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偷情的妾室與她表兄嚇得瑟瑟抖之時,楊氏攔住了怒的張棟,稱既然他們情投意合,何不成全他們,就當做了一樁善事。()
張棟哪裡肯,堅決搖頭。
楊氏卻道:「那許多風流雅士,將妾贈來送去,留下的都是一段佳話,老爺效仿一二,別個只會讚你大度瀟灑。」
張棟將這話聽進去了,認真參悟其中道理,認為有些事情,的確是自己越在意,別人才越起哄,若自個兒先丟開了不當回事,旁的人也就淡了心思。
他這般想著,就故意露出淡然神色,朝那偷情的表兄揮手道:「不過一個妾,同我腳上的鞋履有甚麼分別,你既喜歡,就拿了錢來,領去罷。」
將妾領走,那個表兄倒是樂意,只是拿不出錢來。小妾心知留下只有死路一條,拚命將平日積攢的物事搜羅了一堆,拿出來勉強抵了當初的身價銀子,隨她表兄去了。」
「張棟只是在意別人怎麼評價他,乃是個假大度,其實心裡憋悶得慌,進了後院,那一大群妾接著,看誰都覺得給他戴了綠帽子,於是一氣之下,叫楊氏喚來人牙子,將一屋子的妾,全部打了,只有在楊氏跟前侍奉的流雲流霞留了下來。」
楊氏原先自衢州回京,就是懶得與張棟的群妾費腦筋,如今全散了,讓她又生起過日子的心來,於是就沒跟著張仲微夫妻回祥符縣,而是留在了東京。官場上行走,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那些同僚的家眷,個個都需要應酬,張棟原先在衢州,乃是一州之長,少了楊氏還能勉強成行,如今調任回京,需要打點地方多之又多,因此十分高興楊氏留了下來,做他的賢內助,左右手。
林依知道,張棟過段時間,緩一緩,肯定還想生兒子,不過楊氏是個有本事的人,無論出現甚麼狀況,肯定能應付得了。
張仲微也隱約知道了張棟絕育的事,但他並不打算去告訴張棟,因為他想著,既然已成既定事實,捅破了又能改變甚麼?還不如大家一起瞞著,和樂度日,橫豎他同林依孝敬些,也就是了。
他們兩口子回到東京,訪客不斷,先是呂氏上門借錢,後是牛夫人趕來叮囑,要求張家莫借錢與她。原來當初呂氏為了奪牛夫人的權,看到朝廷頒布了禁止官員從商的禁令,就故意給楊氏買了個官做,使楊家的兩棟酒樓開不下去,全部關門了事。他們家少了收益進項,幾座小莊子又經營不善,很快入不敷出,呂氏想借錢,牛夫人卻命楊升辭官,重新做生意,婆媳意見不和,成日在家吵鬧。
牛夫人降服不了兒媳,便向兒子求助,楊升卻只顧著與蘭芝快活,根本不理會,逼急了,還冒出一句:「當初我要娶蘭芝,你老人家攔著不許,如今這個媳婦,可是你親自挑的,不論好壞,與我不相干。」
牛夫人氣得在家病了幾日,呂氏趁機四處借錢,前者生怕她給楊家欠下一屁股債,拖著病體挨個給親朋好友打招呼,叫他們別借錢與呂氏。
牛夫人特特跑到張家來囑咐,真是多慮了,呂氏來張家,林依根本就沒見,她實在找不出借錢給他們的理由。當初他們遭遇火災,雖蒙楊家收留,但這點恩情,早就讓後來接二連三的仇抹滅了,想到牛夫人甚至曾企圖把王翰林家的麻子女嫁給張伯臨,張家上下,就沒一個待見楊家人的。
沒過多久,眉州的方家,即方氏的娘家、張八娘的前夫家,生了一件大事,方睿犯事,抄家,罷官。方正倫後娶的媳婦,丟下尚在襁褓的兒子,回娘家去了。王夫人又要顧官人兒子,又要顧兩個孫子,忙亂了幾天,一病不起。
方家亂成一團糟,方氏就跟丟了魂似的,再也不惦記著去祥符縣,只想回娘家看看。張八娘擔心兒子,方家後宅沒了主事的人,誰來關心孩子的冷暖?這二人都想回眉州看一看,兩下一商量,竟真成行了。
羅書生自家也有孩子的人,將心比心,暫時關了學館,將學館和酒樓都托付給了林依,親自送張八娘和方氏去了眉州。
