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某小城。
「叫什麼名字?」
「大傻。」
「名字!」
「嘿嘿,大傻。」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嘿嘿,不知道。」
「為什麼來參加拳擊賽?」
「餓,沒飯吃了。」
「識字嗎?」
「認得幾個。」
「這個能看懂嗎?」
「看看……」
「不用看了,摁個手印。」
「哦,好的。」
鐵籠。
喧囂亢奮的人群。
對手那鷹一樣的眼睛,猙獰的面孔。
「東哥!東哥!」
「東哥!東哥!搞死他!」
……
幾分鐘之後,隨著卡嚓一聲,脖子被扭斷的聲音,我擦了擦自己嘴邊的血,放開了地剛剛變成的這具屍體。
台底下沒有人再喊東哥了,新的喧鬧聲開始震徹整個昏暗的地下拳場。
「大傻!大傻!」
「大傻!大傻!」
地下拳場新的偶像誕生了。
……
「這是兩千塊錢。」拳場老闆半笑不笑地看著我說:「大傻,你挺能打啊。」
「嘿嘿,是啊是啊。」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嘿嘿,不知道。」
「唉……」那男人搖了搖頭,然後遞給我一張名片:「下次過來直接找我。」
「謝謝大哥。」
「不要喊我大哥,喊我彪叔。」
「謝謝彪叔。」
……
「大傻,最近面查得嚴,拳賽停辦了,你自己找活路去。」
「嘿嘿,好啊。」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嘿嘿,不知道。」
「唉……」
……
「大傻,有人找你。」
「阿忠,這就是大傻。」
「嘿嘿,我就是大傻。」
「可惜了,這麼能打,就是太傻了。」
「估計是腦子被人打壞了。」
「讓他跟著小蔡守幾條街把,小蔡那邊人手不夠。」
「只能這樣了。」
「大傻,這位是忠叔,以後他就是你的老大了。」
「嘿嘿,有飯吃嗎?」
「有,管飽。「
「嘿嘿,好啊。「
……
「小蔡,這是大傻,以後讓他跟著你學掃街。「
「他是個傻子?「
「有那麼點兒。「
「靠!要你們給我添個人手,就添這麼個傻子過來了?「
「你將就,忠叔最近對你很不滿。「
「我怎麼了我?「
「你好自為之,別把忠叔真惹生氣了。」
……
「大傻,跟我出去掃街。」
「嘿嘿,好的。」
「喂喂喂!你拿掃帚幹嘛?」
「嘿嘿,不是要掃街嗎?」
「你+他+媽+的怎麼這麼笨啊?」小蔡一巴掌向我頭打了過來。
……
「就像剛才那樣,進去之後,要凶一些:該交稅了!」
「哦,知道了,我們是稅務局的。」
「大傻你不傻嘛,哈哈。」
「嘿嘿,蔡哥,我們是稅務局的,那我們怎麼沒有制服呢?」
「靠!我們收的是保護稅,知道不?沒我們的保護,他們做個屁的生意啊?」
「是啊是啊,嘿嘿。」
……
「以後掃街的事情就交給你了,這邊橫豎交叉兩條大街、帶著三條小街,是我們的地盤,每天去掃一次,出去之後收不到五百塊錢,就不要回來找我要飯吃,聽到沒有!?」
「嘿嘿,聽到了。」
……
「蔡哥,嘿嘿,有沒有聽說一個叫王的人?」
「沒有,他是你什麼人啊?」
「老鄉,嘿嘿,有人說他半年前到這裡來了。」
「慢慢找,這邊地頭大著呢。」小蔡打了個呵欠,不耐煩地向我擺了擺手。
……
「嘿嘿,收稅了!」我氣勢洶洶地闖進了一家小店,昨天小蔡帶我過來的時候,這店門還沒開。
「剛剛租來的小門面,還沒開張,哪兒來的錢給你們啊?」一個熟悉的女生響起,我不由得愣了愣。
小店裡沒開燈,從外面走過來的我一時半會適應不了裡面的黑暗。
是秦玲嗎?
