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行帶帥望下山,一路無話,沒事生,兩人居然也一句話沒說過。
帥望的眼淚,時不時地從眼角冒出來一點,好在他落在韋行身後,眼淚擦了又擦,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地,只要他不出聲,韋行都不聞不問。風聲呼嘯,也聽不太清呼吸裡的哽咽聲。
剛到鎮上,一個穿著青衫的青年過來深揖:「韋爺,這邊請。」韋行看了他一眼,認得是冷家人,他目光冷冷:「誰?」
那青年忙道:「是冷颯。」那青年本來是覺得直呼冷颯的名字不太好,可是如果說是冷三爺,冷家的三爺又太多,所以,沒先報上名來,招至韋行怒目。在冷家,任誰看到韋行怒了,也沒膽子再忌諱別人的名字了,當即直呼其名,再不客氣。
韋行道:「帶路。」直到風滿樓,那青年進去稟告,韋行才落後兩步。冷颯也不起身,點點頭:「叫他過來。」
韋行心想,你們兄弟這嘴臉倒相似。冷颯已被逐出冷家,江湖地位全失,他唯一的地位,不過是,他是冷秋的親弟弟。不過,這地位已足夠讓冷秋的兩位弟子恭敬的了,韋行過去見禮:「師叔!」
冷颯笑一聲:「不敢當,我不是你師父的兄弟。坐吧。」韋行坐下,不是師叔,那叫什麼?大哥?冷颯問:「韓青沒事吧?」韋行頓了頓:「還好。」
冷颯問:「你師父沒責怪他?」韋行苦笑,沒怎麼太責怪。冷颯不悅:「怎麼?」韋行咳一聲:「差不多,不過——」
冷颯道:「我不過關心韓青的安危,你吞吞吐吐是什麼意思?」韋行再一次咳嗽,清清喉嚨:「師父很生氣,不過,比起放走冷玉和冷惡來,倒不算什麼。」
冷颯一張臉黑下來:「原來如此,怪道冷顏說,你們好似起了很大的爭執。我就知道韓青放他們兩個走會有大麻煩,可是那種形勢下,能逃出一命,已經不容易,你師父還想怎麼樣?讓他獨自把冷家的敵人全數殲滅?」
韋行苦笑,與我心相慼慼焉。冷颯問:「他把韓青怎麼了?」韋行萬般無奈地:「沒怎麼,打了兩下,罵了幾句。」
冷颯一拍桌子,火了。韋行只得做出誠驚誠恐的樣子,站起來,一臉黑線:「後來我同師父起了點爭執,韓青氣走了,師父把韓青叫回來了。」
冷颯這一下子,真的聽糊塗了:「你的意思是,你同你師父吵了一架,你師父就原諒韓青了?」他上上下下打量韋行:「你看起來還很完整啊。」
韋行再一次整張臉黑掉:「我我我,我還算完整。」冷颯忍不住笑出來:「那,是你把你師父嚇著了?」
韋行低頭看地,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腳底下裂出個大峽谷來,他一頭鑽進去,再不出來。
冷颯問:「你是不是又做了得罪你師父的事,然後拍拍**逃走了,你師父又把這件事算韓青頭上了吧?」韋行這下子被問得冒出汗來:「這個這個,沒有,不是,我我我——」
冷颯道:「你看起來,好像有愧於心。」韋行心裡快把他八輩祖宗罵一遍了,卻只得沉默不語。
冷颯被韋行支支吾吾得快要火,他剛想再拍一次桌子,卻聽到一個顫抖憤怒的聲音問:「秋園裡生了什麼事?韓叔叔怎麼了?」
冷颯這才現跟在韋行身後的韋帥望,他微微有點吃驚,咦,這個就是那個機靈百怪治服了冷惡的小孩兒嗎?怎麼他跟在韋行身後這麼久,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過他?他跟在韓青身邊時,可是光彩奪目,讓人想不看見也難啊。
而韋行,此時的感想就是:我怎麼會這麼倒霉遇到這個混蛋師叔,這也罷了,你這個小屁孩兒也敢落井下石,百上加斤,當下,他以千年寒冰般的眼神看住韋帥望。一般人遭遇韋行這種目光,當下就像被冰雪女巫施了咒般一動不敢動。可是韋帥望,雖然被韋行打怕了,此時卻有火一般的焦灼與憤怒讓他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寒冷,他再一次怒問:「韓叔叔怎麼了?」
韋行輕輕吐出兩個字:「閉嘴!」這下子連冷颯都注意到韋行口氣裡的陰狠,他微微不悅,敢情你這小兔崽子對我的話深懷不滿啊?你這是開始打雞罵狗指桑罵槐了!