前後兩個多月,張八娘等人回轉,令大家都吃驚的是,她竟然把兒子帶回來了。大家都佩服她有本事,林依私底下問她:「方氏怎麼了?是看在嬸娘的面子上?」
張八娘道:「他們家敗了,我娘家卻正興旺,舅舅覺著兒子跟著我,更有出息;表哥認為羅家幫他養兒子,看起來也不錯,於是都准了。」
林依本來還想問問羅書生的態度,轉而一想,這是多餘,若羅書生不願意,又怎會由著張八娘把兒子帶回來。
張八娘帶了兒子在身邊,十分滿足,由此格外感激羅書生,等羅家那個閨女出嫁時,拿酒樓掙的錢出來,替她置了一份厚厚的嫁妝,引得眾人都讚她這個繼母厚道。
方氏自眉州回來後,成日倦怠,再也打不起精神鬧騰,張梁見她娘家敗了,反而高興,將她接回了祥符縣,另置一間屋子住著,時不時就過去奚落兩句。好在正受寵的小墜子,還有李舒都是厚道人,並沒因此踩著她,讓她的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張伯臨家的兩個通房,由於李舒始終壓著,一直沒能生養,竟主動求去,張伯臨本就覺得愧對李舒,便准了。李舒念著她們都是從李家出來的,並沒找人牙子來賣掉,而是將她們嫁了人,一個去了鄰城,一個去了外省。
一年時間裡,林依在東京的房產,又增加了兩處,正當她歡欣鼓舞之時,一紙調令下達,張仲微調往蘇州,任通判,這差遣好是好,只是離東京可就遠了,好在還有時昆,不至於沒人照料。
臨行前,親朋好友陸續來送,青苗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攥了林依的手,哽咽著不肯放。林依笑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是去享福,又不是受苦,你哭個甚麼。」
青苗睜了淚眼,問道:「天堂是甚麼?」
「天庭,天庭。」林依連忙改口。
此時林依也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張仲微不肯走陸路,托時昆訂了兩條大船,一條住人,一條裝家什,張棟又把自己的仗義借與他用,既安全,又威風。
這天黃道吉日,風和日麗,正是楊帆的好時候,張仲微懷抱玉蘭,手扶林依,嫡親三口,登船朝蘇州去了。
正文完(派派論壇思旭手打,轉載請註明。)
番外蘇州幸福生活一愛女如命
張仲微到了蘇州,走馬上任,在知州下掌管糧運、家*、水利和訴訟等事項,這通判一職,品階雖然不高,卻是由皇上直接委派,輔佐郡政,相當於知州副職,且兼有監察職責,有直接向皇上報告的權力。
通判的位置極為重要,連知州向下屬布的命令,都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張仲微任了這樣一個職位,一到蘇州,那些溜鬚拍馬,敘舊拉關係的,就跟走馬燈似的,絡繹不絕。更有甚者,連宅子都替他準備好了,收拾得整整齊齊,只等他一家三口入住。
張仲微帶著妻小在船上過了一夜,同林依商量,住了別人的屋,總要受制於人,他們自己又不缺錢,還是另租的好。林依懷著身孕,正是昏昏沉沉的時候,聽他講得有理,就點了點頭,隨他去操辦。
張仲微去租屋,根本不消自己操心,好幾個牙儈主動上門,十來座寬敞又便宜的宅子,任他挑選。張仲微念及家中人口少,不肯要那太大的,只挑了一座三進帶跨院的,命人收拾乾淨了,帶著家人搬了進去。
他們帶來的下人,除了青梅,就是楊嬸,奶娘花嫂子因有家小,留在祥符縣了。林依見人不夠使,想添幾個家本上丫頭媳婦子,這消息剛傳出去,就有許多熱心人士,紛紛送上婢女來,水靈得一個勝似一個。
