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回頭,又看見了立在地上的斷劍,還有一動不動地躺在斜坡上的那個老人。
腦中立刻想起了這少年多日來對老人不離不棄,事死如生的情形。
狂風暴雨中,通天雷霆下,少年臨死前對著茫茫蒼天的那一聲怒吼,仿如動盪不息的一聲命運的回音,飄於耳際,似曾相識,更是觸動了塵封在他心中數百年的某段情懷。
此子生來重情,果然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待到往後涉世日深,面對愛人背叛、友人反目、世人白眼、仇人欲殺、孤獨白之時,你還能否守住心中的這一片情意?
青衣人想得幾想,終於長歎一聲,說道:「倘若我以鬼冥燃燈還魂術將你救回,你便要從此淪入鬼道,一生承擔許多孽緣苦楚,還要淪為天下人人欲殺之人……如此境遇,對你究竟是福是禍?」
他沉思半刻,見那少年的身子愈的冰冷下去,又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你既然選了這把鬼玄劍,又遇上了我,一切只能說是天意了。」
說著,他便將大袖一揮,一縷青氣從下腹升起,在體內縈繞一圈後,便從祖竅滲出。那青氣顏色深沉,在空中亮出絲絲螢光,仿若一盞鬼火般。
青衣人口中低念幾句咒語,雙指再往那鬼火青氣內一戳,那一縷青氣便燃起一團冷光,在空中幻變出數朵青焰燈花來。如是這般,幾度變化,少年的身體上,便懸浮起了七盞幽幽的鬼冥青燈。
青衣人再連番捏出幾個陰異古怪的法訣,將雙指往嘴中一咬,帶了精血,便在少年的背上畫了一個如道篆,又如鬼文的怪異符文出來。
空中的七盞鬼冥青燈驀地青焰大作,一道道陰冷之氣從那鬼燈內放出,剎那便籠罩了整片山丘。青色山嵐上下,陰風逼人,寒氣刺骨,空中鬼影幢幢,似有萬千無形幽魂遊動,從四面八方一直聚集到這幾盞青燈之下,那感覺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青衣人捏了一個法訣,手指緩緩向下,而那七盞鬼冥青燈亦隨著他手指的移動而緩緩下壓,終於落到了少年脊背的那個血紅符菉上。青色的鬼焰,血紅的符篆,加上那絲絲縷縷的陰冷之氣,一直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了這尺寸大小的空間內,十分的神異莫測!
青衣人再驀地探出一掌,深深地擊入了少年身旁的泥土之中,大半隻手臂,竟然都突然消失在了地面上!
只見他額上青色幽光一閃,那雙眸內突然散出一道凌厲至極的鬼氣,口中又沉喝了一聲:「伏都陰府聚魂雷!」
只聽那地底深處驀地傳來一聲悶雷轟響,整座山丘悚然震動,驀然閃出一團青幽幽的異光,似是有什麼神秘的力量剎那從地底深處放射出來,竟將整座山丘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都染成了一種陰森的熒綠之色!
青衣人再將那隻手從泥土之中一抽而出,大手揮舞若飛,轉瞬之間,便在那七朵鬼冥青焰之中虛畫出了幾個雪白的符文!
那些符文便宛若白色小仙鶴般在那朵幽幽的青焰內變幻起舞,端的是神秘莫測,仙鬼難語!
未幾,這雪白的符文,青色的鬼燈之焰,血紅的符篆,便各化為一縷細細煙氣,從這少年的天靈蓋上灌了進去。頃刻之後,只見一條細細的黑線便順著他的脊椎蜿蜒向下,那裡便如多了一條小小的靈蛇般。
而一直被禁錮在少年身體上空的那些幽幻魂靈,卻被青衣人手掌一揮,從中扯出了幾個虛靈的淡影來。雙手又朝少年連連虛打了幾個符印之後,少年的背上忽地又幻閃出一個古怪的符圖,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那幾個虛靈的淡影便身不由己地往下一沉,沒入了少年的身子裡。
青衣人這才長出一口氣,將少年的身子翻轉過來。此時,少年的臉上終於恢復了幾分血色,體膚上也有了些暖意。
少年身子微微一動,雙手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了青衣人的一雙大手掌。青衣人輕輕一動,想要將手從他指間抽出來,沒想到那少年竟是怎樣也不肯鬆手,嘴裡還迷迷糊糊地說道:「師父……師父……你不要走……」
青衣人冷冷地看著這少年稚嫩的容顏,良久之後,才說道:「你太愛哭了。要知道人世滄桑,天道無情,在這種種不幸、不公、不忿之前,哭又有何用?」
少年似是聽到了他的話,在那迷夢中喃喃地說道:「弟子知道了,弟子……不哭……弟子,以後一定不會令師父失望的……」
果真,少年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竟然真的出現了幾分毅然之色。
青衣人眼中的冰冷之色忽然減了幾分。「嘿,你口口聲聲稱我作師父,你可知道,便是這樣一句話,就足以令你死上千次萬次?」他又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將手從少年的手中抽了出來。
站起身來,只見東方已經放紅,晨曦依稀。
青衣人回頭看了少年一眼,道:「天地皆有其道,世人皆有其命。今日老夫救你一命,已屬破例。他日世途茫茫,千般際遇,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清風吹過,此人的身影便如輕煙一般散滅了開去。
陽光如青鹿一般輕輕踩在杜秋陵的額上,那溫煦而明亮的感覺,令得他的眼睛微微一動。山坡上,清風送爽,枝葉搖曳,耳旁還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聲,萬象復歸了一派生機。
杜秋陵捂著腦袋,緩緩地坐了起來。
昨夜自從被那一道雷霆打中,他便人事不知。迷迷糊糊之中,似是曾有人說了幾句話。其餘的都不太記得清,只是記得有人說他太愛哭了。
「師父,是師父!?」想到這裡,他心中一陣狂喜,便驀地跳起來,扭頭往四處看去。
可這空寂山林中,除了他自己外,哪裡還有其他人?
唯一的不同,只是在身旁數丈遠的地方,多了一座新墳。那把斷劍,便直立在墳墓之前,顏色黯淡,劍身黑沉,便如一柄廢鐵般。
斷劍之前,還擺著幾朵小小的白花,風兒一吹,柔弱的白花便微微顫慄,現出幾許悲意。
杜秋陵雙膝一軟,便緩緩地在墳前跪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