韋帥望怒吼:「韓叔叔怎麼了!」聲音大到整個風滿樓為之一靜。冷颯在這一聲吼裡重看到韋帥望昔日的風采,他深覺有趣,笑一聲:「韋行,你兒子很有意思。」
韋行聞言一笑:「沒家教,讓師叔笑話。」說著,一隻手輕輕放在帥望肩上。動作輕柔——他非輕柔不可,兩條手臂剛剛接好,雖然用了療傷聖藥,癒合度奇快,可兩天也不可能有啥大進展,他不過是強忍痛盡量放慢動作,假裝正常人。
所以他只能輕柔地把手放在帥望肩上,溫和地對帥望:「帥望,等我同你師爺談完,咱們再談,好嗎?」帥望忽然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漲紅了臉,可是再沒出聲。
冷颯看著那個孩子漲紅著臉,一雙眼睛充滿憤怒,大顆的淚珠一串串地流下來,輕聲歎息:「韋行,你真像你師父。」
韋行愣了一下,是嗎?說的也是,他自幼看見聽見知道的,不過是冷秋。像,也是正常的。
韋行道:「我們與家師間的爭執,不足為外道。至於韓青,師叔不必擔心,如果他有危險,我不會離開的。」冷颯冷笑:「你的判斷很正確嗎?」
韋行道:「在我所知道的事實的基礎上。」冷颯點頭:「對,你知道的總比我多,你即然這麼說,我就不等了。如果有事,記得送信給我。我是說,韓青有事。」冷笑。
韋行再次鞠躬:有什麼了不起,我有事,才不會找你。
韋行恭恭敬敬地目送冷颯離去,回過頭來看韋帥望,韋帥望怒得眼睛裡似要噴出火來,可是即不能動也不能出聲。韋行看著他,鄭重地考慮,我是等傷好再揍他,還是現在就揍他?
大庭廣眾,不是教訓孩韋帥望子的地方,雙手受傷,不方便打人。所以,韋行踢了帥望一腳,帥望踉蹌一步,站穩,抬頭,張大嘴,好像要大吼,可是卻沒有出聲音,帥望伸手抓住喉嚨,喉嚨裡不知哪塊肌肉失去控制,就像剛才,他全身肌肉都失控一樣。帥望明白他遭遇傳說中的點**,這個號稱是他爹的人竟用點**來對付他。韋帥望怒不可遏,張大嘴清清楚楚做了個:「幹你娘!」的口形,不過韋行看都不看他一眼。帥望氣得大哭,可惜哭不出聲來,只有淚水四溢。
韋行注意到旁邊站著的青年,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他微微一笑:「你是冷顏屬下。」那青年跪下一條腿:「屬下田際,聽大人吩咐。」韋行想了想:「田際……」
田際低頭:「前天,就是小人,把韋小爺看丟了,冷顏大人說,他本想讓我在雪山清理積雪到死,可是天保佑韋小爺沒事,冷顏大人,讓我自己到韋大人面前領罪,是打是殺,任憑處置。」
韋行忽然笑了:「任憑處置,很好。既然你照看過帥望,一定比沒經驗的人強,我不殺你,你繼續照看韋帥望吧。」
田際「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來,雖然不敢反對,可是也不敢答應,只是跪在那兒不肯起來,開始結巴:「大大大大大人!」
韋行稟承師門傳統,以整人為樂,一見此情此景,覺得效果相當好,他十分滿意。當下假裝看不到聽不見,命令:「起來吧。」
見田際還在期期艾艾,淡淡補充一句:「我不喜歡聽不字。」田際當即滿頭大汗道:「是!」
回過頭來,看到那頑皮孩子雙眼通紅,如同魔怪一般,正露出陰森惡毒的表情,田際眼前一黑,金星亂竄,要不是一隻手支在桌子上,這下子非摔倒在地不可。
完了,上次被整到只剩半條命在,這下子是鐵定完蛋了。出了鎮子,韋行的手下也迎過來,韋行揮揮手,即不要他們拜見,也不理他們的問候,更不必提相互介紹。
一行人騎上馬,直往南去。韋行只顧快跑,從一早日出,直跑到日落,隨從緊緊跟隨,久已習慣這種度,自然無人敢提異議。
可是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來說,會騎馬已經難能可貴,這樣從早跑到晚,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承受的。小帥望一開始勉強支持,到中午時已經筋疲力盡。小傢伙早上就沒吃什麼,這樣一路狂奔到中午,以為能休息,哪知韋行大腦裡根本沒有休息這回事,越走越荒涼,連個破廟草堆也不見一個,寒風刮在臉上刀割一般,漸漸頭暈目眩,手裡拉的韁繩越來越緊,馬也就越跑越慢。