張仲微一見這架勢,林依還沒開口,他先嚇著了,親自下了封門令,凡是送人來的,一律攔住,不許進門。
林依故意逗他道:「何不挑那樣貌出眾的,留下幾個,就算你不想收,也能賣了賺錢。」
張仲微瞅了她肚子一眼,道:「我是擔心你動了胎氣。」
林依起小脾氣,揪住他耳朵道:「怎麼,若我沒懷孩子,你就要收進來?」
自她這回懷孕,張仲微就習慣了她的無理取鬧,全歸結於孕期不良反應,乖乖地把耳朵給她揪了一會兒,才道:「別個送來的人,哪裡敢使。我也不會挑人,還是勞動娘子請牙儈來,挑幾個。洗衣灑掃的,可以暫緩,關鍵是玉蘭的奶娘,得抓緊。」講完摸了摸她的肚子,補充道:「順便給咱們老二也挑一個。」
林依笑著應了,自去請牙儈,挑人,不提。
隔了幾天,那些受到拒絕的送禮者,又送了一批衣料玩物到張家,林依煩不勝煩,乾脆以養胎為由,閉門謝客。那些人見送禮不能討通判夫人的喜歡,就打起了玉蘭的主意,挑了些專教大戶人家小娘子學女工,學琴棋書畫的清閒女門客,送到張家來。
這些清閒女門客,並非賣身之人,她們原告也是大戶人家嬌養的小娘子,自幼家教良好,富有才情,因為後來家道中落,才不得不出來討生活,賺些錢補貼家用。
林依看了看身前的小玉蘭,照著大宋的計算方法,她今年已經三歲了,女子出嫁早,若真要培養一個知書達理的小娘子,大概是時候了罷?
林依這般猶豫著,就勉強接受了那些人的好意,答應讓幾個女門客來教教看,但工錢由張家自己來支付。
自此,小玉蘭只有吃過晚飯才有玩耍的時間,上午認字、下午學琴。林依計劃著,先打兩年的基礎,等她大些,再學其他的課程。
這樣一來,張仲微少了許多能與女兒相處的時間,因為那些女門客教習時,他怕林依吃莫名飛醋,不敢上前,只能站在遠處相望。
如此過了不到半個月,張仲微就受不了了,與林依抱怨道:「玉蘭還小,你逼得這樣緊作甚麼?」
林依奇道:「只學兩門課,還緊?」又嗔道:「你以為我願意?女孩子家,及笄就要說婆家,她今年三歲,再不抓緊,更有她著急的。」
及笄是十五,今年三歲,還有足足十二年,時間寬裕得很,張仲微不明白林依為何這般焦慮,待見了桌上的課程表,才恍然大悟,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列了好些課程,有認字、寫字、繡花、縫補、畫畫……挨著數下來,足有十來項,就算一年學一門,十二年也學不完,怪不得林依要這般著急。
張仲微舉著那張表,哭笑不得:「娘子,你在祥符縣時,可從來沒起過這念頭,怎麼一來蘇州,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林依不好意思道:「到這裡後,也結交了幾戶人家,那家世家境,還不如我們呢,卻將幾個子一指,叫張仲微看那女門客,道:「那還是家道中落的呢,你瞧瞧那通身的本事。」
張仲微能理解林依的心情,她是琴棋書畫一樣不會,僅有寫字一項,勉強過關,如今朝蘇州才女們中間一站,覺得自慚形穢,生怕閨女將來也有這種感覺,所以才想從小就抓起來。
他摟著林依坐下,道:「從嬸娘到八娘子,難道你沒瞧出點甚麼來?」
林依不解其意,愣道:「這與她們有甚麼干係?」
張仲微與她解釋了一番,大意是女子在夫家能不能立足腳,一是靠娘家,二是靠為人處事的能耐,至於甚麼才情,能頂幾分用處?他講完,又自信滿滿地道:「就憑我們張家如今的聲望,還擔心玉蘭尋不著好婆家?不知多少人搶著要呢。」
林依看著他,表情有些奇怪,問道:「你講了這麼一大篇,究竟甚麼意思?」
張仲微摸了摸腦袋,眼睛不敢看她,道:「那些課程,不必學了罷,瞧你把玉蘭拘得沒了點活潑樣子。」