不是……
片刻之後,我眼睛能看清楚了,一個小嫂子抱著個嬰兒坐在店子裡。
不是秦玲,只是聲音有點像而已。
四處打量了一下,原來是一家小鞋店,左邊是男鞋,右邊是女鞋,店子很小,一共也沒擺多少雙鞋子出來。
「嘿嘿,那好,那雙鞋子抵稅好了。」我順手從鞋架,摸了雙鞋子下來。
「不行!」小嫂子衝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嘿嘿,你找死啊!」我衝她大吼了一聲。
小嫂子懷中的嬰兒被嚇到了,大哭了起來。
在小嫂子憤怒的目光中,我逃離了小鞋店。
……
「才三百多塊錢?你豬頭啊!?」小蔡恨恨地在我腦門打了一下:「今晚你沒飯吃了!」
「嘿嘿,餓。」
「餓也沒飯吃!傻子!」
……
「別這樣瞪著我啊!」
「好好好好,這半個包子給你,明天收不回五百塊錢,連半個包子也不給你!」
「嘿嘿,好的。」
……
「大傻,跟我走。」
「嘿嘿,大半夜的,去幹嘛?」
「讓你跟我走就跟我走!」小蔡又在我腦袋打了一下。
……
「站在這兒,如果有警察過來了,就使勁學幾聲狗叫。」
「嘿嘿,好的。」
「先叫幾聲。」
「汪!汪!」
「要大些聲!你這樣叫,我能聽到嗎!?傻子!」
「汪!!汪!!汪汪!!!」
「嗯,這下還差不多。」
……
女人的哭叫求救聲,只喊了一聲,就好像被人用手給摀住了。
那個像秦玲的聲音。
我怔了怔,然後猛地衝了過去,破舊的租屋門虛掩著,小蔡正壓在那鞋店小嫂子的身,伸手撕扯著她的衣褲。
「大傻!我不是讓你守在門口嗎?你進來幹嘛!?」
「嘿嘿。」
「你這樣瞪著我幹嘛?找死啊!?」
『卡嚓』一聲,小蔡的脖子斷了,他像一隻死狗一樣倒在了地。
被我把脖子擰斷的。
房間裡的嬰兒被吵醒了,開始哭鬧起來,神情驚恐、衣衫凌亂的小嫂子,本能地把嬰兒抱進了懷裡。
我看了她一眼,然後把小蔡的屍體拖了出去,就像拖一隻死狗一樣。
……
「喂!站住!」
「嘿嘿,幹嘛?」我一臉傻笑地看著從鞋店追出來的小嫂子。
「進來啊。」小嫂子回到了她的店中。
我只好跟著她進到了店裡。
「給你,這橙子很甜的。」小嫂子端著個盤子遞到我面前,裡面有切好的橙子。
果然很甜。
「你叫什麼名字?」
「嘿嘿,大傻。「
「別騙我了,你其實一點兒也不傻。」
「嘿嘿,大傻。」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嘿嘿,不知道。」
「唉……」小嫂子歎了口氣。
……
「昨晚的事,謝謝你,大傻。」
「不謝。」我放下盤子,轉身準備走開。
「等下,大傻。」小嫂子又叫住了我。
隨後她拿了雙鞋子要給我試穿:「這雙鞋子送給你。」
「嘿嘿,多少錢?」
「不要錢。」
「嘿嘿,不太好?」
「你一點兒都不傻嘛……」小嫂子很溫柔地看著我。
又想起了秦玲。
我討厭這種溫柔。
連忙轉過了頭去。
「我以後不叫你大傻,叫你傻哥好不好?」
「嘿嘿,好啊。」
「傻哥。」
「嘿嘿。」
「就會傻笑。」
「嘿嘿。」
……
「我姓田,叫田巧巧。」
「哦,嘿嘿。」
「中午你餓了,可以到我這兒來吃飯。」
「嘿嘿i,好啊。」
「不過我現在身沒錢了,你可以買菜過來我給你做。」田巧巧指了指店門前的小爐子。
「嘿嘿,好啊。」
……
「嘿嘿,該交稅了!」我來到這條街最大的那家餐館門前。
「昨天不是交過了嗎?」男主人手拿著把菜刀,凶巴巴地看著我。
「嘿嘿,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快交!」
「沒錢了沒錢了!大傻你快走!」男主人開始驅逐起我來。
我抽出身的長刀,掀翻了一桌正在吃飯食客的桌子,眾人尖叫著一哄而散。
「好好,我交錢。」男主人立刻蔫了下來,放下手中的菜刀,遞了張十塊錢給我。
「嘿嘿,要一百。」
「哪有那麼多?你殺了我。」
「嘿嘿,好的。」我拿起刀向男主人砍了過去。
「給你給你……」男主人一邊逃竄,一邊遞了張五十過來。
「嘿嘿,好的。」我伸手接過那五十塊錢,收進了腰包裡。
