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靈峰之上,一個白衣少女跪地垂,柳眉緊蹙,玉齒緊咬,一張俏臉已經凍得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紅潤柔蜜的櫻唇,如今也已蒼白乾裂,滲出了一絲血痕。
仔細看去,她的背上還淡淡地現出了一個粉紅色的骷髏幻影來,雖然只是看似隨意地壓在她背上,但她的神情卻是如負萬斤,膝蓋之下的土地更是深深下陷,白色的裙子中也滲出了鮮血來。
距離這少女數十丈遠的一座小雪山上,兩個絕美女子玉立風中,眼睛卻都是望向了那白衣少女孤獨的背影。
這兩個女子一個穿粉紅衣裙,披一件黑色披風。黑沉如墨的披風上大紅桃花朵朵怒放,顏色對比極為奪目,令人不期然想起某些驚悚的詞語,比如說,血與死。
這女子容顏極是嫵媚妖艷,一張杏臉潤若玉脂,一雙彎眉淡若遠黛,顧盼之間,萬般風情便如春桃吐艷,說不出的風嬌花媚。
只是色如雛鴉的鬢上橫插著的一根銀釵,卻是猙獰的一個骷髏頭,令這美人身上卻不期然多了一絲鬼氣。這桃花妖嬈的女子本是極美,這一絲鬼氣卻偏偏又與她的嫵媚渾然一體,端的是十分詭異。
這個女子,赫然正是當年杜秋陵曾在葬劍鬼塚之內見過的桃花白骨姬——那個一抓取了長明老人性命的鬼修!
而立在她身旁的青衣女子,則正是曾與杜秋陵交過手的血梅仙子。
血梅仙子望了一眼那仍跪在遠方的衛蘭冰,嬌笑道:「桃花師姐,衛師侄背著你的桃花鬼骷跪了足足三日三夜,便是天大的罪過,也應該抵消了罷?衛師侄既是師姐的愛徒,也是本谷中的後起新秀,便是谷主也對她寄予厚望,師姐,你竟出此重手嚴懲,可倒真是捨得!」
聽了血梅仙子的話,桃花白骨姬目中反倒閃過了一絲厲色。
「哼,愈是如此,便愈要嚴懲!欺瞞師門,違令不遵,重奪鬼玄劍一事,更是敗在了這劣徒的手上,教我這個作師父的如何不失望憤怒?以上種種,哪一樣不是重罪,以桃花鬼骷重壓其背,咬噬其骨骼,已是最輕的懲罰!」
血梅仙子冷笑一聲,說道:「所謂嚴師出高徒,在桃花師姐的管教下,衛師侄他日必成大器,呵呵……」
桃花白骨姬似是沒聽出她話音中的嘲諷意味一樣,只是冷面望著仍在冷風中苦苦跪拜的衛蘭冰。
血梅仙子娥眉輕輕一挑,望著遠方的雪山說道:「衛師侄似是對那持著鬼玄殘劍的小子產生了幾分孽情,桃花師姐……究竟打算如何處置?」
桃花白骨姬眼中秋波轉動,剎那的嫵媚,宛若水上桃花流過。
「血梅妹妹,此事你關心得有些多了。」
血梅仙子一聲媚笑,臉上泛起淡淡紅暈,便如抹了淺淺一點梅色,分外的動人。
「桃花師姐不要誤會,此事妹妹豈敢多心,只是扶桑前輩想知道一二罷了。」
桃花白骨姬兩道娥眉輕輕一蹙,眉心露出一絲冷意。「扶桑夫人剛剛從禁制中脫出,便如此關心谷中事務,果然對本谷是忠誠之至!哼,只是夫人被禁道雪封魔陣中約七十年,如今元氣大傷,還須安心養傷才是!」
血梅仙子又媚笑一聲,笑容中已多了幾分得色:「夫人雖然被囚多年,身子上也有些不自在,但有些事,還是不得不關心的。尤其是……桃花師姐當年也曾與那鬼谷子有過一番糾纏,如今的衛師侄……哎喲,師妹說得有些多了,你看我這張嘴……小妹口直心快,不如師姐八面玲瓏,還望師姐恕罪,恕罪!」
那血梅仙子忽然以玉手輕掩小口,作出了一副驚訝之態,但目中卻是露出了一絲冷嘲之色。
桃花白骨姬面上陡然結了一層寒霜,水眸中的柔媚忽然盡數消失不見,只餘下了劍一般的寒鋒!
她拂袖轉頭,冷冷地對血梅仙子說道:「我自然會以秘術封住這孽徒的記憶,在她心中種下一粒誅心恨種!倘若她下次再見到此人,心中自然半分情意不留,只餘滔天恨意!如此處置之法,師妹可滿意否?」
血梅仙子驚呼一聲,連連稱罪道:「桃花師姐真真折殺了小妹,小妹豈敢對桃花師姐門下之事指手劃腳?這『誅心恨種』乃是滅情之絕法,一旦種下,便可令人由愛生恨,視當初之情人為必殺之仇敵,確實狠辣無比!只是小妹擔心,一旦心中之孽情過於強烈,生生將這『誅心恨種』之毒也壓了下去,結果卻是適得其反,便如姐姐當年對那鬼谷子一樣……」
「你!!放肆!!」
桃花白骨姬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一張粉臉已經氣得煞白,身上那矜持端秀之氣立刻便蕩然無存!
一股粉紅之氣隨即從她嬌軀上四散溢射,當中無數鬼面骷髏幻影張牙怒噬,便如鬼界桃花一般陰厲盛開!