林依看著他笑了:「琴棋書畫你說用不著,那讀書寫字學不學?」
張仲微仔細想了想,道:「這個還是要學的,不然將來嫁了人,我與她寫信去,她看不懂,怎辦?」
林依笑倒在他身上,打趣道:「你就把她嫁在屋後頭,連書信都省了。」她一句玩笑話,卻叫張仲微當了真,開始思索,挑哪樣的人家,才有進嫁的可能。
林依見他愛女如癡,不願理他,挺著肚子起身,將那張課程表看了又看,到底還是一樣心疼女兒,揉作一團,扔了。從此玉蘭兩年內的課程,只剩下一門,除了下午認認字,其他時間都是同張仲微捉迷藏,蕩鞦韆,賴著要隨他出門,也不知是誰給誰的樂趣更大。(派派論壇思旭手打,轉載請註明。)
蘇州幸福生活二再為父母
端午將至,張家上下忙碌,準備過節。大宋的端午,不是從五月初五開始,而是從五月初一——「端一」開始過起,自這日薄西山起,市面上開始賣桃賣柳、葵花、蒲葉、佛道艾等節日物品,都擺上了櫃檯,或由小販經紀提籃,沿街叫賣。
玉蘭嘴饞,張仲微又要送禮,林依提前包了粽子,鹹的甜的,盡使些精貴材料,煮了滿滿一大鍋。
他們家送禮,別人家也一樣,到了五月初二,家裡堆滿了別家送來的粽子,樂了玉蘭,卻讓林依哭笑不得。
又有些道觀,備了經茼、符袋、靈符、卷軸、巧粽、夏桔等物,送贈貴宦之家,張仲微的職位在蘇州舉足輕重,自然也收到了好幾份,多到堆放不下,林依只好命人準備了一個香案,凡此類物事送來,全放上去供著。
到了端三,張家有驚喜,青苗竟自祥符縣到蘇州,千里迢迢送催生禮來了。大宋習俗,每當女子懷孕月份將滿之時,須由娘家父母親、舅舅、姑姑,送禮催生。林依父母早逝,族人亦無走動,青苗想著,自己作為她唯一的娘家妹子,送催生禮雖然不太合規格,但總比沒人送的好,於是就把時昆留在家中照看出生剛四個月的閨女,自己帶了僕從,趕到蘇州來了。
林依此時已到了生產的月份,聽說青苗來送催生禮,感動莫名,親自到門口迎她。青苗忙扶了她胳膊,小心翼翼朝裡走,林依卻推開她,笑道:「叫青梅扶我便得,你瞧瞧我這院子,比起祥符縣後衙如何?」
青苗舉目望去,只見粉牆黛瓦,奇石異樹,果然與祥符景象大為不同。待得進到廳裡,地上的青磚,竟是雕了花鳥魚蟲的,讓她驚贊不已:「這院子這般講究,姐姐果然是享福來了。」
二人坐定,小丫頭捧上催生禮,一隻銀盆,蓋著錦繡巾,巾上放著花朵,還有一張畫了五男二女花樣的草帖子。林依掀開錦繡巾,盆裡盛著一束粟桿,她想起生玉蘭時,這些習俗都不曾經歷過,不禁一陣心酸,一陣感動,隔著銀盒攥了青苗的手,開口時卻是嗔怪語氣:「你家閨女才四個月,實在不該丟下她,獨自跑過來。」
青苗動容道:「若無姐姐成全,我哪有今日,更不會有她。」
二人敘舊一時,玉蘭做完功課,跑到廳裡來邀功:「娘,我今日認了十個字,爹誇我聰敏,要帶我上街去耍。」
林依叫她與青苗行禮,笑道:「你瞧她這得意樣兒,真不知隨了誰。」一抬頭,瞧見張仲微跟在玉蘭後頭進來了,便補了一句:「都是她爹慣的。」
張仲微認為女兒就是要嬌養,若自個兒都不疼,還能指望去了婆家會受到看重?他存著這樣的心思,所以不但沒反駁林依的話,反而得意洋洋笑了一笑,抱起玉蘭,問她想上街買甚麼。
青苗過來與他見禮,笑道:「我家那個,時昆也是寶貝得緊。」
張仲微受了她的禮,謝她來催生,又問家丁要安好。三大一小聊了一時,林依見了青苗面露疲乏,便命青梅帶她到前面院子去歇息。
張仲微進門時,手裡就攥著一樣物事,此刻見廳裡沒了旁人,便將拳頭舉到林依面前,攤開,掌心一枚「催生符。」
林依拿起來看了看,問道:「你特意去廟裡求的?」
