驚呆了這小丫頭是冷家未來的主人!
冷蘭倒不覺得人家解衣贈馬有啥了不起不過馬是好馬衣服也很輕暖她就不計較人家把舊衣服給她穿了。
一路朔風飄雪頭眉毛都結著白霜可是面孔埋在裘皮的長毛裡暖暖的。天地一片蒼茫只能看到不遠處的地與雪的輪廓幾米之外就只見一片白了。
困在一片蒼白裡冷蘭微微縮起身子拉緊衣服。她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無論如何不想回家。
即使在外面這樣孤寒。
即使天地蒼茫她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不想回家。
沒法面對家人猜忌的目光。
即使她認為她有足夠的理由仍有時不免懷疑她真的有足夠的理由嗎?
她也曾經是他懷裡的珍寶吧?即使她不記得了。據說他也曾經抱著生病的她整夜在地上走來走去地哄她他也曾把她舉得高高的然後被她尿了一身不過對於只有十六歲的冷蘭來說十幾年前的事實在很像前生的事。今生她記得最清楚的是她赤身露體站在水中冷颯站在門口目光迷茫地看著她那眼神倒不是淫邪如果是淫邪的話她只怕就無法保持清白之身。冷颯站在那兒掙扎他看著冷蘭緩緩上前一步頓住。
冷蘭不敢動聰明的她在冷颯眼裡看到掙扎所以不敢動她站在那兒只是緩緩地緩緩地雙臂環抱勉強遮掩身體冷颯的目光赤紅雙手握拳握得青筋暴起好像一個自己在同另一個自己角力。如果冷蘭尖叫會是什麼後果?冷颯自救的本能會戰勝所有掙扎立刻殺掉冷蘭吧?
冷颯再上前一步緩緩伸出手冷蘭瞪大眼睛無聲地瞪著冷颯那一剎兒她感到恐懼羞恥與失望。
他是她父親當然她知道他不喜歡她可他還是她父親是那個在她病時抱著她的人是那個注定有責任保護她的人。
他竟然對她有這樣的念頭!
光是一個這樣的想法已足夠粉碎一個十二歲少女的脆弱心靈。雖然最後冷颯嘎然而止狂奔而出。那已經不重要那個男人有過那個念頭而且他的目光褻瀆了她的身體他的目光曾在她女性特徵上停留。
在以後的日子裡冷蘭看到冷颯都有一種骯髒的感覺。
骯髒的人!
她總能隔著衣服感覺到他做為男人的那個獸性器官的存在她覺得他像讓人噁心的鼻涕。
很不幸這條鼻涕還不住是責備侮辱她如果你身邊每天都有一大桶鼻涕而且那東西還不住地噴濺在你身上你大約能體會冷蘭感覺的十分之一。
噁心即使知道冷颯罪不致死即使知道他對自己有養育之恩即使知道殺了冷颯甚至只是打傷冷颯都會毀了自己與自己家人的生活她還是沒能忍住雖然她後悔了。
後悔了那一掌打出去後才想起來這個人教養了自己這一身功夫都是他教的他是她母親的好丈夫是她妹妹的好父親是她愛人的好師父冷蘭收力然後聽到骨折聲一聲脆響冷颯倒在地上。
他應該可以躲開的!
一切就這樣生了。
象噩夢。
而且不會醒。
她殺了自己父親。
無論如何她手上沾了她父親的血。
她身邊不再有一大桶鼻涕。
可是她的靈魂在那一刻被自己擊碎然後死亡然後腐爛然後流膿然後生蛆。
骯髒嗎?噁心嗎?
這種感覺再也揮之不去了永永遠遠留在她心裡。
身體的一部分腐爛惡臭劇痛奇癢無論你走到哪裡是哭是笑你都知道自己身負重傷無論你是一個多麼驕傲有潔癖的人你不能洗淨惡穢盡除蛆蟲即使你不怕痛也不能把傷口剜掉因為剜掉傷口之後只有更大的傷口。
讓人想死吧?
如果有人堅強驕傲到不肯自殺呢?
冷蘭在風雪中一隻手扣著韁繩一隻手輕輕按在胸口。
傷口。
不不痛。
最可怕的傷口是不會痛的。
它只是存在。
你一低頭就可以看見一個洞有膿有血有惡臭有蛆蟲進進出出。不痛只是噁心噁心到想死卻又不肯真的殺死自己——會被別人笑你錦衣玉食武功蓋世身份尊貴竟然自殺?軟弱可恥!你有親人愛人你竟拋下他們讓他們承受痛苦?自私懦弱。
人總有捨不下的東西內心有一個聲音輕輕地勸解:不要著急人總是要死的。不要著急。
睫毛上結的霜花微微擋住視線冷蘭只是微微瞇起眼睛懶得去擦。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繼續武功蓋世也可平靜溫和只是有一點不一樣你會非常懶很懶因為累所以不想動別人會覺得你非常懶。
冷蘭依舊一把劍在手從早到晚寒暑無休。
她的懶只是懶得動腦她不願想。有人傷害她好的無所謂傷吧。她傷害到別人呵呵抱歉踩到你的腳有本事你過來踩我的腳你踩不到?關我屁事?你痛?你痛你下次走路小心點。
她更不會關心。
在冷家半年巨變傷到她思念也傷到她她覺得累忘了思考如果韋帥望不提醒她你要的是不是永不相見她幾乎忘了原來讓她疼痛的正是永不相見。
怎麼解決?不無論如何不要永不相見。
你不來我可以回去。
只是回到家裡我如何面對家人如何面對你?
我如何解釋我為什麼要殺我養父?
養父!直到冷秋把我拉開一劍刺下去我才知道他是養父!我撲上去同那個冷酷的傢伙拚命他才閃開淡淡地:「我才是你父親!」
我恨這個人!
無恥我父親是他親弟弟他竟同我母親生下我!
無恥!
剎那兒明白那個人的掙扎他的掙扎他一定是知道我不是他親生女兒他一定是……
冷秋還想解釋不過被冷蘭打了一耳光之後就沉默了。
這個倔強地不肯叫他大伯尊稱他為冷掌門的小丫頭就是他親生女兒現在他告訴她我是你生父當然不會得到熱淚盈眶的擁抱不過一記耳光也真希奇。
當冷蘭撲到冷颯身上拚命地給冷颯止血冷秋艱難地問自己:我殺錯了嗎?
不過像這種會引起劇烈痛苦的問題在冷秋心中是不會容許它存在的人活到一定年紀都已學會保護自己否認就是最好的方式。不反正他已經被廢了不我親耳聽他承認不這孩子只是在犯傻。
而冷蘭也終於知道冷颯歷年來的謾罵罵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