……
「小蔡呢?」
「嘿嘿,不知道。」
「今天的稅錢收了嗎?」
「嘿嘿,收了。」
「收了多少錢?」
「嘿嘿,在這兒。」我從身抓了把零錢出來。
「這兩百我拿走了,剩下的是你的。」
「嘿嘿,好的。」
……
「傻哥,小蔡死了,他們沒找你麻煩?」小嫂子把飯盛好遞給了我。
「嘿嘿,沒有。」我接過小嫂子遞過來的飯碗,大口向嘴裡扒著。
「吃點菜。」小嫂子把菜夾到了我的碗裡。
「嘿嘿,謝謝。」
「傻哥,你真名叫什麼?」
「嘿嘿,大傻。」
「我是說你的真名,就比如,我姓田,叫田巧巧,你姓什麼、叫什麼?」
「嘿嘿,我姓大,叫大傻。」
「……」
「傻哥,你有任務嗎?」比如他們一天讓你在這街收多少錢?」
「嘿嘿,昨晚她們拿走了兩百,剩下的留給了我。」
「兩百……」小嫂子若有所思:「傻哥,你不用挨家挨戶去收,這條街就那個xx餐館,還有十字路口的幾個水果攤賺錢,其他店子,都只夠糊個口,你向他們多收一些,足夠你完成每天的任務。」
「嘿嘿,好啊。」
「傻哥,你是個好人,為什麼變傻了呢?」
「嘿嘿,不知道。」
……
「大傻,幹什麼呢?」
「嘿嘿,把這堆垃圾清走。」
「不會,這垃圾山已經堆了好幾年了……」
「嘿嘿,清走了,以後就不會有人在這裡倒垃圾了。」
……
「大傻,那箱水果放在那裡就行了,來來,吃個蘋果。」
「嘿嘿,好的。」
……
「大傻,我店裡的吊燈壞了,你個子高,幫我把這個燈換去好嗎?」
「嘿嘿,好的。」
……
「黑社會啥時候變得這麼有公德心了?」
「大傻是個好人啊。」
「嗯,好人。」
……
「傻哥,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惹了事躲到了這裡來的?」吃晚飯的時候,田巧巧又開始問我了。
「嘿嘿,不記得了。」
「傻哥,我知道……你肯定是因為殺了人才躲到這裡來的,沒什麼啦!我也是犯了事才躲到這裡來的。」田巧巧繼續在那裡說著。
「嘿嘿,哦。」
「你不用再我面前裝傻,也別再傻笑了,我知道你不傻,你心裡清楚得很呢!」田巧巧噘起了嘴。
「嘿嘿。」
……
我當然沒有變傻。
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找一個叫王的人。
在東區那邊,聽說他犯了事之後,躲到了這座小城。
對於一個已經是死人的我來說,現在還能苟活著,人生全部的意義,就是找到這個王。
殺害王姨的兇手已經被我親手剷除了,現在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出高價買王姨的命。
秦玲的失蹤,我已經無從追查,我這一「死」,手機號廢掉,她也無法再找到我。
就算再找到她,對我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我已經無法再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和她生活在一起了。
所以,我只能在這裡找王。
他是混黑社會的,為了找到他,我不得不也混進來。
我不想傷害無辜的人,所以只能裝傻。
幫忙清運街道垃圾,幫著各個店家搬運貨物,只為抵償向他們收取保護費的內心罪惡感。
即使是已經變成了惡魔之後。
……
「裝傻太久了之後,你會真的變傻的……」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田巧巧繼續勸著我。
我心裡也清楚,那天晚,當小蔡欺負她,我衝進去救了她之後,她應該就已經明白我不傻了。
不過我現在不想和任何人太過於親近。
特別是不能讓人質疑我的身份。
不然,被我害死的,不止是我自己,還有那幾個救下我的人。
我現在的心理狀況,現在的一些感受,讓我不由得想起了秦玲說過的一些話。
她說,如果被人現她還活著,會有很多人因此死掉。
我是因為命案在身,那種被處死一百遍都不為過的重刑犯。
秦玲呢?