張仲微點了點頭,幫她掛到脖子上,道:「這是保母子平安的,據說靈驗得很。」又道:「還有一催生歌,我念給你聽——一烏梅三巴豆七胡椒,細研爛搗取成膏。酒醋調和臍下貼,便令子母見分胞。」念完,又要起身,說去照著這「催生歌」,親手調那催生膏藥。
林依對甚麼符呀膏呀的,並不大相信,但難得自家官人有關愛之心,難道還攔著,於是便讓他去了。
因青苗來了,林依有了人陪,張仲微便在端午這天,帶玉蘭去逛街,逛到晚上,扛了三隻箱子進家門,打開來看時,全是孩子頑的玩意。
張仲微將其中一箱送了青苗,叫她帶回去與孩子頑。青苗倒是笑著收了,林依卻嗔怪道:「來去路迢迢,讓她大老遠地帶一箱子玩意回去,不是難為人麼?」
張仲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強詞奪理道:「她帶的有下人,又不消她扛。」
到底是一份心意,林依也不好多說,便走去看另外兩箱,有一箱裡頭盛的是些陶瓷做的娃娃、泥捏的嬌惜,並一大包小點心,鹽豆兒、破麻糖、風糖餅,還有一個小玉蘭扒在箱子邊上,眼巴巴瞧著,一看就是給她買的物事。
另外那只箱子,林依就看不明白了,裡面既有與玉蘭那箱一模一樣的陶瓷娃娃、泥嬌惜,也有木片做的帆船,竹子做的竹馬,還有一堆鑼兒、刀兒、槍兒之類。
張仲微一面拿糖與玉蘭,一面笑著解釋:「這胎還不知是男是女,所以男孩兒女孩兒愛頑的玩意,我都買了些,以免遺漏。」
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林依仍舊疑惑:「女孩兒愛的玩意,玉蘭那箱裡已經有了,何必再買一套?」
張仲微責怪她道:「若真生個女孩兒,與玉蘭一樣都是咱們的閨女,怎能厚此薄彼,讓她頑些舊的。」
青苗聽了,感歎道:「都說我們家時昆寵孩子,我看還不及姐夫半分。」
林依見張仲微這般舉動,嘴上雖怪他浪費,心裡卻是高興的,趁機還教導小玉蘭,將來一定要孝順爹爹。
林依瞧完玩意,命人收起,又吩咐廚房擺飯,準備過節。端午乃是大節,時人極為看重,夜幕降臨,仍有小販沿門叫賣,張仲微好心,使人去買了些回來,好叫他們早些回家團聚。林依由青苗扶著,走去瞧門上懸掛的艾草天師,與玉蘭講端午節的典故。
一時飯菜上桌,幾人團團圍坐,想到如今大家都是和和美美,吃起粽子來,格外香甜。明月當空,張仲微吃了兩杯酒,詩興大,搖頭晃腦,惹得林依和青苗偷笑不止,陪他胡鬧到夜深。
玉蘭早就撐不住,叫奶娘抱去睡了,林依也覺得身子疲乏,正要去睡,起身時卻腹中一痛,作起來。
雖然來得突然,但卻是足月,加上他們又都是經歷過生產的,因此並不驚慌,張仲微一把抱起林依,送到產房,青苗則分派起事務來,一面打人去請產婆,一面命廚房燒備湯。
那些產婆,是一早就請好的,只是因今日是端午,才放了她們的假,許她們回家過節去了。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人,曉得林依的產期就在這幾天,因此張家來人一叫,馬上就動身,很快便至產房。
張仲微已不是頭一回當爹,但那份緊張勁兒,卻絲毫不曾減,在產房外踱來踱去,好不焦急。林依進去個把時辰後,產房內漸漸傳來呼痛聲,產婆的指導聲,張仲微一心急,奔到門口,拍著門板喊話道:「娘子,你放心,就算你生了閨女,我也不納妾,你莫要著急,慢慢生。」
產房內外哄堂大笑,朝內端熱水的小丫頭手一顫,一盆水灑了一半;產婆彎著腰,忘了喊吸氣吐氣;林依正在使勁兒,嘴角一彎,洩了力。
產婆眼瞧著不是事兒,趕出來,叉著腰命令張仲微躲遠些,莫要搗亂。青苗連忙從產房裡出來,將張仲微推到了院子外面去,又與他講了些厲害關係。