一股殺氣撲面而來,血梅仙子亦是面色驚變,身子一時飄然而起,避開了那洶湧而至的殺氣!
但她又在空中嬌媚一笑,道:「小妹又說錯話了,當真該打,呵呵呵……小妹適才一番胡言亂語,桃花師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等過幾日師姐消了氣,小妹再前來請罪,告辭了!咯咯咯……」
又一聲妖媚長笑之後,那青衣女子便化作一道遁光,從跪倒在地的衛蘭冰頭上掠了過去。冷風大作之時,冰雪振起,衛蘭冰的一頭青絲亂舞。
桃花白骨姬目中的冷色久久不散,墨桃般的瞳孔深處,那冰冷卻慢慢凝成了一絲痛苦與恨意。
一個一襲青衫的男子幻影般湧起在歲月的舊波裡,蕩蕩悠悠,如月光零碎,冷了,也痛了她的心。
面前是那顆巨大的靈卵,外殼上雲色水紋密佈,彩光淡淡,殊是美麗。
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靈氣從卵殼上的裂縫中透了出來,在這寒冷的空氣中化為了淡淡清香。
杜秋陵與梵喻大師二人端坐在這靈卵之前,目光灼熱。
一老一少,時而望著那靈卵,時而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氣氛有些古怪。
杜秋陵咕的一聲吞了一口口水,對梵喻大師說:「大師,你說這靈卵究竟會是何等靈獸生下的蛋呢?」
「這個老衲實在不知。」梵喻大師搖了搖頭,竟然也暗暗吞了一口口水。
兩人不再說話,空氣又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中。
二人跌入這刀峽冰獄中來,已是將近一個月了。在這逼仄的空間中,走又走不得,死也死不了,日日對著四面堅固高聳的冰牆,生活說不出的單調。梵喻大師苦修多年,佛法精深,自然不覺得怎麼樣。但杜秋陵終究是年少心性,除了日日練功外,便是對著四面冰牆和一個老和尚,卻是已經被憋得快要瘋了。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為多日不曾吃東西,他已經開始感到前腹貼後腹,顯然是餓得受不了了。
梵喻大師修為比他高上數個境界,自然不覺得如何飢餓。但多日不曾進食,也是苦得有些慌。
這冰獄中寸草不生,更遑論飛鳥走獸等物了。因此從十日前開始,一老一少的目光,便慢慢聚焦在了那顆巨大的靈卵上。
王師叔將這靈卵視若性命,杜秋陵本來也不敢打它的主意,但一連被困了月餘,心中的意志力終於慢慢動搖。再想到自己不知何時才能脫離此境,甚至極有可能要將一生光陰乃至性命留在此處,其餘的一切便都看淡了許多。
於是,某個念頭便愈來愈強烈了。
過了一會兒,杜秋陵忽地又打破了沉默:「大師,世上的靈卵,味道似是都不錯。當初在靈蛇園中以白鳥靈卵餵養靈蛇,我自己曾經偷吃了幾隻,那味道可美得很。」
梵喻大師搖頭道:「罪過罪過。」
杜秋陵吞了一口口水,又道:「不瞞大師說,小梵寺的鴻火靈雁曾經產下了七隻靈卵,但有一隻不慎掉到地上,弟子看它卵殼破裂,不敢送回小梵寺,於是便大著膽子,偷偷地煮了吃了。」
梵喻大師一愣,忍不住又說道:「阿彌陀佛,真沒想到,杜小友竟然還有如此頑劣的一面。」
杜秋陵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臉上露出了一絲傻笑。
梵喻大師沉默了一會兒,卻忽然說道:「那靈卵……味道如何?」
杜秋陵面上露出了回味無窮的神色:「嗯……很好。」說著,他又咕的一聲吞了一口口水。
梵喻大師並不言語,但杜秋陵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聲嚥口水的聲音。
杜秋陵又說道:「大師,吃上一隻靈卵,應該不算殺生犯戒罷?」
梵喻大師光光的後腦勺上冒出了一滴大大的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神色古怪地說道:「這個……佛經上似是沒有明確界定。」
他看了看杜秋陵,現這小子的目光已經變得像狼一樣,於是忍不住又說道:「原來杜施主卻是一直都喜愛吃這靈卵。」
沉默中,一老一少的肚子忽然同時咕咕咕地怪叫了一聲。
兩人同時頭上冒汗。
杜秋陵又說道:「這靈卵如此巨大,以靈火烤著吃,應該可以吃上一年半載。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梵喻大師喉結動了動,似是聞到了一股蛋香。良久後,他才緩緩說道:「若是孫樵那老道士在這裡,只怕第一日便將這靈卵吃了。嗯,有這老道士在,卻是不會虧待了肚子。這幾十年與他同住在點蒼山上,說來慚愧,老衲卻是……破戒無數。什麼蜈蚣,冰蛇,熊掌,老衲都已嘗過了,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杜秋陵一聽,先是雙目瞪圓,卻又迅忍俊不禁。
一老一少,忍不住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得知對方正經的表面下原來也有著這樣好玩的小秘密,不論是老和尚還是小壞蛋,都捧腹大笑起來。雙方目中的神色,彼此都懂的。
那巨大靈卵,怕是要吃定了。
但就在這大笑聲中,兩人忽然聽到了清晰無比的一聲脆響。
喀啦,喀啦,喀啦啦……
兩人收住笑聲,吃驚無比地望過去。
只見那一直靜靜地躺在冰獄中的靈卵,如今卻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卵殼上的裂縫,忽然如同蛛絲一般四處蔓延開去,很快便佈滿了整個靈卵。
杜秋陵與梵喻大師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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