她又是因為什麼,不敢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不可能是命案?
唯一讓我感覺到欣慰的,是現在我終於和她有了同樣的境遇,或者,但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也許是心裡總還在渴望著某種溫情,也許是因為田巧巧的聲音和秦玲的聲音太過於相似……
在尋找王的無聊日子裡,我和這個女人有了短時間的交集。
「你在做什麼?」吃過飯之後,我假裝很好奇地看著田巧巧面前那個筆記本電腦。
一個破舊的國產神船牌筆記本。
「寫小說。」田巧巧笑嘻嘻地回了我一句。
「你是個作家啊?」
「呵呵,什麼作家啊?我們自己把自己當成寫手,窮碼字的。」田巧巧一邊往筆記本裡敲著字,一邊回了我一句。
「寫網絡小說?」
「嗯。」
「能掙到錢嗎?」
「有時候一個月能拿到幾百塊錢,有時候沒有錢拿。」田巧巧說到這裡,推了推旁邊的嬰兒車。
「寶寶叫什麼名字?」
「玲玲。」
「玲玲?哪個玲?」我忍不住問了田巧巧一句。
「這個玲。」田巧巧在電腦敲出了一個玲字。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唉……這個女子,和秦玲沒有半點關係,卻總讓我不時會想到秦玲。
或許只是我自己太敏感了而已。
但是這一切,不可避免地增強了我內心那種對她隱隱的親切感。
不過我不會和田巧巧太過於親近,我必須要堅持自己先前給自己定下的規矩。
該起身離開了。
「不多坐一會了?」田巧巧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忙,晚飯不在你這裡吃了,不用等我。」我一邊說一邊走出了鞋店。
……
找不到王,我似乎該重新梳理一下手中的線索了。
繼續在這座南方小城裡呆下去,也已經沒有意義。
如果我離開這裡,這幾條街,肯定會有另外的人來收保護費。
我不在,開雜貨店的王伯,那麼強的脾氣,不肯交保護費,肯定會被人打的。
田巧巧單身一人,帶著個嬰兒,弄不好會被新來的看街混混給盯欺負。
就像那天晚小蔡對她做的事情……
唉……我這樣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了。
才在這裡呆了幾天?就開始對這裡的人有感情了?
這也不能怪我,這條街的人,都是很淳樸的老實人,我和其他看街的混混一樣,收他們的保護費,但只是力所能及地幫她們做了一些事情,她們就拿我當親人一樣。
我這人還真是搞笑。
保護他們,不是我的責任。
……
天黑下來了。
我該離開這裡了。
是不是該去和田巧巧打聲招呼?
至少,提醒她一生,我走了,讓她注意一下,不要被新來的人給欺負了?
她聽到我的提醒之後能怎麼樣?一個單身女子,還是犯了事跑出來的。
不要管她了,走自己的!
這世間,和她一般的弱女子多了去了,我每遇到一個,就想要去保護,可結果呢?
一個比一個慘,都是被我給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