張仲微聽說生孩子是鬼門關,不得打擾,被唬住了,不敢再進院。只好在角門處站著,他正伸著腦袋朝內張望,突然聽見角落裡有人議論,講的是「五月初五產子,男害父,女害母。」這是大宋廣為流傳的說法,意思是,五月初五這天生的孩子,若是男孩兒,克父;若是女孩兒,則克母。
張仲微讓這番議論分了神,暗道雖然他不介意生男還是生女,但既然生閨女要克母,為了林依的安全著想,還是生兒子罷。
還沒等他胡思亂想完,產房那頭傳來一陣響亮的啼哭,孩子落地了。
張仲微立刻精神振奮,奔了過去,他衝進產房,扒開產婆,直到產床前才停下來。他一見到林依滿頭的汗水和疲憊的笑容,立馬就把五月初五生子有礙父母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上前找帕子,找水,又問孩子在哪裡。
產婆抱了襁褓,早在旁邊候著了,聽得一聲問,齊齊福身,大聲報喜:「恭喜張通判,是位小少爺。」
張仲微滿心歡喜,又是一陣輕鬆,抱過兒子親了親,自言自語道:「管它克父不克父,我都養定了。」
產婆是做這行的,聽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張通判錯了,這會兒已是子時末,丑時初,小少爺是五月初六生的,既不克父,也不克母,乃是個有福氣的。」
張仲微聽後大喜,重賞產婆。
林依不解其意,不過能生個兒子,她也很高興,雖然她不重男輕女,但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上,能有個兒子傍身,穩妥許多,既安了張棟楊氏的心,也斷了方氏送妾的借口。
青苗為他兩口子高興,特意去廟裡上了一炷香,又留下照顧了林依十來天,才登船回祥符縣。
張仲微與林依,自此兒女雙全,湊作一個「好」字,深感此生足矣,別無他求。
蘇州幸福生活三家的真諦
張仲微喜獲麟兒,以其出生地為名,喚作張浚蘇。
轉眼三年過去,到了張仲微蘇州任上的最後一年,這幾年他在衙門裡的差事頗為順心,前途光明,只等卸任後回京,另候差遣;而林依在蘇州無煩心親戚紛擾,亦過得甚為如意。
想到即將離開蘇州,張仲微與林依還有些戀戀不捨,兩個孩子卻是興奮莫名,尤其是張浚蘇,他還沒有見識過天子腳下的繁華,聽說京城裡好吃好頑的物事數不勝數,那一顆心,早就飛遠了。
沒幾日,中秋佳節至,林依尋思著,這恐怕是他們在蘇州過的最後一個節了,於是早幾日就開始準備節下吃食,還命人去請講銀字兒的、雜耍的、調教蟲蟻的,存心想讓大家都樂一樂。
張浚蘇最愛過節,一大早不消人催,自己一骨碌爬起來,跑到林依房裡,嚷道:「娘,爹今日很乖,我想帶他上街去耍。」
這到底是誰帶誰耍?為了上街頑,竟來了個父子顛倒,真不知這孩子跟誰學的。林依忍俊不禁,拿手點了點他的小腦門,笑罵:「真叫你爹聽見,你又該挨板子了。」
張仲微對兒子要求嚴格,張浚蘇有些怕他,聞言不再作聲,只牽著林依的衣角,可憐巴巴地看她。
大宋各大節日,街上都熱鬧,唯獨這中秋節,是一定要在家裡過的,林依耐心與張浚蘇講道理,勸他稍安勿躁,到了晚上,又有好吃的,又有好頑的。
張浚蘇不開腔,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頭撲進林依懷裡,扭作一股糖。林依見不得他撒嬌,心一軟,便折中道:「叫姐姐帶你去街上吃早飯,可好?」
林依總擔心大街上的吃食不夠乾淨,怕小孩子吃了容易鬧肚子,因此平日裡只准他們在家裡吃,不許到街上去。張浚蘇上回去外面吃早飯,還是一個月前,他早就想再去嘗一嘗了,此刻聽林依鬆了口,一跳三尺高,歡呼著奔去玉蘭房裡了。
林依望著他蹦跳的背影,搖搖頭,家裡的廚子,都是照著外頭的手藝做的,能有甚麼分別,偏他就愛朝外跑。