田際一早現那個孩子已經累了,可是小帥望一聲不吭,他知道帥望說不出話來,不過,既然韋帥望即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大哭大鬧之類的其他表示,他就滿以為這小魔怪神通廣大,身懷絕技,又或者意志特別堅強,最好韋帥望永遠不開口不出事,他這翻差事,就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現在眼看著那小孩子越走越慢,搖搖晃晃,身子直往馬背上倒,終於明瞭韋帥望不管是不肯說還是不能說,總之他的不說,並不代表他堅強如鐵。田際急忙過去一扣帥望馬頭:「韋少爺,你還好嗎?」
帥望看看他,心想,你看我像是還好的樣子嗎?那張年少的慘白的臉,已經失了神彩的眼眸,讓田際覺得必須得做點什麼,他想了想:「你等著,我去問問你父親,能不能歇一會兒。」
帥望搖搖頭,張開嘴,做了個「水」的口型,田際愣愣地:「啊?」帥望苦笑,再一次無聲地說:「水!」再做了個喝的動作。
田際終於明白:糟,他沒帶水,他根本就沒想過會被韋行留下照顧孩子,他什麼也沒帶,所以,只得:「我去找水,你等著。」
韋行的所有隨從都知道,當韋行趕路的時候,他們也必須趕路,當韋行休息的時候,他們一定要抓緊時間休息,因為韋行只需要很少的時間休息。
所以當康慨現田際同一個孩子落後時,真是捏一把冷汗,他拔轉馬頭迎過去:「什麼事?」
田際還客氣:「在下田際,原是冷顏手下,韋大人特命我照顧韋小少爺。」康慨急怒,心說你還有心情囉嗦,眼看你那韋大人越走越遠,如果我們再不趕上去,準有好戲看,只不過看戲的是別人,主角是你們,他怒問:「什麼事?!」
田際被嚇到:「那那那,那個,孩子口渴,我想給他找點水喝。」康慨怒視他,心說,你大難臨頭還不自知呢!那孩子!韋大俠眼裡根本沒有那孩子,你眼裡竟然敢看見那孩子!
不過,康慨看一眼已經趴在馬背上的韋帥望,也知道這麼大的孩子不吃不喝,怕是會受不住,他取出乾糧與水:「快吃快喝,馬上趕上去!」
帥望喝了一口水,對乾巴巴的饅頭卻搖搖頭,吃不下,他噁心。田際還要勸,康慨已經過來把東西一把奪下:「快走!」
可是已經晚了,他們剛動身,韋行已經回頭來找,怒喝:「怎麼回事?」康慨不敢辨駁,在馬上低頭:「我們這就趕上去。」田際開口:「大人,跑了半天,孩子累了。」
韋行本已拔轉馬頭,不想理論,聽了田際的話,重又回轉,上下打量田際,然後對康慨道:「這種廢物留他何用!廢了他!」
田際呆住,完全不知自己錯在哪裡,目瞪口呆,連慘叫哀求都忘了。
康慨雖然素知韋行的命令不可違逆,可是考慮到田際是冷顏的人,並不是韋行的手下,對兄弟部隊的革命同志理應客氣些,再者,如果田際真的被廢了,照顧孩子的事很容易就落到他頭上,他雖然長年不在冷家,可是對韋帥望的大名還是有所耳聞,那樣的話,自己的腦袋在脖子上也就呆不穩當,所以只得鼓起勇氣仗義執言:「大人,看在田際初來,不懂規矩的份上……」
韋行眉毛微微挑起一半,沉默不語。
康慨只得拔劍,田際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因為一句話遭到如此可怕的處罰,他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事生,看著康慨拔劍相向頓時慘叫起來:「大人!饒命!小人再不敢了!」
康慨一劍刺過去,卻覺眼前一花,一道劍影閃過,康慨覺得手上一震,竟有人攔住他的劍,誰這麼大膽子?
然後康慨看到那個小人,手中拿的是與那小人身高不相趁的長劍。康慨想不到這個傳說的小鬼竟真有這麼大膽子,敢在韋行面前拔劍相抗。如果是別的人,他理當一劍掃過,給他點苦頭嘗嘗,如果這小鬼深受韋行寵愛,他自當退下,讓兩父子自已解決問題,可是韋行對待小帥望的態度與對待自己手下無異,康慨不敢妄動,只得遲疑著看了韋行一眼,卻見韋行若有所思,康慨即不能退又不能進,只得喝叱:「帥望,你不要胡鬧,還不退下!」
帥望知道武力對抗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成功的,他又不能把韋行弄死,使出暗器毒藥來,必然後患無窮,可是這個叫田際的傢伙,確是為他說話才受罰的,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廢掉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