張浚蘇到了玉蘭房裡,玉蘭還在梳妝,穿著一件桃紅衫兒,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由奶娘梳頭。張浚蘇性子急,等不得,好容易待她梳完頭,抓起一朵絹花朝她頭上胡亂一插,拉起她就朝外跑。
奶娘們急急跟出去,叫道:「小祖宗,慢著些。」
玉蘭暈頭暈腦被張浚蘇拽著,直到出了大門,才知這是要去外頭吃早飯。她也愛外頭的吃食,聞言高興,但還是停下腳步,教訓了兄弟幾句,囑咐他不許亂跑,再牽了他的手,規規矩矩朝前走,命奶娘丫頭婆子們在後頭跟著。
兩人到了街上,好一派熱鬧景象,街口蓋的兩個浴池,門前賣著門麵湯,專供懶得自己燒水洗臉的人買來使用;再朝裡走,越過賣調氣降氣各種丸藥的攤子,就是專門早飯的一條巷子。
煎白腸、糕、羊血、魚羹、粉羹、五味肉粥、七寶素粥……各種點心,應有盡有。張家的飲食雖然也豐富,但張仲微和林依都是過過苦日子的,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每天早上只做兩三樣,像這樣種類齊全的,張浚蘇很少見到,立時笑逐顏開,沿著巷子一路吃下去,喝了粥,買了糕,還站在二陳湯的攤子前不肯走。
玉蘭拉不動他,只好哄道:「二陳湯是大人才喝的,你一個小娃娃,眼饞甚麼?」
張浚蘇老老實實地點點頭,道:「姐姐,浚蘇聽話,浚蘇不喝二陳湯。」
玉蘭欣慰地拍拍他的腦袋,一個「乖」字還未講出口,就聽見張浚蘇道:「姐姐,金橘團小娃娃能喝,姐姐與浚蘇買。」
玉蘭讓他揪住話柄,沒奈何,只好與他買了一碗。張浚蘇倒還懂事,先讓玉蘭喝了幾口,再自己過來,幾大口見了底兒。
此時他吃飽喝足,猶嫌不夠,又指了應節氣的玩月羹,央玉蘭買與他吃。玉蘭終於明白林依為何不親自帶張浚蘇出來,原來他到了街上,這般纏人。為了張浚蘇的肚子著想,她決定嚴肅一回,道:「你吃得夠多了,不許再吃。」
張浚蘇委屈道:「可是這玩月羹,浚蘇還沒吃過。」
玉蘭哭笑不得:「你既然沒吃過,怎曉得它叫玩月羹?」
張浚蘇慌忙掩住口,紅著臉垂下頭去,但沒過會子就又抬了起來,可憐兮兮道:「我上回見它,還是去年的中秋節,這整整一年過去,浚蘇想它了。」
下人們在後面聽見,笑個不停。張浚蘇的奶娘上前,向玉蘭笑道:「就與他買了罷,帶回家,晚上賞月時吃。」
玉蘭無可奈何,乾脆買了好幾碗,向攤主討了個食盒裝著,帶回家來。
林依見了那一盒子玩月羹,哭笑不得,家裡的玩月羹,正做著呢,怎麼又買了這許多回來?
張仲微偏袒閨女,忙道:「奶娘丫頭們跟出去一早上了,都辛苦了,將這玩月羹,拿去分了罷。」
林依剜了他一眼,依言將盒子遞與奶娘,叫她們自去分食。
入夜,圓月當空,絲笙鼎沸,宛若雲外。林依命人就在園子裡擺下一桌,斟滿新酒,端上鰲蟹,更有大盤石榴、梨、棗、葡萄,纍纍堆滿桌子。
張仲微舉杯祝月,又難免感慨,自那年進京候任離開眉州,竟是再也沒回去過,兩個孩子更是不知家鄉模樣,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到機會,回去看一看眉山,岷江。
林依亦仰頭望明月,剎那間有恍惚,辯不清這是千年前的月亮,還是千年後的那輪。閉眼回想,穿越前的林林總總,不知從哪年哪月起,開始漸漸淡忘,竟只有官人兒女,始終簇擁在心頭。
張仲微飲盡杯中酒,忍不住感歎出聲:「不知何時能再回家鄉。」
林依摟住玉蘭和浚蘇,微微一笑:「家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張仲微回望她的笑臉,再瞧見兒女臉上的嬌憨,瞬間釋然。
全文完